殿堂清旷,纱蔓四舞,海鸟啾鸣已值正午。
缈音孤影独伫,立于殿堂正中向帝娑华伸出手,“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你的东西?”帝子好似听了个笑话,“易价而换,为了它,我付出十两金外加一个掌柜的性命。岂是说还就还?”
阿诺身子一抖,沉默无语低下头去。
玉葛守在青蔻身边一副将明未明旁观状。
缈音摸了摸浑身上下,脸上起了丝红意,略作犹豫抬手指向一旁的侍女,“我四肢健全,她们能做的所有事我也能做!只要把东西给我,除了吃饭之外所有工钱可以用来偿债!”
殿中骤然生出冷意,帝娑华啪地将扇子丢到一边,目光清凝冷笑,“好呀,也算是那个地方调教出来的人,没想到竟然只值这个价!”
缈音莫名其妙。
帝娑华直冷冷看了她半晌,忽然走了过来。近到气息相交,缈音抬起头瞪大眼睛,帝娑华笑容邪魅高深,“要知道如今的花宫是财倾天下,用度物事皆是顶尖的。我身边服侍的人儿,哪怕是擦地小丫头,也是千里挑一百般训练。而你,”
指尖挑起缈音尖尖下颔,令得她不由微踮脚尖与他仰视,“一来就想当我的侍女,还是这般形貌!能不能清楚告诉我,你的骄傲,你的自信,你的从容,都是从何而来的么?”语完即退,令得不觉间将半身重量倚在他身上的缈音险些跌个跟头。
缈音狼狈站着。
垂目想了一想,自己从小学的东西里还真没有怎么服侍人这项。她被逐出流芳谷时只有十二岁,海漂十年,紫殿秘药令她处于假死状态而延缓了身体发育。但也不是没有丝毫变化,她现在看起来是长大了一二岁的模样。
她有些不明白眼前这个华美邪魅的青年男子为何从见面伊始就处处针锋相对。但母亲唯一遗物誓必要讨回来,咬了咬牙,“我可以学的,你放心,我从小学什么东西都是很快就上手的!”
这是实打实的真话。她的学习能力之强,领悟速度之快,在流芳谷同龄小辈一圈里是拨尖儿的。
帝娑华明显又将她的话当成了个笑话,“要不是今日得了玉先生允口相助心情不错,往昔若是有人敢如今日这般在我面前自不量力,早已处以绞舌之刑!如今我权当没有听见,玉先生师徒且留下,这二个人,就逐出花宫驱入海中!至于千里海面,是生是死,就看这二人造化!”
帝子引客拂袖而去。
空荡荡的殿堂里,缈音呆立很久。
阿诺走近试图抱住她安慰,被她耸肩膀摆脱。终是少年脾性,阿诺红着眼睛盯看着她,忽然就来了气,一把扯住她就往殿外走,“反正已经知晓他的身份,假以时日,那东西我一定为你夺回来!在他面前自取其辱够了!和我回去,虽然日子不能如他们这般锦衣玉食,但一家三口的温饱生活我还是可以保证的!”
“阿诺!”缈音使劲将手抽了出来,“你看看四周!”
阿诺四望。整个殿中除了他二人,现在空无一人,甚至于地上的一片乱像亦是无人出面收拾。他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缈音有些激动,直抓住阿诺的手摇晃,“你想想,他先才不是说将我二人逐出,可现在,为何却没有一个人来?”
阿诺莫名,“你希望有人来像赶牲口一样驱逐我们?!”
缈音认真看着阿诺,“如此留有余地,便代表还有机会!”
阿诺似笑非笑,如有所悟点头,“我懂了,是他长得神仙似的好看,连我从小到大也没有见到过如此出众的人!所以你喜欢?迫不急及想要去侍候他?也是,这样的人物身边,哪怕做个丫鬟,也比在海边渔家吃穿得好!”
啪!清脆的声音响遍整个殿堂。
往事在脑中重现,好脾气的缈音也红了眼睛,“阿诺!那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遗物!我命可丢,东西不能有失!”
阿诺捂着铁青的脸不啃声。二人肚腹齐齐响了数下,缈音不再理会他,转身从之前帝娑华的席上取了东西大口吞食。阿诺死死看了她两眼,眼圈发红,风似地冲出殿外跃入海中去了。
直到肚腹微饱,缈音才缓缓站起整理仪容,望着阿诺身影消失的海面,微微一笑,“阿诺,照顾好阿娘!”
步入殿宇深处,果然有侍女步出,看清缈音身后并无人跟随,赞赏性地点了点头,递过一身侍仆专用的衣服。
商者多往来。至夜,花宫之销金殿。
珠帘摇曳,灯盛如昼,美人袖招。
金蝎邀请,花宫设宴,沐漓国商界大户无不往来。娇哝哝嬉莺语,兴漾漾称酬和。来者,有闻花宫盛名好奇之下特来一观这个赛似神仙之所的胜地,有在商道交锋中见识过金蝎阴毒手段出于颜面而不得不来捧场者,更有甚者,敷粉擦面咬耳结舌,三两下不知内容的低声谈论后轻浮讪笑看着高处主家席位若有所待。
帝娑华扬身立名于商贾之道,其为人处事的功夫自是非凡。
同样是设宴,对于才名昭著的天下第一美男子,专设于临海迎水阁,整个宴场气氛极讲求清正雅静,以品味为上不求奢华,最高潮处亦不过是请出雷琴——九宵环佩投之所好。
今日之销金殿,堆锦砌玉,满目华赏,一派富贵。当世商道虽入不了如玉葛之流正统风雅之道的眼,但这并不能妨碍商贾们的自酬自乐。殿中小阁奇巧,灯光投注,摆放满当今天下各个渠道收集来的瓷器、字画、金石铭刻。
商者们围而评之,亦如雅士那般品茗流殇。人有劣根性,旧日落魄时越是被人看不起的地方,有了实力之后越是想要在对手面前摆弄一番。雅士大名者,多居高堂掌握五国势运。出于其风节,君主亦甘愿重而大用。这种背景下,五国数千年来皆是抑商道而扬雅道成了传统。
商者们自号有其财而通天下,但真正到了雅士面前,无论对方是居高位而扼时政,还是守清贫而不移其志,无不被对方轻视讽笑。长久下来,商者们积压下的扭曲心理便会以眼前类似的方式加以发泄。
近二年来,帝娑华引领的花宫迅速崛起,以匹国财力引才入商,以商抑雅大有一改五国数千年来商道憋曲社会地位的风向。这等形式下,帝娑华所至处,嗅觉敏感的商者无不倾力结交。
三个月后的西子琴会,是花宫成立后第一次以公然姿态邀请天下商、雅二道人士。成功与否不论,打通关节梳理人脉的先锋小宴却已接连开始。缈音遇上的这两回,便是其中最紧要的两个环节。
纸醉金迷,群情纷宣。
商者喜好宽广,花宫为了迎合众人,戏风雅、点花魁、设赌局,甚至于斗鸡走狗赌石猜金无奇不有。容貌出众的侍者们托着漆盘婉笑灵活行走于人群。看似殷勤招待,实际也耳聪目明收集各种小道消息。
奉花堂,花宫类似书房的所在。
帝子华服魅颜,以外人面前极少有的端正雍和之态持卷一一细览手下传递过来的信息。看了半晌,帝子拍案叹笑,“果然,今晚传得最多的还是有关于她!”
窗案明光前,有另一雪衣男子静灼壁花浅座,“刻意令她如此,果然是达到你想要的效果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