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子淡看眼前缩头抱首的渔家少年,热灼似有所期和薄冰浮水般冷凉藐视交相错杂在眼底浮现,“她现在除了这样一副丑陋不堪的面容,可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图利的地方了。阿诺,你能告诉我,你有什么资本又以如何的心态才敢向我讨人?”
众人瞪大了双目。据他们所知,敢当众向帝娑华叫板的人还真是少之又少!
阿诺久久未言,众人正看得无趣,帝子却突然轻嘶出声一下子将缈音抛到地上,扼住左臂顾看,果然又见血了!脸色交剧变化,蓦地俯身近前一把掐捏住缈音下颔,眼神凶狠而玩味,“又咬人?!你的母亲可不会像你这样粗鲁!是属狗的还是属狼的?!”
缈音使劲挣脱,抬起衣袖直擦嘴唇,眼睛铮亮恶狠狠看着对方,“属狼的,一定先咬穿你喉咙!”帝娑华身上熏染有极品沉水香,此刻她口齿间全是他身上独有气息。又连呸数声,那气息还是未曾散去,当下也是一副凶狠回瞪过去。
因为母亲唯一遗物在他手上,她可以平声静气忍受他万般侮辱。但他针对阿诺的字字句句却同针尖剑峰直入她心间!她凝目往阿诺望去,这渔家少年带着病母虽陷于穷困但仍旧在极积向上努力渡日!
虽然短短数日相处,但她很喜欢阿娘慈爱温柔的笑容,她从阿娘身上看到了自己母亲的身影。而阿诺脸上时时洋溢的暖如三日春阳的笑意,也让她在海上漂浮时冷凉了十年的心一点点恢复温度。
陷身仇恨地狱,她曾是一株黑暗中生长起来狂待嗜血的幽花。她的世界狭隘得只有黑色如剑山峰矗立,充斥其中的是万年难化的冰冷霜雪!她的心在双亲死去那刻就被死死定牢在山峰最高顶!十年来,她于无尽黑暗中听着幽风啸咽感受冰雪寒冷,近乎自虐般强迫自己无数次回忆流芳谷梅树下双亲之死。
秘药未曾解除前,她一度以为自己于世间唯一仅仅拥有的只有无尽黑色和幽冷!
但这少年的出现,伴随着明亮的眼神,宽厚的臂膀和他眉宇嘴角偶尔流露的羞涩笑意,如同一缕春阳,穿过朝雾,驱除了她身上的浓重暗影,令那霜雪一点点化成了滋润雨露。与他在一起,她甚至一度忘怀了旧日种种。
于此,帝子辱及阿诺比辱她更甚!
侍女走上来目带责难看了缈音一眼,这丑女不就是试出了一块琴木么?有什么可以傲气的!要知花宫藏珍,勘比其木的名琴足有数百!试图为帝子上药,却被他广袖一拂扫开了去。
感觉到缈音目光,阿诺抬起头来,伸臂如猿一捞,将缈音结结实实藏于身后。再站身起,在帝子玩味目光中挺直了脊背向着众人言道:“宫主之前的问题,我可以一一应来!我并无屋宇广厦,也无藏银美食,更无绝世容貌风华。但在我所拥有中,屋子会让她住最好的一间,肚子饿着时会让她先吃暖吃饱,她所喜欢的衣饰华物只要是能力范围内也会一一满足。我并不指望她的容貌大复,也不指望她能带来财银滚滚。”转身望着缈音,目光无比柔和,“她,只要在深夜为我点燃一盏归家明灯即可!”
“好!”人群中有人大喝,“说得甚好!什么叫真心?拥财势而不尊,有风华而轻之?与其屈于富贵活于锦中兢兢颤颤看人眼色伺活,莫如择个适心温暖小窝活得受人尊重自由自在多好!”
帝子无声无息扫了眼发话众人,看着阿诺轻轻哧笑,“那家中卧床病母,屎尿接引又由何人?你自己亲来?那不外出事劳,就能指望着天上掉下银子来够你过活?”
阿诺无声。
缈音缓缓走到帝子面前,将帝子从头到脚打量后,徐徐问道:“不知宫主身上所携价值几何?”
帝子不解。旁边的侍女秀眉扬起老高,她不明白自己主子为何要屡屡在这对看来身份不显的少年男女面前吃瘪,连番窝囊气让她这个侍人都无法再旁观下去,当下咳嗽一声,高扬声音傲气道:“佩青山玉,价五千金。衣,绡丝裁制,冬暖夏凉,四季皆宜,价五百金。靴轻云履,西临云坊所出,价三百金!”轻轻一哼,“别的不说,就我家主子这身穿戴,都够你们这些平头百姓吃用一辈子了!”
缈音一笑点头,看来这十年世间物价未曾大变。她轻轻道:“的确是很富有!”目光往人群中移去,“缈音不过一身无长处的丑颜平凡女子,不知何故竞得宫主如此看重!俗话说,人授与馈,勿与拒辞。宫主连番主动示与好意,缈音要是再不识好,恐怕只会糟人唾弃!”
人群中一阵失望声起,“原来又是个追逐名利富贵的!真可惜,枉费了这少年一番真心相付!”
阿诺却始终目带笑意柔看缈音。
缈音走到一个衣饰华丽非常的妙龄女子面前,一边将手指往对方戴在脖子上的珍珠项链摸去,一边向着帝娑华撒娇哝声,“缈音十分喜欢这条链子!主人可愿意倾尽全身所有为缈音买下?”
物主不忍直视缈音面容,嫌弃后退数步,方一副被侮辱了的气恼样子,“无知丑女!此乃近十年沧海所出珍珠王集串而成!莫说是否愿意出售,这根本就是你碰也碰触不起的无价之宝!”
帝娑华被缈音声调引得嘴角连抽,直直盯视其人,过了好一会才不紧不慢道:“现在的你,还不值这个价!”
请求当众被拒,缈音脸上也不见一丝暗然。她走到阿诺身边,“诺,你身上所有价值几何?”
阿诺浑身上下摸了摸,少顷,红了黝黑脸庞,“并无余银。唯身上旧衣可当三铜板。”
缈音一如先前那般撒娇声哝,将手指往先前那妙龄女子一指,“可我就是想要一串那样的珠子,哪怕是成色珠形次些也好!”
阿诺面现难色,摸着后脑不知如何作语。一边用古怪纠结眼神看着缈音,她怎么就越变越古怪起来?依她本真性子,并不是个贪图那种东西的人。
缈音走到殿边临海而立,负气般往海面一指,“先前有幸得见,这片海下百尺处,亦有珍珠贝存。不知谁人可为缈音入海取珠?”
殿中寂了良久。
少顷,哄堂大笑。
“丑女多作态!如果是个绝世美女倒也就罢了!我等或可看在姿色出众的份上勉力一试,但这般形容,叫人如何出得了手!”
帝子亦附之大笑,“珠,花宫尽有之。然凭尔现状尚无利可出,我又为何要作多余付出?!”
唯只阿诺走到缈音面前,认真与她对视道:“如果你真想要,我愿下去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