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若雪看着眼前挡住自己的张胖嫂，脸上先是客气地微微一笑，道：“嫂子辛苦了，许是今晚二叔在家宴请宾客，嫂子这里忙不开，所以我便不劳嫂子派人，自己过来取晚饭。”
“哟～，二小姐怎么不早说啊，晚饭一早就派下去了，我这里并没有多余的饭菜。如今小灶间里正忙着预备老爷的宴席，实在是没工夫替二小姐操持，我看您今晚就凑合凑合，等明儿个一早再说吧！”
张胖嫂一边说着，一边抬起一只手，作势便要撵彦若雪出去。
若是换了从前的彦若雪，此刻怕是只得忍气吞声一个人离开，可如今在这副身体里的灵魂却早已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软弱小姐了啊。
“放肆！你不过是我彦府里头的一个厨娘而已，区区仆妇，竟敢在我这个小姐面前颐指气使？我竟不知道咱们这府里还有没有规矩了啊！”
彦若雪一改之前的笑颜，凤目圆睁，柳眉倒竖，抬高了声音怒喝道。
而面前的张胖嫂因着习惯了彦霜霜那一不高兴就非打即骂的泼辣作风，一看眼前的彦若雪同自己翻脸，第一反应便是抬起一双肥厚的手臂，下意识地护在脸前。
看到她这样的举止，彦若雪不禁鄙夷地冷笑了一下。
她一个堂堂的彦府二小姐，如何会跟一个仆妇动手？下人们有什么不是，自然有管事的会惩治，自己若是这会儿当着满厨房的佣人的面儿动粗，岂不是自贬身份？
等了片刻未见有动静，张胖嫂这才将挡在脸前的双手挪开。
眼前，那个柔柔弱弱，娇娇小小的身影看起来依旧还和从前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向任人揉捏的二小姐居然变得如此威压感十足了呢？
虽然不像大小姐那样，稍有不满便会甩嘴巴子，也没有像二太太那样动不动就拉下去打板子，可是，那浑身上下的气势分明就是贵族小姐与生俱来的气质，让人不得不从心底里产生出一股子敬畏来。
尽管张胖嫂的心里面已经开始心虚，可是她一向在厨房里作威作福惯了，再加上自己毕竟是跟着二太太从娘家过来的人，仗着头上有主子罩着，于是还是硬着头皮抬了抬下巴，口气生硬地回道：“小姐虽说是主子，可是咱们这府里哪一行都是有自己的规矩的。一日三餐都是按时按份送去各个上房，没的过了时辰还要再起炉灶单做的。
小姐若是此刻想要单做，只能去找小厨房了，这里是大厨房，要准备全府上下的吃食，倘或都是随心所欲想起来哪出儿是哪出儿，即便奴婢们不累死，也要乱了套了啊！
再者说了，下次二小姐要是有什么吩咐，只打发个丫头来就是了，没的自己跑这一趟。厨房不比府里别的地方，又是火又是刀的，丫头们都知道这里头的规矩，倒是二小姐你，愣头愣脑的就跑过来，倒叫奴婢们没法伺候了啊……”
话说到此，原本喧闹的厨房里已然是安静下来，往来的下人们都站在原地，偷眼打量着地中央的彦若雪，似乎在等着看好戏。
而就在这时，一个身型消瘦，年纪大约四十来岁的厨娘掀开门帘从小灶间里快步走了出来，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一边来到张胖嫂和彦若雪之间，满脸赔笑地说道：“张嫂子，里头火上蒸的鱼我瞧着差不多了，要不您进去看看去？”
而后，她又转过身，冲着彦若雪福了福身，接着说道：“哟，这不是二小姐吗，怎么小菊没过来，倒叫您亲自跑来了？”
听这话，彦若雪猜想这个厨娘平日里大概是与小菊相熟的，于是微微笑了一下，说道：“小菊的手伤了，不方便取东西，所以我便亲自过来了。看来倒是我不懂咱们大厨房的规矩，这才叫嫂子们见笑了啊。”
“二小姐说的这是哪儿的话啊，这不是大家都在忙着张罗二老爷今晚上的宴席，刚才张嫂子也是忙昏了头了，所以才言语冲撞了小姐，二小姐莫要生气……”
厨娘一边说着，一边偷偷地从围裙里掏出一个不大的荷叶包，塞进彦若雪的手里，里面包着的是几块酱肉，还有一些酱菜。
“其实刚才张嫂子说的也对，这厨房里又是刀又是火的，万一不小心伤了二小姐，奴婢们可担待不起，小姐还是快回吧，往后有什么事儿还是叫小菊来，小姐就别亲自往这里跑了。”
身后，张胖嫂看到两人间的互动，遂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哎哎哎，我说徐嫂，差不多就行了啊，这厨房里头的规矩莫非连你也忘了不成？每回都这么偷偷摸摸的，仔细叫二太太知道了你吃不了兜着走啊！”
徐嫂闻言，忙一边回过头冲着张胖嫂满脸赔笑，点头称是，这边一边打发着彦若雪赶紧离开，又偷偷从一边的笼屉里摸出两个馒头，用一个白瓷盘子装了，一并塞到了彦若雪手中。
大厨房的外间是给下人们准备饭菜的，所以那两个馒头拿在手里又冷又硬，自然比不得给上房预备的又松又软，可是彦若雪心里明白，这已经是徐嫂能力范围的极限了。
想来从前小菊也一定是时常拜托这个徐嫂照应着，所以她才留意到今天厨房没有给自己送晚饭，这才才偷偷地给留了一些吃食。倘或换做是张胖嫂的话，以她的为人是断不会理会自己的。
“二小姐赶紧请回吧，奴婢这里还有活计要忙，就不送小姐了。”
“多谢徐嫂，今日之事我必然会记在心里。嫂子多保重，我走了。”
拿着施舍一样的饭食离开厨房，一路上，彦若雪的脸上再无半分笑容。
在前世的二十八年里，自己还从未如此被人羞辱过，连吃顿饭都要看下人的脸色，这跟要饭的有什么区别？
“本小姐有头有脸，有手有脚，从今后断不会再叫你们这起小人随意践踏侮辱！”
如是想着，彦若雪不禁微微眯起一双美目。
眼见着自己居住的北小院已经近在眼前，她遂下意识地攥紧手中的瓷盘。下一刻，她猛地举手，将瓷盘摔在了地上。
只听得“哗啦”一声脆响，白瓷盘应声碎成了几块。
彦若雪俯下身子，捡起一块碎片，一咬牙，在手心里划下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
而就在这时，冷不丁地从路旁墙角的阴影里突然传来一声冷笑：“看你这丫头年纪不大，没想到，下手可够狠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