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白芍带着负责膳食的连翘回来了,身后跟着大厨房里两个提着朱漆饭盒的丫头,白芍指挥着丫头将饭菜一一摆在绘着牡丹的圆桌上,闻玉宁远远撇去一眼。
白芍便向她说道:“姑娘,今日的例菜是,蘑菇炖鸡汤,油炸芙蓉丸子,青菜炖豆腐,油炒黄豆芽,胡萝卜炒肉丝,油焖肘子,再加一碗冬瓜排骨汤,并一小碗百合绿豆粥。”
闻玉宁坐了过去,执一双镶白玉的筷子,一样夹起来,却只是看看,又扔回了碟子里。
嫡女六菜一汤的份例,一样都不少。就像她一年四季,每季度十二件的衣裳,年节里该有的赏赐,乃至身边服侍的丫头的人数,素来是个“贤惠”人的孙姨娘,都做的很到位,让人拿不到她丁点的把柄,可她又不想让闻玉宁好过,就只能暗暗耍花招。
衣裙总是不大合身的,就连这膳食:蘑菇是生的,鸡肉是隔夜的,青菜是没了水分的老青菜,嚼也嚼不动,黄豆芽一点油星都不见,油焖肘子看起来就油汪汪的让人反胃,也幸而调料放多了才压住了那一股馊味,至于那小小一碗的冬瓜排骨汤,几片薄薄的冬瓜,衬着里头两根没肉的骨头,她一眼便看出来,那是有谁吃剩下的,也端给了她,凑足了这六菜一汤的份例。
连翘一向都是闷葫芦,只站在一旁没做声。
白芍不知其中缘故,只当是菜色选的不好,便问连翘:“大清早的,这么油腻的东西姑娘怎么吃的下,还有这道油焖肘子,前天不才吃过吗?”
听白芍问,连翘才慢慢回答:“我也是这样跟秦嫂子说过,可秦嫂子说,姑娘们的份例都是上头订下的,孙姨娘也是想着油焖肘子什么的太油腻,才又给姑娘准备了青菜炖豆腐……”
白芍一怔,忍不住又问:“那姑娘最是讨厌吃这胡萝卜,秦嫂子不是早就知道吗?”
连翘闷闷地又说:“这我给秦嫂子提过,当时秦嫂子就嘀咕,说管家的孙姨娘成日里辛辛苦苦的为府里头上上下下的操劳着,自己生的三姑娘,也不过是四菜一汤的份例,人家三姑娘和孙姨娘这样辛苦的人都没有说什么,偏咱们姑娘成日里头闲的,没事找事,不是嫌弃这个就是嫌弃那个,怎么就这样不知道分寸。”
连翘说完,又不再作声。
白芍愣了,渐渐红了眼圈,将眼泪憋在眼眶里:“难道就这样算了吗,一天天,总是这样子,她是想变着法儿的饿死姑娘吗?”府里头上上下下人等,都知道四姑娘毁了姑娘给老太太的寿礼,姑娘如今茶饭不思,觉也不敢多睡,黑天白夜的抄写着那些金刚经,眼眶青黑,熬的不成个人样了。就是想想,也该给姑娘吃些补身子的好东西,她们竟敢这样怠慢,拿着这等东西来糊弄。
闻玉宁没有反应,在场的几个丫头,也低下了头来。
只有紫丁,眼珠子一转,便笑了起来:“秦嫂子说的话是不错,三姑娘不过是一个庶女,四菜一汤的份例,听着是越不过咱们姑娘这个嫡女的,可是你们知道吗,我早就打听清楚了,三姑娘的四菜一汤,可是换着花样在做的,一日三餐,山珍海味的先不说,就单单是一个小小茄丁,也用上五六只养上五个月才下第一个蛋的母鸡炖了,煨汤来调配吃了补身子,你们想一想,比一比三姑娘,再看一看咱们姑娘,这吃的都是些什么?!”
不过一个茄子,竟拿了五六只鸡来配!
白芍目瞪口呆,稍一缓过神来,便气愤地骂起来:“全都是一群狗仗人势的东西,姑娘堂堂嫡女,竟还不如孙姨娘生下的一个小小庶出小姐,依我说,咱们越过孙姨娘她们,直接告到老太太那里,等老太太来发落,看她们还敢不敢这样。”
老太太李氏,乃是整个辅国公府后宅院子地位最高的女人,虽不管家事,可一旦发话,那就是绝对的说一不二。因她素日在人前最疼爱的就是闻玉宁这个长房嫡小姐,闻玉宁受了委屈,白芍便头一个寻找这座大靠山。
闻玉宁眸光深沉,老太太,重生一世的她,现如今,心里头不知是是哭,是笑,老太太她真的疼她吗?
“……是啊,就得这样。”紫丁不等闻玉宁发话,便撺掇起来背后几个二等丫头来:“成日见这样作践姑娘,索性大大的闹它一场,让她们知道知道我们的厉害。”
“就是,秦嫂子是大厨房里的头儿,咱们头一个收拾……”
几个丫头说的热火朝天,闻玉宁面上冷淡没有发话,一开始是想老太太,如今,却是听着自己身边的丫头们的议论,这一个个的,真是有本事。别的姑娘那里,尤其是闻玉柔,丫头们个个知礼懂事,见人三分笑,府里头上之其他姨娘,下至扫地的婆子,都喜欢跟她们聊天说话。她这屋子,偷懒的,说闲话的,鼻孔朝天,正事不做,一遇到吵架说嘴的,一个比一个兴奋。
前一世,她被冤枉,受欺负,怎就不见这些丫头们站出来分忧?竟是一个个躲了?
闻玉宁心里才这样想,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阵凌乱吵杂的响声,呼啦啦的走进来七八个媳妇婆子,将刚才还算宽阔的屋子瞬间挤得满满,连同光线也灰暗起来。
同时间,响起一个苍老而凌厉的嗓音:“刚才是谁在放肆!”
闻玉宁微微抬起了头来,只见发话的,是穿着鸦青色绸裙,身量瘦长的一个老嬷嬷,发髻上带着金簪,交握在胸前的手腕上,各套着一个分量不小的金镯子。一张瘦瘦的马脸,面无表情,薄薄的嘴巴,细窄狭长的眼睛,露出冷飕飕的光,整个人往这里一站,像是一个审问犯人的狱卒。
白芍,紫丁等丫头,俱都吓得面色一白,纷纷低下了头来。
这嬷嬷,冷冷一笑,将目光从这些丫头们脸上一一滑过,等看到其中一个,三两步冲了上去,一巴掌就拍在了白芍的脸上:“下贱的小蹄子,也不照镜子瞅瞅你是个什么玩意儿,还敢在背后嘀咕姨娘的不是,你是想死不成,想死了就回我,我现在就把你们一家子全都给卖了!”
众奴婢都在议论,偏挑出白芍给了一巴掌。
人人都知道白芍是闻玉宁的大丫头,她言语举止代表的就是闻玉宁,如今给了白芍一耳光,就等于狠狠折了闻玉宁这个嫡女的颜面,活活就是闻玉宁挨了这一掌。
白芍被甩巴掌,又听说宋嬷嬷要卖了她一家,心知是什么内情的她,一手捂着火辣辣作痛的脸颊,眼泪立刻涌出了眼眶,含泪看了看闻玉宁,又咬唇看向正中的孙姨娘。
孙姨娘看起来是一个温和可亲的人,可她跟前的这个心腹奶嬷嬷,却是一个心狠手辣的。柳姨娘身边的小燕,二姑娘跟前的秀儿,还有其他的好几个,都是她下令打死的打死,卖的卖,这东府长房的奴才们,没有一个不是看她脸色行事的。何况她这个几辈子在闻家为奴的家生子。
紫丁等奴婢,在孙姨娘和宋嬷嬷这等威慑下,也全都低下了头来,不敢做声,一时间,屋里头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得见。
闻玉宁还是没有发话,只等着,这面慈心狠的孙姨娘,有什么目的。
宋嬷嬷看此情形,才咧了咧唇角,似笑非笑地说:“这样才像话,否则,咱们堂堂公府的嫡小姐跟前伺候的丫头是这样没规矩,传了出去,人家笑话做主子的没本事,不也是害的当家做主的姨娘没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