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等到杨廷奔到了南城门,触目已是满地狼籍,尸横遍野,敌我双方正激烈地交战着。
杨廷正想奔上城楼看看城外的情况,忽然看见勒川王子策马走了过来,带着一脸轻薄的笑意。
“杨将军,别来无恙啊。”
杨廷冷着一张脸没有说话,当下单手挽了个剑花,扬眉肃目看着勒川。
勒川带着淡淡的微笑一侧身从马上翻下来,缓缓抽出腰间长刀,左手抬到胸前,微一俯身,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杨廷不再言语,眉梢一挑,全身绷紧的肌肉瞬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泛着青光的锋利长剑顿时便以逼人之势刺向勒川。
那厢里勒川也早已摆好了阵势,当即横刀格挡,巨大的冲击力迫使他后退了几步,又被他反手一刀挡了回去。
刀光闪亮,勒川的身手也是十分之不凡,一招一式都是大开大合的,别有一番霸者风范。而杨廷使剑,更重在招式和速度,剑法的变化层出不穷,招招都是一个变数,猜不到下一步该从何处接起何处阻挡。
烈日下一片干燥的土黄色,暴躁的情绪到处蔓延生长着叫嚣着狂笑。战场上一片金戈曳鸣的杀伐之声,越来越多的人倒下,鲜血染红了大地,而站立着的人们依然要奋起反抗,不死不休。
杨廷挥舞着长剑瞬时变换了三个方位攻袭过去,勒川的袖子被撕裂了一道,眉峰一皱,刀锋顿时横劈过来,震裂了杨廷的虎口,鲜血丝丝地冒出。两人双目紧紧盯着对方的动作,脚下变换着步伐,不敢有一丝怠慢。这是一场真正的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战斗。为了家国的荣耀,为了披肝沥胆的守护,为了一个男人所有的尊严。
只见两人纠结着混战在一起,时而撞上了拼杀格挡,时而退开来躲过攻势。一时间刀光剑影看上去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双方交战了四十多个回合依然是难分高下。
杨廷步伐沉稳地应战,心下里却是一阵的焦急,担心城门失守了让羯昰单于攻进来。
彼时他还不知道,羯昰单于,他已经进不来了。
季文泰高高坐在马上,手上的玉腰金弓缓缓放下,一脸冷漠地看着雁沙关外混乱的敌军大营里震惊万分的胡虏兵们冲上前去拥住他们的单于。
“单于中箭了!快找御医!”一个胡兵大将疾呼着背起受伤的单于退回到内营,一边指挥着人马阻挡着季国士兵疯狂的攻势。
羯昰单于率领的三万人马在攻城战中损折了一半,昨日里就发了信号,等着后续部队到来了就发起最后的进攻。可是左等右等,援军没有等到,却等来了季国军队四万虎狼之师,且个个都是骁勇善战的好手,一时间剑起刀落,战况惨烈。敌军退守大营,再无出手之力。
至于说到前一日里勒川王子派出援助羯昰单于的两万五千之军,却是早已做了逃兵狼狈地逃回了草原。后来当勒川王子登上了单于之位后,将这支队伍领头的十数个将领悉数全都砍了,其他人逐出草原,永不得还。
却说这支队伍为什么要逃跑呢?时光倒回到一日前,正是午间的时候,日头正毒。两万五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向草场南边疾行而去,突然间冲在前面的缰绳急扯,生生地刹住了身形,后面的来不及停住顿时冲撞在一起,一阵骂骂咧咧声。
可是没过多会就安静了下来,确切地说是一片死寂。
两万多人的正前方,八个黑衣黑马的影子静静立着,手上钢刀闪亮。
虽然对方只有八个人,可是那冰冷逼人的气势,却似三九寒冬一般,令人毛骨悚然,天地一片肃杀。
刺眼的烈日下胡虏兵们大气都不敢喘,只觉得浑身冷汗,冰凉冰凉。
连个招呼都不打,八个黑衣人瞬时动作了起来。还未待胡虏兵们反应过来,就被他们冲进了队形。所到之处,头颅翻飞,血光蔓延,所有人都是一刀毙命,连个叫声都未发出。
惊恐的胡虏兵们再也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争相地打马逃窜,狼狈逃回了西北大草原。从此这支队伍便走上了拖家带口四处流窜的悲惨生涯。
而有时候一种生活的结束,往往是另一种生活的开始。因为发生了变故,往往会走上以前永远不会选择的道路,由此产生了新的际遇。当然,那要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现在我们言归正传。
此时雁沙关内南城门下杨廷少将正和勒川王子激烈拼杀着,大有一战三百回合,你不死我不休的趋势。
杨廷心下焦急万分却又无可奈何,胡虏兵凶悍无比,体力不支的季国士兵们根本就抵挡不了几个回合,相继地倒下了。眼看着胡虏兵们一步步紧逼着,就要杀到老百姓们躲避的地方,雁沙关眼看着就要守不住了。杨廷心下一阵的暴怒,手下招式顿时就凌乱了起来,招招都是索命的去势。
勒川险险躲过,趁着杨廷心神不稳一扭头间刀锋横扫,只听镪的一声长剑脱手,冰冷的长刀就要刺向杨廷心窝。
“住手!”突然间冲天一声大喝。
勒川微微一怔,抬头就看到一个身材瘦高的胡虏大兵挟持着伊兰莎,长刀正架在她纤细雪白的玉颈上。
“哥哥!”伊兰莎小脸通红,一脸的委屈,剧烈地扭动着身子,可惜两只手臂被那人困在身后,动弹不了分毫。
“伊兰莎!”
“文熙!”
勒川和杨廷都是大吃一惊,勒川瞬时就反应了过来,那是季国的奸细挟持了伊兰莎。
“放开她!”勒川眼看着那人扭在伊兰莎手臂上的大手,一阵的恼怒。
季文熙瞥了他一眼不屑地一笑,没搭理他。
杨廷也是反应极快的,当下捡起落地的长剑抽身到季文熙旁边,站到了勒川的对面。
“杨廷你怎么样?没事吧!”季文熙微微笑道。
“托你的福,我还没事,你们总算是来了。”杨廷看着援军到了,心下顿时轻松起来,大力地拍了一把季文熙的肩膀。
有几个胡兵慌慌张张地冲上前来报告说是单于中箭垂危了,已经拔营返回。勒川顿时脸色一黑,眉头紧皱。
战场上的形势急转直下,勒川王子刚刚还是盛气凌人高高在上,现在却是进退艰难,受制于人。
“父王他怎么了?”伊兰莎小脸一白,不敢相信地问道。
季文熙看着勒川,沉声道:“人我是不会放的,除非你们即刻撤兵,过几日自然放她回去。不撤兵也可以,那咱们就好好较量一番,让我先杀了这个美丽的姑娘祭旗。”
正说话间,沉闷厚重的南城门打开了,季文泰缓缓打马走了进来,一身银色铠甲,黑色的披风在风中飞舞,帅得一塌糊涂。身后跟着盔甲整齐,训练有素的骑兵团,四万人的队伍浩浩荡荡拥进了城内。
拼尽了全身力气的守城士兵们终于等到援军了,顿时爆发出冲天的欢呼声,一个个都热泪盈眶,雁沙关终于有救了,他们终于有救了!
勒川王子沉默了一会,最终吐出两个字:“撤军!”
说罢翻身上马,眼睛紧盯着季文熙,一字一顿道:“说过的话要算数,三日之内放了她!她若少了一根汗毛,我要你死无全尸。”
“哥哥!我要回去看爹爹!”伊兰莎满脸的泪水,哭得鼻子都红了。
勒川看了她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两队装备精良的胡虏士兵紧紧地护卫着,慢慢退出了雁沙关。城里的胡兵们得到了命令顿时呼呼地往外退,有跑得慢的还有老百姓跟在后面吐唾沫。
没过一刻钟,城里的敌军便全部撤离了,只剩下满地的尸体,遍野的狼藉。
夜晚的星光璀璨夺目,城中上下都已清理了一番,安顿下来,人们重又过上了安宁的生活,这样的生活真美好。
只是那些逝去的生命却再回不来,只能点一盏白灯为他们祈愿,来生能够幸福安康。
中军大厅里气氛微微有些冷峻,季文泰已写好了寄给皇帝的密函,拿火漆封好了递给送信的侍卫,暗夜里一骑快马便奔驰着远去了。
“杨廷,别太担心了,我和六哥都会帮你求情的,希望父皇能够网开一面。”季文熙一脸严肃地说道。
杨廷微微一笑:“没关系,我早就想通了,在哪里都一样,也终于可以有时间和家人在一起。”
年轻的将军已经换下了战衣,只穿着一件半新的攒丝青袍,看上去少了几丝凌厉,气质温润了许多。
季文熙心下一叹,没再说什么。
季文泰喝了口茶水,淡淡道:“密函送回去后,朝廷很快就会派人过来接手了。杨廷你还得在这里多待几日等着交接事务,文熙你留下吧,我明日里就先起程返回了。”
季文熙默默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季文泰让他留下是为了照顾杨廷,以免到时候京城里派来了接手的官吏,随行的钦差一方面主持交接事务,一方面是押送杨廷回京。有他在这里,钦差就不必来了,也不至于让杨廷受辱。
忽然间听到外面一阵嘈杂声夹杂着哭喊声。
“季文泰你给我滚出来!我要杀了你!还我父王!还我父王!”伊兰莎本来被关押在一处营帐里,听到守卫的士兵闲聊着说六殿下如何神勇,弓法如何娴熟,又是怎样嗖地一箭就把胡虏的单于干掉了,话语中洋溢着满满的崇拜之情。
伊兰莎心下大恸,当即发疯起来,大力地挣脱了捆绑的绳结,纤细的手腕上血痕累累。一路上跌跌撞撞地奔跑着一边破口大骂,伊兰莎满脸的泪水,痛不欲生。
守门的侍卫将发疯的女子拦了下来,向大厅里汇报。
季文泰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六哥,那个女人怎么办?难道真的放了她?万一鞑子重又攻打回来怎么办?”季文熙开口问道。
“放了吧,”季文泰沉吟了一会,“羯昰单于被我射穿了后心,估计没活头了。他们的万户侯赫奇已死,这些够勒川受一阵子的了,他没空再顾及我们。”
季文熙了然一笑。
“我去处理。”杨廷站起身来,大步走了出去。
伊兰莎正一边哭着一边发疯的时候,忽然间感觉挡在身前的长矛挪开了,顿时又发力向前冲去,忽然间感觉撞到了一个宽阔的胸膛。
杨廷顿时也是一愣,只觉怀中一片温软,小巧的女子正哭得凄惨,浑身微微地发抖。
伊兰莎抬起朦胧的泪眼看到是杨廷,顿时泪水更加泛滥起来,两只小手捏成了拳头,很大力地一下一下砸在杨廷胸膛上。
“混蛋!混蛋!我恨你!我恨死你了!还我父王!还我父王!我要爹爹!还我爹爹!”伊兰莎呜咽着,晶莹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掉落下来。
杨廷忽然间感觉心下有种酸酸的感觉,只觉得有些不忍。
伊兰莎依然不依不饶地发疯地哭着,杨廷忽然间拦腰把她横抱起来,大踏步地离去。
留下一干的士兵们面面相觑。
“放下我!你要干什么?”伊兰莎忽然间感觉不对劲,波楞着手脚更加哭闹起来。
杨廷也不管她,只是轻声地呵斥道:“老实点。”
伊兰莎哪里肯听,哭嚎地像是杀猪一般。
杨廷一阵的无奈。
伊兰莎正哭闹着,忽然间感觉杨廷把她放了下来。伸手抹了抹眼泪见是一处干净整洁的卧房,伊兰莎顿时害怕了起来,蜷起了身子缩到一边,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充满警惕地瞪视着杨廷。
杨廷看着她顿时心下一阵的无力感,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旁边的橱子里拿出了一个药箱。
“过来。”杨廷打开药箱拿出纱布和药棉,一边看着伊兰莎已经有些红肿发炎的手腕。
伊兰莎这才反应过来,脸顿时微微红了起来,迟疑了一会,慢腾腾地挪了过来。
杨廷拿药棉蘸了酒精,动作轻微地擦拭着伊兰莎手腕上的伤口,被触到的地方煞煞地疼,伊兰莎紧咬着嘴唇一声都没吭。
杨廷眼神里颇有一丝赞许,处理完伤口便拿起纱布小心地包扎了起来。
伊兰莎小脸红红的,哼了一声道:“别以为你帮我我就会感激你!哼!”
杨廷微微一笑,看上去对此毫不在意。
伊兰莎看着某人竟然还敢笑,顿时更加生气起来,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搭理他。
“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吧,明日一早就放你回去。”杨廷收拾起药箱就要出去。
伊兰莎闻言一愣,低下头又哭了起来,一边倔强道:“我不回去!”
“为什么?”杨廷一怔。
“哥哥他不要我了,他都不管我死活!我才不要回去!”伊兰莎满腹委屈,想起爹爹,泪水忍不住又涌出来,抬起胳膊使劲擦掉,恨恨地道。
杨廷闻言一阵沉默,看着伊兰莎伤心落寞的神情,忍不住走上前去,伸手抹掉了她脸庞的泪水,轻声道:“别哭了,你总要回家看看你父王。”
伊兰莎别过脸去,不让人看见她哭。从小到大,她从没有这样哭过,因为爹爹从不会让她哭。
夜渐渐地深了,伊兰莎默默躺在床榻上,看着窗外璀璨的星空。从前任性刁蛮的小姑娘就这样在一夜之间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