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裔——!”兰婳音每个字都叫的咬牙切齿,妖孽抬起袖子,冰凉丝滑的浮光锦掠过她的脸,他凝神盯着被他“涂鸦”的容颜一点点悉心擦拭,每一动作都轻极柔极,如同是对待一件已碎的传世名器。
莹白肌肤在他指下被寸寸还原,指腹的温暖透过布料传过来,镀下一层可疑的薄红。兰婳音望着眼前这人,眉眼间蕴藉闲适从容,目光专注却又全无绮思遐念。
这样的他却令她有些陌生,大约是他平日里风流雅痞的形象早已入心,此时鲜见的正经才觉着分外惊疑。
“好了。”男子含笑的眼看她,将她从梦中拉回。
“王爷,火候差不多了。”老实厨子眼明心亮,等到这一刻才敢出声,瞅准了时机暗自告退。
贺兰裔松开兰婳音,回身去下米入锅,半张脸掩在蒸腾的白色稠雾里,就连黝黑的眼睫都扑上了一层漉漉雾气,根根纤长分明。
君子远庖厨。可见古人是有多蔑视男子出入这厨房的尺寸之地,但是今日他却以一国亲王之尊为她出入厨房亲手备膳,这其中蕴藉的心意自然不言而喻,这份宠溺更是砸得她不辨东西。兰婳音不是没想过“为君洗手作羹汤”,只是当时身为少女的绮梦已然碎裂,如今想来除了自嘲再无其他;可眼下此君子非彼君子,或许,试一试也未尝不可。
女子娇俏的脸划过一抹异色,小心翼翼地走近灶台边,趁着贺兰裔取碗的功夫往火堆里扔了一大把圆栗。
贺兰裔回来时发觉女子神色有异,略略沉思,最后只是笑着却不点破,掀开锅盖,用勺子舀了一大勺粳米粥到盅里。米粒颗颗饱满盈润,像一粒粒晶亮的珍珠细密地散在白瓷里,有些稠,有些黏,稠的是心意,黏的是宠溺。有种未名的喜悦顺着氤氲雾气流转开来,满满的快要溢出来,胸中跳跃的杂音渐成曲调,琴心情心,终有所托所系。
“好香啊。”他闭上眼俯身去嗅,姿态优雅慵懒,笑得心满意足。
女子不屑得撇了撇嘴,“有这么夸自己的吗?”
男子不语,静笑散漫却自有一股风华,“宓儿,我说的可不是这个,而是……”
不等他点明,一阵阵清甜浓郁的香气不断传来,兰婳音正要去寻,一颗黑呼呼的圆栗却忽然爆开,弹到她手上。女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烫晃了神,慌乱中对上那双深沉的紫眸,随即又低下头去把手藏好。
“来而不往非礼也,宓儿果然是门训甚严,还不忘换我这个礼。”贺兰裔俯下身子捡起那颗飞溅的圆栗,笑意更深。
“你……你别误会啊,我只是好奇烤栗子会怎样,试一试罢了,又不是为了你。”一向缄默的女子突然开始喋喋不休地为自己找藉口,那副认真的模样令他更是欢喜。
“把手伸出来。”
“啊?!”女子有些困惑。
“手,伸出来。”不待兰婳音反应过来,那人已经撩开了她广袖的一角,指尖缓缓攀上那被烫到的手,抬起,升平,果然有一片肌肤红得发异,眸色随即一黯,凝重而危险。
兰婳音下意识想要缩回去,却被他抓住了手腕,沉沉的风雨欲来。
“宓儿,一直以来我都想和你说这件事。”贺兰裔轻轻摊开那只手,“不要因为任何人令自己受伤,就算那个人是我也不可以。”
“贺兰裔。”兰婳音很想解释,却不知如何开始。
“记住我今天说的话。”他翻过她的手,掌心朝上,将一颗嫩黄的圆栗放到她掌心,谷物香甜的气息在空气里缓缓弥漫,温温热热。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动作,却触动了她的心弦。
燃起的火堆里不断传出清脆的炸裂之声,但再没有一颗圆栗恰巧弹到她手背上。两人围着一张简易方桌坐好,兰婳音捏着勺子,小口喝着那碗融合万千滋味的粥,一边看对面的男子灵指如飞,将剥好的圆栗放在她面前的一小盘碟子里,目光静静品尝:她品的是食物,而他品的却是她的表情。
多年后,两人再度回忆起这厨房里的混合着谷粒清甜香气的一幕幕,不由感怀深叹人世沧桑巨变。记忆中两人的相处大多是吵闹或冷战,这是罕见有的平静宁谐。彼时的他们,一心以为携手走下去便可抵达永恒,却不曾回过头看看那些踩在深雪上的脚印早已被厉风霜雪掩埋,难觅往事踪迹,不见来时悲凉。
有些人,有些事,注定只能走到某一刻。
但是她坚信,他们都心甘情愿,随遇而安。
……
吃饱喝足,兰婳音合衣躺在船舱顶上看云,可惜这几天天象不好,白天不见日光,夜晚不见星光,她只能无聊的朝天,盼着能飞过几只活物。
上一次她发病时的症状,楚逍事后也都一一告诉了她,唠唠叨叨地说了许多的禁忌,末了提及那些日子她喝的鱼血,略微沉吟。
“‘蔷薇杀’在古籍中的记载甚少,但是有一条却流传下来——不可近血。我想那日必定是鱼血的腥气刺激了你体内的蛊虫,故而才会发展到后来‘疯魔’之境。”
“平常人喝了四日,没病都会喝出毛病吧?”兰婳音有些忿忿。
楚逍被这话一噎,半天没在搭理她,以致她后来才发觉之后送来的药比原先的更黑、更苦、更浓。
小心眼!至于么?
女子一臂枕头,正盘算着该如何逃过今晚喝药这一茬,底下的讨论却还是顺风飘进了她耳中,贺兰裔与楚逍正在和众人讨论她的去留,但是两派各执一词,哪一方都不愿让步。
贺兰裔主张改道去华国,理由是哪儿有他积攒了许久的各类珍奇丹药,可以暂时控制她体内蛊虫的生长;而楚逍与云庄则站到了一条战线上,力主顺水去荆南,因为“蔷薇杀”源出南疆,荆南的藏经阁里或许还保存着一些典籍,说不准还能找到解蛊的方法。
两方人马斗得面红耳赤还是没能分出个胜负,后来兰婳音实在受不了这些人的聒噪,于是他最后敲定去荆南。
“什么都别再说了,去荆南。我心意已决,你们多说无益。”兰婳音望着海上茫茫一片,很想找到一条地平线。终日在漂泊度日,总觉得日子过的虚幻;人啊,还是得脚踏实地才能安心。
贺兰裔见她如此决绝,也知她执拗,当下不再吭声,大约算是默许了这条路线。兰婳音绕到他身侧,悄悄牵住他的手,面上带着疏阔明朗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