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心裂肺的绝命呼喊最终渲染了新王朝历史的华美开篇。
烟历八百九十七年秋,也即初元六年,沉潜多年的夜氏以极小的代价,终结了九州大陆上最为古老的大烟帝国。
这一年,亦是新王朝旗帜招展、威慑六国的永历元年,开国太祖夜远改国号“北辰”,迎四方朝贺。这场王朝的覆灭之战被后世称为“大烟之乱”,亦是史上最不可思议的一次王朝覆灭,来势之汹,速度之快,皆非世人所能思及,因而也被列入了后世传奇兵法之中。
而那个以“一死”划开了历史新篇的女子,也因此绽开了她辉煌灿烂人生的第一卷。
……
身子不断急坠的女子最终还是“噗通”一声落护城河里,冰冷的河水不断刺激着她体内翻涌的气血,所过之处河水一片嫣红。
这一次,是真的要死了吧?
贺兰裔,你怎么还不出现?
你再不出来我可真的要死了!
真稀奇啊,常听人说人在面临死亡之时脑海里会出现一霎空白,怎么如今她满脑子都是那个紫衣银发的妖孽?
“贺兰裔……”她突然很想试一试,是不是一喊他的名字他就会立刻出现。
可惜那也终究只是想想罢了,因为她此刻根本喊不出声,不断有气泡从她口中冒出,猩红的血丝如同落入大海的一滴水珠,瞬间消失。
“唔……”铺天盖地的水就像无数双手扼住了她的脖子,兰婳音感觉到胸口沉重的压力,不得不开始拼命拍打湖水,但这也只是徒然。
她的身体开始随着湍急的水流不断漂行,脑子也开始不受控制,耳中嗡嗡作响,沉沉的眼皮已经超出负荷。
不能死!
不想死!
就在她快要溺水身亡之时,突然有一片蓝色衣绡飘过眼前,伸手提着她向未知游去。
……
揽月台。
大批禁卫军与神机营的士兵都已经如潮退去,受了惊吓的贵小姐也被完好无缺地送回了府中休养,偌大的揽月台只剩下那神色各异的四名男子。
碎裂的衣袍被大风吹得鼓胀,凌霜傲然的墨色“独离”悄然展开,女子清绝冷艳的笑令他们至今难以忘怀。
生命抽离的最后一刻,她露出了生命中最美的笑言;而那一瞬的风华,竟是让所有人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
天边,铅灰色的云朵卷着暴雨袭来,沉痛的一如他们的心。
夜昔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紧闭的双目没有泄露他此刻的惊痛。的确,她死了,他很难过,无限的愧怍和悔恨漫卷靡靡。
百年之后,他该如何面对她,又该如何面对他的母亲?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她留下这的句话,究竟是有什么深意?
呜咽的风刮过风尘仆仆的青衣男子,他颓然地坐在地上,背靠着朱漆雕栏,面色黯如死灰。顾覃青抬起那只手,上面的血迹早已不复粘腻,被风吹得干涸,泛出阵阵锈色。
她那般通透的人,竟然会选择一死以全其志?
婳儿,那你要置我的心于何地?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抓住她?!”愠怒的西门黎抄手拎住了顾覃青的衣领,温润淡漠的眸子里雾气尽散,还原的只是一个双眼赤红丧失理智的男人。
“逸王,你又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指责我?她错爱了你那么多年,你又为她做过什么?”闻言西门黎大惊,不由松开了他紧抓的衣领。
顾覃青冷笑着拍开西门黎,“她刚掉下去不久,说不定这会子去还能捞着全尸,这护城河里的鱼可都是饿狠了。”
“你!……”西门黎眸色沉了沉,这时顾覃青却反手抽出夜煜的佩剑,长剑出鞘,凌厉之势直刺顾西门黎,西门黎一展扇挡在面前,刺目的白光一瞬迸裂。
这一战,谁都不会手软,放眼过去皆是杀招:
一招一式无不透露着两人的怨恨,凛冽的剑光快到极致,长剑与白玉短兵相接,珠翠玉裂,金帛俱碎。
忽然剑锋一偏,长剑穿透白玉骨扇,西门黎的身体不断后退,就势刺向他的眉心。
千钧一发之际,强烈的气劲突然一滞。
“顾先生,姽婳她可能还活着!”夜煜急急冲着两人大喊一声。
顾覃青收势不住,剑气长啸,刺破了西门黎的眉心,涌出的一滴血凌风化作血晶凝固,眉间一杆朱砂凄绝无比。
这一剑,斩断了他们之间维系多年的风平浪静。
而那个女子的死,令原本坚不可摧的同盟顷刻间四分五裂。
可兴天下,可亡天下。
谁都没料到,最后竟是一语成谶。
……
清沐河。
一艘精简的画舫正沿着河流缓缓驶向京郊,在船舷一侧的男子负手而立,一瞬不动地望着河面发怔。
船在这一片水域已经来回打捞了一整夜,却毫无所获,夜煜脸上的死灰之色依旧不退。清晨的霞光投在他身上,清绝的脸半掩在阴影里,眸中的愁云惨淡浓到化不开。
昨日皇兄回宫后,宫中一夜平静无波,正是这平静无波反倒是更令人起疑:早上去服侍梳洗的宫人一打开宫门,他的寝宫里竟然酒气冲天。要知道皇兄多年来以朝事为重,一直极少饮酒,说是担心喝酒误事,但这次却整个人喝得烂醉如泥,瘫倒在大殿中央,手边大大小小的酒坛子翻了一地……
一袭白袍当风猎猎,墨色长发被风吹得恣意飘扬,沉恸与失落将他整个人与世隔绝起来,冷着脸站在船舱甲板上,远远望着江边连成一线的鱼肚白沉入水中,万丈霞光迎着初升朝阳缓缓穿透云层,洒满天地。
江面的风吹翻了他的思绪,突然有一人踏上甲板,脚步声越来越近,一身青烟色近前,打断了他的惆怅。
“不用找了。”顾覃青甫唇道,“你在这片河里来来回回都捞了一晚上了,就算是只虾米也该找到了,如今却毫无斩获,说不定……”他的声音逐渐轻下去,飘散在晨风里。
白衣男子的唇边刹那间掠起一抹不明深意的笑,又道:“兰氏与夜氏纠缠二十余年,如今,也合该有个了断了。说句诛心的话,夜氏杀她满门,而她又杀了我母妃,这笔血海深仇将来如何算得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她这么做无非是想了结孽债,同时也让皇兄对她心生愧疚,将来与那小子对上,说不定还能留一线。”
“所以,这于他们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良久,顾覃青平静地说出这一句。
夜煜乜斜他一眼,想要出言反驳,却又实在感觉无力,只是涩然一笑。
这个道理他有何尝不明白,只是这代价终归是太惨烈了些,就连身为男子的他们在那种情形下也未必能对自己如此狠绝。
青衣人倏尔一笑,清俊的脸上冷光乍现,他至今仍然记得她死前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生死荣辱我都可以承受,但是……兰家的女子命途,决不允许……别人掌控。”
那样决绝,不留丝毫余地。
兰婳音,真不愧为兰家的人啊!
念及此,他脸上的笑意凝滞在唇畔,眉心急蹙,似乎是在考虑该如何开口,踯躅了一会儿,才道:“有件事,我须告诉你。”
落字千钧,夜煜妖娆的眸子一眯,仿佛是意识到了这话中特别的意味,转身进入船舱:“有什么话进来再说吧,我吹了一夜的风头有些昏沉……”
传言大火焚宫的第二日,户部侍郎顾覃青便脱下朝服,自请回乡。
这位曾跻身帝京煊赫新贵的男子,出城之日只牵了一匹瘦马,一袭青衫当风猎猎,一人一马,踏上了萧瑟的归乡之路。
等他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却已是在多年之后,以一种截然不同的面貌,和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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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覃青对于婳儿究竟是存着怎样一种情感?只能用《西厢记》里那句话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很多的矛盾都源自之前埋下的炸弹,引线一起,满盘皆化作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