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一身暗青色四爪金龙锦袍在摇曳的烛火下闪耀着诡异的色泽。此刻它的主人只着一身白色中衣斜躺在榻上,修长骨感的手中正把玩着一颗拇指大小的幽蓝夜明珠。
这般珍稀的东西他是不会看错的。数月前兰后下旨为兰、夜两家赐婚,是他带着礼单亲自去户部选送小丫头的嫁妆;至于他现在正握于股掌间把玩的这颗珠子,他的印象就尤为深刻——因为,这是唯一一样他瞒着所有人私自加在礼单里的嫁妆。
多想看到她穿上嫁衣的样子,一定很美。
娶她吧?不可以!
转眼之间,当年那个失足落水的小丫头竟要嫁人了。
他还记得,那一天,他亲自挑选了最上等的红绸,请了“千手绣坊”最好的绣娘为她订制嫁衣,特地交代了要把这颗夜明珠镶在她的腰带上;那一天,他牵着羽雅在门口为她送别,一阵风掀开了红盖头,露出她半面惊心动魄的脸;那一天,他听说她一出城就被人劫走,恨不得带兵立刻冲出皇城抢她回来……
这个傻丫头,她还真以为他是圣人吗?
“王爷。”
“她,还好么?”清冷的男低音有些嘶哑。
“三小姐已经和他们见面了。”
“继续监视。”
“是。”
……
“终于结束了。”今夜很闷,倒有几分要下雨的意思。兰婳音推开了案前的雕花丝履窗,探出半个身子,伸手去接那些冰凉清爽的雨丝。一阵微凉的清风携雨迎面扑来,细密的雨丝扑到面纱上,沾湿了白纱,隐约变得有些透明,失去了原有的功效。
此刻她并未注意到立于前巷飞檐上的男子,也是一身黑色雅服,晶亮的眸子在暗夜中熠熠生光,点亮了一片暗夜寂静,目光犀利如匕首,精准地刺穿人的身体,刺中人性中的阴暗点。面纱浸染雨丝后近乎透明,不远不近的被那双眼睛撩开,露出一张充满精灵气质的小脸。
“可惜了。”本应是在花间月下拈花低嗅的女子偏偏走上武道,注定是要收到不凡的诅咒。比如辰烈皇后,比如妡贵妃,身负武学修为的女子无一不是一种“剧毒”,兼之美色,就成了帝王谋夺天下的“国之利器”。
不知过了多久,凤眸掠过那青墙飞檐,黑色的身影霎时快如疾风,转身隐入暗夜。女子唇边凝着冷冷笑意,掩上窗户躺回榻上闭目养神。
“姽婳,你睡了吗?”花玥盈透过虚掩的门,从门缝里清晰地望见一人正半躺着歪在美人榻上。
“没呢。花姐姐请进来吧。”
“看不出来,你这小丫头还真有两下子,小侯爷一下免了我三成税息。”
兰婳音换了个姿势,微阖了丹凤,轻笑道,“不过是一曲无名曲,很划算。”
花玥盈杏目流转,眉眼间自有一股风流韵味,心笑道:无名曲?如果光是这无名曲就能笼络住他们的心,那她这么多年就白混了。
“万花楼我开了数年之久,名魁佳人亦是见过不下数百个,眼光毒得很,我可以看出你那一身气度并非寻常富贵人家所有!”花玥盈很聪明,绕了一大圈,话里的矛头再次指向她的身世来历。
“花姐姐这是对姽婳不放心?”
“自然不是。”花玥盈扬了扬柳眉,“你要是没待够三个月就跑了,我上哪儿去找人填补这亏空啊?”
“报官啊。”兰婳音顺口接话,看似无心。
这次轮到花玥盈嘲讽地笑了,“报给这种渣滓,还不如不报。”干脆利落,也借此表明了她对官府的态度,纯粹的从另一个侧面凸显时下大烟的无能。“以后你就安心在这儿住下。什么时候住腻了、想走了,就告诉我,我替你准备准备。”女子似是感慨,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多谢花姐姐。”怪道人家说风尘多奇女,可见此言非虚。
原本以为日子会一直安静流淌而过,可是世事总会有些变数。
夜昔生辰将近,冥宣侯府派人递上敬帖,指名要姽婳去抚琴助兴。
“你看着办吧,不必顾及我。”花玥盈侧首望着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的女子,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兰婳音拿过桌上的帖子,视线一扫,最后的落款是“夜昔”,心里又有了计较。
“花姐姐放心,我去便是了。”
花玥盈牵过姽婳的手,“你可是想清楚了?”
兰婳音点了点头。
缄默。半晌,花玥盈颔首,说了一句“小侯爷是好人。”
次日傍晚,冥宣侯府的轿子静静停在了万花楼大门前,四个青衣小厮垂手而立,模样颇为清秀老实。
花玥盈盯着众女把兰婳音打扮的当,还是不甚放心,坚持牵着她的手送到门口,末了还悄悄的嘱咐了几句:
“我知道你机灵,可毕竟是人家的地盘,自己要多加小心。”
兰婳音含笑点点头,一手搭在婆子的手上,俯身入轿……
四方的轿子里空气流转近乎凝固,翩飞的青色轿帘不时会擦到兰婳音的脸颊,细腻的纠缠让她不知不觉想间起了那场花嫁,颠簸的轿身也把回忆打翻,心头一片五味陈杂。
本该是按着皇后姑母的意思风风光光地加入侯府,出入正门,出行更是要前呼后拥;现在的她,却要借着一个名魁的身份前去,不由的哑然失笑。
青色小轿从正门绕过,四个小厮抬至一扇半开的偏门悄悄拐了进去。
不久,就闻得一声“请小姐下轿”。
丫鬟上前打起轿帘,将她小心扶出。不远处,有一名着青绿色裙装的少女面色肃穆地静立,眉目妩媚,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温柔气息,冷厉的眼中毫不掩饰地透着对她不屑一顾的轻蔑之色,兰婳音在面纱下自嘲地笑了。
果然是王侯之家,对下人的管教竟是这般无礼?就连一个小丫头都这般盛气凌人。
“小姐跟随绿衣姑娘前去便可。”
兰婳音小心称是,心下却暗叫不好,此番想要好好看看侯府是不可能了,于是垂首跟在绿衣身后。
府邸不算很大,粗粗目测一下还算符合王侯规制,但是光在外面看,可看不出这里头内有乾坤:庭院深深,不少屋子里都有金龙饰物,内廷则处处雕以金色龙凤为标识,气势恢宏堪比皇宫。一扇扇描画着金龙的黑色沉香木门在婳音眼前一晃而过,门上的“九爪金龙”令她暗地里倒吸凉气。
沿途绿衣曾几次回头,目中暗含催促之意,只是面色依旧清冷。
看来坊间盛传夜家意图谋反之事并非空穴来风,皇后姑母的担忧绝非杞人忧天。表面上风平浪静的侯府实则内中暗流涌动,处处雕梁画栋,不惜以黄金铸像,其奢靡华贵之度,令她这个自小见惯场面的世家嫡女也瞠目结舌。说来沧州距京城也不算近,何况城里还有一位手握重兵的侯爷,当今宏昌帝远在朝堂之上也要忌惮他三分,可见夜远的这份狂妄傲气无可厚非。
也不知走过了多少道门,绿衣把她带到了一个清冷的院子里,人烟稀少,丝毫没有庆祝寿辰的热闹。
“进去吧。”
兰婳音不明所以,但依旧是照做了。很明显,那人找她来,并不单纯是抚琴助兴这么简单,而是另有一番打算。
“小姐在屋里稍等片刻,公子即刻便到。”
“有劳。”兰婳音笑了笑,送走绿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