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只白若西域凝脂般的线条优美的手撩开了青呢帘子,微风吹起他散落在肩头的银发,丝丝缕缕璀璨动人,带笑的晶莹紫眸里闪动着摄人心魄的光芒,唇边漾开浅浅笑意,一瞬风华天地失色。
“啧啧……幸好早有准备。不然,这些东西就是用来招呼我们的了。”行云流水般的光滑锦缎拂过桌上青瓷酒杯,指尖一动,从容饮尽。
“别把我和你放在一起。你是你我是我,要挨臭鸡蛋的人是你,该受烂菜叶子的也是你。”黑色宫装的女子瞥了他一眼,偏过头继续睡,宽大的衣袖一掠起,如同一翩翩蝴蝶悠然展翅。
斜倚在软榻上的贺兰裔放下帘子,偏着头,对她似笑非笑,“这话从何说起,你可是我贺兰裔命定的王妃,这是天下皆知的事,如何能不在一起?”
兰婳音听出他从这话中暗有所指,一时也不愿理他,自顾自拿起手边的一本史册翻起来,无意间瞟见“皇后”二字,心中不知因何升起奇异滋味,握着书卷的手指不知觉微微蜷起。
“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也让我瞧瞧?”贺兰裔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心神不定,唇线柔和,作势要去夺她手里的史册。
兰婳音只感觉眼前忽然一暗,迎面而来一种巍峨的男子气息,她下意识侧身想要去让;却不料贺兰裔早已等在一旁,一霎间女子温软馥郁的唇擦过微凉如玉的侧面,他微怔,伸手揽过那纤细的腰肢,澄澈的紫眸翻涌着未知的情愫。
“噔——”马车不知为何忽的一震,兰婳音往前一扑,沉静的马车里顿时发出骨骼相撞的闷响,两人的脸毫无意外地贴在一起。
女子蓦地瞪大了眼:第一反应是很疼,接下来才猛然惊觉这个姿势很有问题。
她想要去纠正,压在腰间的那只手却更为霸道地加大力度。
“别动。”他的唇流连在她耳畔,清润中透着微微沙哑,很明显,那是情动。
柔软的双唇将她圈入自己的领域,天旋地转的温软沉香,逐渐加重力度,一阵战栗如电流传遍她四肢百骸。
男子低沉的笑声回响在胸腔里,有些沉,有些闷,还有计谋得逞的欢喜。她看得出神,抬起袖子敷在面上,悄悄转过头,微微传出几声清咳。
“宓儿,别怕,我一直都在。”他牵过那只玲珑的手,触及她掌心那汗意,轻轻拍了两下,唇角的弧度更灿烈。
她赌气把自己的身子贴近车厢内壁,只求离那妖孽远一些,单手抚上胸口,感受那剧烈的心跳声渐渐平歇,恢复如初,脑子里却开始努力回忆在荆南那些混沌的时日:
醒来之后她曾仔细检查过自己的身子,手臂上的守宫砂并未消失,她不禁要疑惑体内的催情香究竟是因何而解的?
这一路上她几次三番对妖孽旁敲侧击,那厮却总是闪烁其词,仿佛是在刻意逃避什么,使得她心中的疑虑更为深重,甚至开始怀疑那朱砂痣是不是他后来点上去的——直到她沐浴过后朱砂不退,方才安心。
可令她疑虑颇深的却不止这一件,自她醒来,就已经在来华国的路上;去非、樱芷茜不知去向,成辟还在荆南,楚大夫不告而别……这一切都很奇怪,但一时半会儿她又理不出头绪,一团乱糟糟的堵在心口,时不时地从脑子里冒出来,搅得她不得安宁。
马车走到一条清冷小巷时突然停下,车夫跳下车,打起帘子请两人下来。贺兰裔当先下车,伸手将扶女子下来。
“这是……”兰婳音望着那乌木制成的金漆牌匾,忍不住扁扁嘴,那狂狷不羁的字一看便知是出自哪位之手。
“襄王府”。
“恭迎王爷王妃回府。”不知何时一队侍卫鱼贯而出,那声势浩大的“恭候”实在是令她有些心戚戚。
女子偏头,发觉贺兰裔正双手环胸立在身后看她,眉宇间带着些许疏阔的笑,不知是得意还是旁的。
她抬起头,眯着眼看了一会儿牌匾,又看了看侍卫中那一张张熟悉的脸,觉得日头太晃眼,眼角竟泛出点点泪痕来。
……
一朵绝世独离最终还是归于“花都”洛阳,幽居襄王府一隅,成日里与那妖孽闲敲棋子、赌书泼茶,逐渐将自己与外界隔离开来;六皇子从外头带回“襄王妃”的消息虽然已被老皇帝按下了,但是他那些个如狼似虎的“兄弟们”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瞧那个美人儿。
这一日兰婳音正在院子里侍弄花草,明朗的天忽的一暗,女子手中的喷壶随之一颤,不留神浇死了一株白牡丹。她蹙了蹙眉,接过侍女递来的丝帕净手,指挥手下的人去搬张软榻放到树荫下。
女子慢悠悠地俯下身去查看一株西域曼陀罗花,一阵异香逼近,带着未知的敌意。兰婳音翩然一笑,扭转腰身,只是翻了翻宽大水袖,袖中的药粉扑在那人脸上,发出“嘶嘶”的类似腐蚀般的声响。
来人反应不及,便化作了烈日下一缕幽幽的青烟,成了花圃的新肥料。
“啪——啪——啪——”一身锦衣的男子从荫蔽的暗处缓缓步出,一手抚着下巴一手“哗”的展扇,飞扬斜挑的丹凤神似谁的眼。
“六嫂好手段,小弟佩服。”锦衣人那双勾人的眼还是贼贼地盯着她不放,口中戏谑唤着“六嫂”,那眼神却清透明丽,毫无轻佻之嫌。
“厉王殿下好兴致啊,为了赏花还特特的走偏门。”兰婳音状似无意地整了整袖子,一边仔细盯着锦衣人脸上的神色。
形如冷月玉盘的脸上露出微微惊诧之色,锦衣人心知自己这回是踢到了铁板,立马换上人前那副“人见人爱”的呆萌状,想向这位新嫂子卖个乖。
“六嫂大名小弟早有耳闻,今日一见,只恨相见甚晚……”眯起的丹凤弯成月牙状,锦衣人的脸上流露出令女子嫉妒的妩媚之态。
“有话直说,我的侍卫大概已经搬了软榻回来。倘或你被他们发现,我倒是不介意这花圃里再多一堆新肥。”说罢兰婳音指了指他脚边的那一堆黝黑的某物,魔王猛的跳脚弹出三步之外,嬉笑着对她拱手:
“嫂子快人快语,小弟就直说了。母后听闻六哥带了位准王妃回来,想命人接你入宫;谁承想六哥把你护得这么严实,这院子里连只苍蝇都进不去……”面对这样狠厉的人物,锦衣人的话痨病又犯了,喋喋不休地说着那些他自以为的重点。
女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脱下围在腰间的护裙,对着空气打了个响指:“墨漓,我进宫一趟;你要是敢告诉明家那俩小子,下次我就让楚大夫缝上你的嘴。”
锦衣人顿时感觉后背陡然升起一股寒意,令他激灵灵一颤,两排牙齿发出诡异的声响;女子红唇一勾,吸过一只水瓢往后面的树上砸过去,只听见“哗啦”一声,似乎有什么重物直直坠落。
……
一辆朱红帐顶的马车在宫道上一路疾驰而过,沿途的侍卫皆不敢以目直视;偶有胆大的抬起头,眼神飘忽地掠过那悬挂于马车外的一盏琉璃灯,随即更加沉默地低下头,再未抬起。
与此同时,一骑赭色麻衣的斥候飞奔入京,穿越重重宫门,哒哒马啼落在禁卫军的心上,有人为此揪紧了一颗心。
一盏琉璃灯为他们的前路大开方便之门,两人没多久就到了宫里。此时天色已过正午,日头还是很晒,但一入皇城,兰婳音藏在广袖之中的手心泛起了丝丝寒意。
呵……说到底,她也还是个普通女子。
兰婳音不禁在信中自嘲,锦衣人却并未发觉,只是递了随身玉佩出去,不久便有宫女内侍前来引路。
“六嫂智谋超绝,面对母后自是不必忧心过度。从小到大,但凡是六哥喜欢的,母后也一定会喜欢的。”小魔王眯着眼对她嘿嘿一笑,女子突然觉得这脸赏心悦目了几分。
兰婳音知他话中弦外之音,也不点破,只是臻首一揖,道了句:“多谢。”
马车停在了九门之外,兰婳音便跟随前来的宫女走进华国深宫,也走进了一国权力漩涡的中心。
沿途高屋建瓴巍巍宫殿延绵,金红的色彩不断掠过她的眼,那些错落的亭台楼阁各报地势勾心斗角,恢弘华丽的排布比起大烟更为古朴磅礴,煊赫逼人的天潢贵胄,却令观者陡然感觉到一种森然幽然的华美血腥之气。
兰婳音被宫人带到一座宫殿之前,与之前所见的其他宫室不同,色彩沉郁,却庄重典雅,那样浓的色彩好像是历经千百年的沧桑沉淀下来,神秘而高贵,如同一只敛翅的凤凰盘踞在此。
“椒房殿。”
她看着那蓝底金漆的匾额生出一种崇敬感,凌厉的笔锋不知出自谁手。
“皇后娘娘在殿内烹茶,邀……姑娘一同进去品茶。”宫人们只是恭恭敬敬喊了声“姑娘”,依着六皇子的性子来看,不多久他们就该改口尊她一声“王妃”了。
女子谦和一笑,“有劳姑姑了。”
兰婳音望着眼前的数十级台阶,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紧不慢地跟着掌事姑姑进殿。甫一入殿,一阵浓郁的花香迎面而来,混合着多种珍稀的牡丹香气,女子环顾四周,大殿里摆满了各式琳琅的牡丹花,争奇斗艳好不热闹。
“你来啦。”威仪的女声从她头顶传来,兰婳音清浅一笑,立在阶下,迎着高台上女子凌厉的目光缓缓行礼,“民女兰婳音叩见皇后娘娘。”
“起。”
兰婳音从容地站直了身子,沉静的目光投向端坐高处的皇后——贺兰裔的生母。那一刻的所见令她惊艳,是的,就是惊艳:岁月的宽待使得她看起来依然如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一般,只有一双瑰丽的美眸泄露了岁月的秘密,眼角上挑,眉眼处妩媚自成一派风情,华服之下凤仪浑然天成。
“裔儿这性子自小便随了本宫,喜欢牡丹,不知何时竟然喜欢起那空谷里的幽兰。”皇后的声音很沉静,如同静水,听不出喜怒。
兰婳音自然知道这话是说到她身上了,听出皇后话中机锋,正思忖着该如何应对。
女子莞尔一笑,徐徐道:“华国定都洛阳,想必也是因为这洛阳的牡丹。进城时小女曾听闻街头小巷传诵着一句诗,现在想来倒是十分应景。”
皇后的唇角微微放松,眼中的凌厉之气也开始逐渐柔和下来,就像是一种无声的鼓励。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美妇眸中波光流转,娇俏如同少女一般。兰婳音面不改色地保持着笑容,怪道原来妖孽的古怪都是全部继承了他母后,那妩媚风流的姿态真是令她都自叹弗如。
皇后盯着她的脸,竟开始微微点头,笑道:“难怪这六小子最近一下朝就跑得没影儿,原来是金屋藏娇了。昨儿老九还来本宫这儿抱怨,说是老六把美人护得太严,他们兄弟都没见过新嫂。”说罢走下丹陛,领着她走进内殿。
不同于正殿中各色牡丹争奇斗艳,皇后的寝居内极为素净清雅,就连摆设都看得出是一切从简。看出她心中的疑惑,皇后浅浅一笑,“祖宗建业不易,守业更是维艰;稍有倦怠不慎,社稷便是岌岌可危。陛下尚俭,他寝殿里的东西比我这儿的还少。”
闻言女子不由心神一震,不仅是惊异于方才皇后所用的一个“我”字,更是钦佩她对于夫君对于家国的胸怀气度。一个人的成就,多半要看他的母亲;若是母亲很强,那孩子定然不会弱。
而兰婳音自遇见他的那一刻起,便深知他很强。
皇后牵着她的手一同落座,看着那炉子上烹的冒着白汽的茶,一瞬间大殿里有些氤氲的压抑。她在看她,而她亦在小心翼翼地观察她。
许久,皇后打破了这僵局,“百花齐放之景,我也是心往已久,不知有生之年,是否得见繁花锦簇螽斯延绵之祥泰。”
百花齐放?
繁花锦簇?
兰婳音淡然一笑,并未接话,反倒是淡淡说起往事来:“不知娘娘可曾听闻,这世间有一种花,傲然遗世,不与群芳争艳斗美。”
“你说的是裔儿前些天搜罗来的‘独离’吧。此花桀骜,不驯于宫廷。”皇后似是并未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仍是自顾自烹洗茶具。
她悄悄握紧身前交握的双手,皇后扫过她身前一片发皱的前襟,眸光微闪,随即黯了下去,声线沉沉,道:“丫头,这世间终究只有一个兰妏姝,也只有一个宏昌帝。”
女子握杯的手几步可察地一抖,青瓷与桌面发出沉音,她抬眼望着那雍容华贵的美妇,只觉那眸子里雾气迷蒙,说不出的幽怆。
“娘娘……”她双唇蠕动几下,想问,却又怕知道。
皇后凤目微阖,哂笑道:“世间繁花千种,君王坐拥天下,又何患无花?”说着她拉过兰婳音的手拍了拍,“丫头,我看的出来,你对那小子是动了真心的,如今我只问你一句话:来日他登基为帝,三宫六院上千佳人,你可愿意陪他?”
“不愿。”她摇头,回答得干净利落。
“呵呵,终究是……我又何必多此一问。”皇后像是说给她听,又好像是喃喃自语,“不情愿又如何,到头来还是被困在这囚笼里,只是为了……自己的贪念。”
“娘娘与陛下心意相通,单是这一点便已胜远姑母与宏昌帝了。”兰婳音一眼望进皇后漆黑晶亮的眼中,却不知这话究竟是在抚慰谁心头的伤。
两人就这样默然相对坐着,再未开口,一切皆已化作那暴突水汽中朦胧的愁绪万千。
不知过了多久,掌事的内监匆匆进殿通报,说是襄王殿下求见。
皇后一双丹凤微挑,目光中暗含某种异色,笑着看向身边的女子,笑吟吟说道:“瞧瞧瞧瞧……若不是今日召了你来,这小子说不定三个月不进我‘椒房殿’的门。”
兰婳音被她这一说才觉起微微“不自在”,两靥泛着桃花般的妍色。皇后见她流露出如此小女儿姿态,也不再揶揄,命人宣襄王进殿。
一阵紫色的风裹挟着独特的香气急急奔入大殿,脚下的淡紫色长袍随风扬起,就连平日里流泻于肩的银色发丝也高束于顶,以墨玉箍紧,少了几分放肆邪佞,平添几分巍然正气。
嗯,没错,是正气。
贺兰裔进殿后一直在搜寻那抹纤影,确定她平安无事之后方才暗自舒气,朝着皇后施以一礼,“儿臣参见母后。”
“臭小子还知道来啊?!你这次回京之后到过几次椒房殿啊?都说娶了媳妇儿忘了老娘,本宫看说的真是一点都没错。”
贺兰裔被他母后这突如其来的一句算话逗笑了,又在阶下对皇后恭恭敬敬行了大礼,苦笑道:“母后这可真是冤枉儿臣了,儿臣这不是来给母后请安了吗?”末了还睁大了那双魔魅紫眸,流露出无辜的姿态。
哼,死妖孽对着他老娘还拼命眨眼放电。一旁的兰婳音看得心脏“咚咚”跳个不停——这对奇葩母子也真是……呵呵……
皇后当初就是因为这双紫眸才被困在了这华丽囚笼里,又如何能继续为难她的儿子?于是佯装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走走走,都给我走,看见你就心烦。”
此间兰婳音闻言也忍不住“噗嗤”一笑,贺兰裔不知何时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只大掌趁势贴上女子玲珑纤腰,掌心灼人的热令她恍了恍神,被他的不轨吓得低呼道:“贺兰裔,你……”
要死了,这还在他母后的椒房殿里,若是……
死妖孽却箍紧了她的,眯着一双狐狸似的眼睛和皇后进行眼神交流:
母后,儿臣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慢走不送。
母后觉得这丫头如何啊?
长得不错,脑子也不错,就是太瘦了,将来恐怕……
母后放心,儿子这就回去把她喂饱!
走走走,别在这儿乱晃,晃得我头疼。
“母后,儿臣告退。”一眼瞥见妖孽脸上奸计得逞的坏笑,她就忍不住用手肘去捅他胸口,一声闷哼被他死咽在嗓子里,一张俊脸却面色青黑,看得皇后再度展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不行啊,娘娘,今日的茶还没品。”情急之下只能抓住这一耿救命稻草,谁知皇后的笑意更深,说道:“不不不,这喝茶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什么时候不能喝?既然你们小两口还有事,这查本宫稍后命人送去王府便是,不要耽误你们正事才好。”
话落,两双酷肖的丹凤齐齐露出“凶光”,令兰婳音心底更加寒凉:这可是不祥的征兆啊!
“多谢母后体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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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啊,各位亲,期末考试延误了写文。真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_<)~不过还好赶回来了。这次先发5000字补偿一下,接下去的结局会努力写的。感谢不弃坑的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