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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静静地从林间穿过,抹过了枝叶,划过了树梢,落到了地面上,铺陈而去。

静静的,像过了一万年那么久。

却也不过仅仅是一个瞬间。

一个黑衣人横剑冲上前来,清和动都没动,嘴角边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左手把剑凌空一闪,众人还未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进攻的黑衣人就猝然摔倒在地上,气穴被刺穿,武功尽废。

众人顿时神情一凛,脚下微微犹豫起来,围着清和走了几步。清和左手把剑,满身肃杀之气,缓缓迈步往前走着,丝毫没把那几个人放在眼里。黑衣人犹疑地后退了几步,又后退了几步,清和依旧往前走着,左腿的伤处鲜血不断地溢出来,染红了雪白的衣衫。

一声破风的呼啸,又是那阵熟悉的杀气,清和急速暴起身形,挥剑斩断了急袭而来的冰冷长箭。接着第二支,第三只,第四只……

清和挥剑阻挡着箭矢的急袭,忽然间身形陡然一颤,一柄长剑透体而出,穿过了左边胸腹,剑尖冷冷地滴着鲜血,一滴一滴落在铺满金黄落叶的地面上,血色蔓延开来,惊心动魄。

清和反手一剑刺穿了后面黑衣人的气穴,黑衣人两眼圆睁着摔倒在地上,连带手中的长剑也抽拉了出来。又一蓬鲜血在胸前爆出,清和微咳一声嘴角边缓缓渗出一道暗红的鲜血。

另几个黑衣人见清和受了重伤,当下振奋起精神,展开了猛烈的攻势。清和来不及一一躲避,身上多处受了剑伤,但都还没有伤到致命之处。清和长剑挥舞,凌厉的剑势劈裂开来,森气寒芒逼人心魄。顾不上包扎胸前的伤势,清和长剑凌空横扫,又封住了两个黑衣人的穴道,抽身往东边掠去。

黑衣人紧缠不放,清和一步步往前挪着,十丈,九丈,黑衣人一个个倒下来,还剩四个,三个,两个,一个。

最后一个也倒下了。

清和左手微微地发颤,有些脱力一般握不住血刃冰冷的青锋长剑。

一阵风吹过,树叶翻动着沙沙地响。

离江边还有三丈。

清和垂手站立,默默地看着前方树梢上带着面具的黑衣人。

冰冷的箭尖闪着乌黑黢亮的光芒正对着他的心口。

清和脸上没有表情。

漆黑深沉的眼神,苍白的面色衬着唇边一道暗红的血迹,看上去别样的触目惊心。

没有胜算。

良久,清和淡淡一笑。

戴面具的黑衣人眼里升腾起一丝笑意,默默地站在高处看着清和。

就要死在这里了吗?可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完。

他还没有保下苍山派。

他还没有稳住朝廷。

他还没有告诉叶殊那个惊喜。

他觉得很遗憾。很不甘。很心痛。

可是黑衣人却并未给他多少心痛的时间,冰冷的手缓缓抽力,一张苍弓拉得越发圆满起来。

嘭的一声。

箭矢尖锐地呼啸着脱弦而出。

“不!!!”

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叶殊扑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流星一般的箭矢带着摧天裂地的力量射入清和的胸膛。

清和身形剧烈地一滞,喷出一口鲜血向后倒在地上。

“师父!师父!”叶殊满眼血泪地往前爬着,跑着,急急奔上前去。

黑衣人看着清和倒在了地上,箭射的很准,微微一笑掠起身形往北边跳跃着几个起落就不见了身影。萧洒紧随其后,急急追了上去。

“叶儿。”

清和睁眼看到是叶殊,眉锋微微一皱,又舒展开来,看着叶殊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可是大口的鲜血又涌了出来。

“师父,师父,师父……”叶殊抬起袖子擦着清和嘴边的血迹,白色的衣襟染满了血色。

“叶儿,师父不能、不能陪你了。”清和依旧淡淡地笑着,断断续续地说道。

叶殊满眼的泪水,不停不停地涌上来,模糊了视线,她都看不清楚师父的脸了,抬起袖子使劲地擦着眼眶:“师父不要说了!师父不会有事的!”

清和缓缓抬起手擦着叶殊腮边的泪水:“叶儿,师父对不起、你,师父杀了、你的父母、家人。”

叶殊抱着清和的手使劲地摇头:“没有,没有,师父不是你杀的,不怪师父!”

“师父不要再说了!”叶殊哭成了个泪人。

又有大片大片的鲜血从口中涌出来,清和紧紧地闭嘴,硬生生地逼了回去,然后依然是一个淡淡的微笑。

叶殊看得心都碎了,清和的身上到处都是剑伤,胸口早已被鲜血染红,左肋心口插着一支乌黑长箭,幽幽地泛着冷光。

清和的生命在渐渐地流逝,可是他还是在强撑着,强撑着,努力地睁着眼睛,看着叶殊,再多看一会儿,再多看一会儿。看看他的阳光,看看他的叶儿。

因为很快,他就要看不到了。

胸间血气翻涌着,急促地爆裂开来,向上冲突,清和忍不住咳了起来,大口的鲜血喷涌而出。清和脸憋得通红,握紧了拳头强忍了下来,努力地维持着那一丝微笑。

叶殊再也受不了了,看着清和在苦苦地挣扎,眼泪大滴大滴地掉落下来:“师父,不要忍着了,师父不要笑了……”

抱着清和的手臂,叶殊低低压抑地哭泣着:“师父去吧,不要强撑着了,师父……”

叶殊颤抖着嘴角,再说不出一句话来,紧紧地握着清和的手,感觉到手腕处还有她咬的那两行牙印,叶殊低下头抵着清和的手心,嘤嘤地哭泣着。

清和努力地强撑着,努力抓住最后一丝清明,默默地看着叶殊,只觉得生命在一点一点地流逝,天地渐渐消融,只剩了叶殊绝望的哭泣声还在耳边。

“师父不要撑着了,师父……”叶殊轻轻抚着那两行牙印,泣不成声,“师父放心地去吧,叶儿一定会找到师父的,这个牙印就是叶儿留下的记号……下辈子,叶儿还会找到师父,有牙印在,叶儿一定会找到师父……下辈子,还做叶儿的师父……叶儿、叶儿还是师父的好叶儿……”

清和眼神微微一颤,看着叶殊淡淡笑了,默默点了点头:“嗯。下辈子,下辈子还做叶儿的师父。”

细细的风吹过,好多好多的叶子落下来,扑簌簌地在林间树丛里飞舞,满地金黄的落叶,一片两片的翻飞起来,落在清和雪白血红的衣襟上。

萧洒赶回来的时候,清和已经去了。叶殊默默跪坐在旁边,将清和的脸擦干净,衣服整理干净,发丝弄整齐,师父不喜欢凌乱。

日过正午了,林间树丛上落下来一道道光芒,落在清和苍白的脸上,淡淡染上了一层金色,看上去很温暖,师父就像睡着了一样。

“叶殊小姐……”萧洒默言。

没有声响。

叶殊默默地跪着,苍白的脸上默无表情,只有两行泪水默默地流下来,流下来,流下来。

打湿了清和的手背。

如果清和还能感觉到,那泪水是滚烫滚烫的,在冷冷的风里凝固,瞬间又变得冰凉冰凉。

萧倾城骑马匆匆赶来的时候,看到叶殊瑟缩着身形跪在那儿,国师闭着眼睛躺在地上,毫无生气。

眉头紧紧蹙起,萧倾城黑沉的眸子一阵墨色翻涌,还是来晚了吗?从收到萧洒的信号时他就紧急整顿人马,那枚黄色的信号弹是最紧急的信号,没有大事萧洒是不会轻易动用的。一路随着萧洒留下的暗记追赶来,没想到却是国师大人遭到了暗杀!

到底是何人干的此事?

萧倾城眉头紧锁,看着叶殊瘦削的身影一阵沉默。

后跟的两队骑兵也被眼前的场景深深震慑住了,翻身下马摘下头盔默默单膝跪在地上。

整个林子里到处都是打斗的痕迹,树枝折断了,树干上斜插着冷箭,到处都是刀剑砍过的伤痕,地上落叶杂乱,遍布血迹。满地金黄的落叶上面,清和一身沾血的白衣静静躺在那里,面容沉静,就像睡着了一样,嘴角边还似乎凝固着一缕淡淡的笑意。

叶殊默默地哭泣着,忽然间握起双手仰天哀嚎了一声。

“啊——”

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叶殊颤了几颤昏倒在地上。

乌月沉沉,迷失雾霭。冷冷的风在夜里呼啸着,在深深的大殿上来回地游走,发出呜呜的哀鸣的声响。

叶殊沉沉地睡着,再不想睁开眼。浑浑噩噩地做着梦,梦里全是张牙舞爪的厉鬼,可是叶殊再也不怕了,还有什么好怕的?默默在鲜血遍地,满是尖利碎石的阴间小路上走着,路两旁是娇艳怒放的彼岸花,一半洁白,一半鲜红,白的如枯骨,红的如鲜血,狰狞凌厉。

脚下全被碎石扎破了,流出鲜红的血,叶殊感觉不到一点疼痛,眼神空洞地往前走着,默默地走着,终于再不能上前一步。

前面就是滚滚的忘川了,她过不去,脚下像被禁锢了一般,再迈不动一步。一个个灰色的亡灵轻飘飘地从忘川上走过,洗涤了肮脏的灵魂,重又恢复成空洞的纯白,缓缓迈向彼岸,迈向新生。

叶殊睁大了双眼,急切地在那群灰灰的亡灵里寻找师父的影子,

师父?师父你在哪里?师父?叶儿很想你……师父跟我回去……

豆大的泪珠掉落下来,模糊了双眼,不管她怎么努力,始终无法再找到那个熟悉的影子。

冷风习习,烛火摇曳。

萧倾城轻轻抬起手,拭掉了叶殊脸旁滑落的泪水。叶殊默默地躺着脸色苍白,眼帘紧闭,清秀的蛾眉紧蹙着,满脸的悲伤。

这里是萧王府后殿的厢房,已经过去三日了,叶殊依然昏迷不醒。

清和国师死了,朝廷上下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龙颜震怒,当即调出两万精兵攻上苍落山。清崖掌门公然造反,拒不伏法,门派上下纠结起来一致对外,依靠着天然的地理优势与两万精兵缠斗起来,一时战事胶着不下,难分难解。

朝廷官兵搜查到一些门派系物,有的还盖有姚德妃的金印,元武帝大发雷霆之怒,姚德妃直呼冤枉。内务府纠察此事,发觉金印盖章有问题,皇帝下令彻查妃嫔金印,一时后宫人心惶惶。温淑妃金印丢失,百口莫辩,元武帝一声令下,将姚德妃和温淑妃齐齐押入大牢,等候处置。

皇城的天色变了,入秋的天气一反清冷的明媚,连绵地下起大雨来。皇城里各家各户都在门前挂起了白幡,哀悼他们爱民如子的国师大人,虽然他们或许从没有见过他。

接天的大雨连延不绝,淅淅沥沥地落下来,仿佛也在哀泣国师的伤逝一般,冷意绵延。

夜里风急,呼地刮开一扇窗户,凛冽的冷风吹袭着灌了进来,吹得灯火颤悠悠地歪到了一边,险些就要灭了。

萧倾城站起身来关好窗扇,回头看了看叶殊,见她还在沉沉地睡着,没有一丝要醒来的意思。

静静站了一会儿,萧倾城又走到榻边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汤匙舀了一勺温温的清水,轻轻灌到叶殊嘴里,又拿起湿湿的纱布浸了浸叶殊干裂的嘴唇,黯淡的颜色看起来温润了许多。

三天三夜没醒了,也不知会不会饿出病来。晚间大夫来看过了,说是没什么事,只是病人心绪低沉,不愿醒来,深深沉迷在一个人想象的空间里,何时梦醒了,何时就醒过来了。

不愿醒来吗?

萧倾城轻蹙着眉头,看着叶殊瘦削的脸庞,心底里某个地方不太舒服,有些难受,有些疼。

冷冷的风再一次把窗吹开来,霹雳一个闪电,照的满室明亮异常。

萧倾城起身关窗,又把木栓牢牢地插好,微微推了推窗子确认不会再被刮开了,转身走到榻前轻轻给叶殊盖好了被子,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缓步走了出去。

叶殊静静地躺在那里,听门拉开的声音,听门关上的声音,听辗转了一会儿的脚步声,听脚步声渐渐走远了。叶殊早就醒了,却不想睁开眼,静静地躺在那里,想象着自己已经死了,静静躺在黑暗的泥土里,再不用爬起来。

不用爬起来,面对这个疯狂变形的世界。

眼帘微微地翕动,又有泪水流出来,叶殊一动不动,任泪水肆意地流淌。黑暗里有种不真实感,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没有,可是它似乎又在那里,就在那触手可及的地方。叶殊走啊走啊,却怎么都走不到头,往前走一步,它就退后一步,叶殊走得越来越孤独越来越伤心于是无助地哭了起来。

银珠不在了,师父不在了,还有什么值得留恋?

眼前闪过季文熙的脸,墨色的眸子深沉明亮,又似乎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可是他在哪儿呢?他不在,他总是不在。

泪水默默地流淌,叶殊安慰自己,哭吧,使劲哭吧,过了明天,再也不哭了。

外面脚步声又响了起来,在门外停驻了一会儿,良久,又渐渐走远了。

叶殊知道那是萧倾城,他身上有种特别的淡淡的梨花香,叶殊第一次见他时就闻到过,清新淡雅,又带着丝丝的疏离。

这里应该是萧王府吧,因为没有闻到皇宫里的那种熏香,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雨,空气湿漉漉的很清新。

默默地闭着眼睛,往日的一幕幕在眼前晃动,像看长长的电视剧一般,微小琐碎到一个微笑的姿势,一个抬手的动作。叶殊沉浸在回忆里,在回忆里汲取温暖,麻醉自己一切都还在,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是总有一个画面不断不断地涌现,冰冷锋利的长箭直刺进师父的心窝,师父喷出了大口的鲜血,师父倒下了,师父……

眼前渐渐模糊成一片血色,红红的,全是血。

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滑过耳侧,滑过腮边,渐渐干涸,最终凝固成一道浅浅的泪痕。

叶殊慢慢睁开眼睛,那一双清冷沉寂的眸子,再没有一丝天真的影子。

翌日清晨,连绵的大雨停了,东边天际隐隐露出一抹金黄的光亮。

萧倾城轻轻推开门,一愣,看到叶殊正端坐在榻边,见到他来了,淡淡一笑,只是那清冷的笑容却再没有往日的神采。

“多谢王爷照顾,叶殊不胜感激。”叶殊站起身来福了一礼。

萧倾城微微蹙眉,淡淡道:“叶殊小姐不必客气。”

“已经打扰多日了,感谢王爷大恩,叶殊要回宫里了。”

“你要走?可是国师……”萧倾城话说了一半,又停住了。

叶殊默默垂下眼帘:“不管怎样,那里是师父的家,也是叶殊的家。”

萧倾城沉默无语,想要出言挽留,可是又不知道自己该站在什么立场,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

“多谢王爷,叶殊告辞了。”叶殊拱手行了一礼,就要往外走。

昏昏沉沉睡了三天,身体很虚弱,叶殊迈步晃了几晃,险些摔倒在地上。

萧倾城一手扶住她,不由分说将她牵到桌边坐下,转身吩咐候在外面的小婢女去准备些饭菜过来。

“要走也先吃点东西再走吧,一会儿送你回去。”萧倾城淡淡道。

叶殊面色微有一丝尴尬,默默地坐着沉默不语。

没一会儿小婢女就端着托盘回来了,一碗热乎乎的腊肉莲子粳米粥,还微微地冒着热气。

萧倾城把粥端起来放在桌上,拿勺子轻轻搅了搅:“不烫,吃吧。”

叶殊默默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放进嘴里,香香的味道,只是叶殊却没什么食欲。

看萧倾城的意思,不吃完是别想走了,叶殊埋头默默地吃起来,暖融融的热气呵在脸上,眼睛痒痒的,叶殊使劲眨了眨眼,托起碗来吃了个干净。

萧倾城看着淡淡笑了起来,吩咐了车马送叶殊回宫。

上曦宫依然是那扇朱红的大门,推开门走进去,院子里满是落叶,一个人都没有了。叶殊默默地站着,缓缓看着四周,到处都是往日里留下的影子。

正中的大殿上还摆着棋盘,很多很多个夜晚,她和师父对坐着下棋,银珠在一旁给她鼓劲,一边发出银铃一般欢快的笑声;左厢是师父的书房,桌上摆着一本上经,才翻了一半,砚台里还积着残墨,笔洗里是淡淡的墨水,还未换过;右边是师父的寝房,帘幕挂起来,榻上很整洁,床头上还贴着叶殊作的那首诗。

叶殊默默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低着头,看不到她的表情。

渐到中秋了,宫里的佳节气氛却不是很浓厚,因为国师刚刚大丧,实在是喜庆不起来。

朝堂上近日里一直在讨论关于清和国师的葬礼问题,墓地一直还没定下来,到底是葬入皇陵,还是葬在苍落山上,众人议论纷纷,一直未有定论。若是葬入皇陵,未免不太合适,自古以来只有皇家子嗣才能拥有这份尊贵。但是有人称赞国师大人为国为民,于社稷有无可衡量的功劳,葬入皇陵是对国师大人的一种褒奖,以此激励后人。但是也有人持反对意见,国师大人虽劳苦功高,但毕竟还是苍山派的人,众人都知道苍山派就是国师大人的所有,虽然苍山派背叛了他,但是凭着他对苍山派的感情,国师大人理应葬在苍落山上。

苍山派数次叫嚣着讨要国师的遗体,都被元武帝轰了出去,苍山派暗杀了国师,如今又来讨要遗体,简直是荒唐透顶。

慕容冼默默皱着眉头,良久,迈前一步道:“陛下,微臣以为此事还有很多疑点。”

“讲。”元武帝高坐在上首,脸色不好,看上去很疲惫。

“国师大人遭到刺杀,恐怕未必就是苍山派动的手,微臣以为另有其人。”慕容冼沉声道。

“哦?那爱卿以为是谁?”元武帝心下一声冷笑,他早就知道清崖掌门对朝廷不满,对他这个皇帝很不满。当日里他让清和回去调查杨廷遭暗杀一事,有探子回报道国师和清崖掌门起了激烈的争执,国师在回来的路上就遭到了暗杀,怎么会这么巧?

不过清崖一个人是没那么大的胆子做这件事的,元武帝也不糊涂,看来是他平日里太仁慈了点,让那些个跳骚以为老虎不发威,就可以任他们嚣张胡闹了。

“具体是谁微臣不知,但是此事疑点重重,更牵扯到,”慕容冼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关于金印的事,还牵扯到两位后妃,那就是皇帝的家务事了,他们做大臣的也不好多言。

元武帝脸色阴沉,淡淡道:“直言无妨。”

慕容冼微沉了口气,上前一步:“此事还牵扯到了后妃中的两位娘娘,恐怕这些还不止,还有关于储君人选的问题,微臣不敢多言,只是给陛下提个醒。”

大殿上静悄悄的,众人都是出了一身的汗,暗暗道丞相大人还真是胆大妄为,连陛下都敢指责,指责的还不是别的,竟然指责陛下管不好自己的女人,这也太惊心动魄了点。

慕容冼站直了身形,沉声道:“后宫不得干政,这是古例,如今连朝廷重臣都敢谋害,实属大罪,还望陛下查明处置,让国师大人死得瞑目。”

李司徒闻言眉梢一挑,斜阋着慕容冼道:“丞相大人此言差矣,有什么证据证明两位娘娘有罪?内务府都说那金印的盖章有问题,微臣倒是以为此事是有人借故陷害两位娘娘!”

慕容冼正要开口,元武帝脸色阴沉,冷声道:“好了,不要再争了。朕累了,今日就退朝吧。”

众人一时默默无语,恭送皇帝退朝。

苍落山上一片萧索。

连日里的激战苍山派死伤众多,山前房屋殿宇毁坏大半,花草树木也都被摧残地不像个样子。

前山大殿朝阳阁里,清崖掌门默坐在上首,眼袋淡青,胡子拉碴的,看上去颇为憔悴。

一群弟子满脸泪水跪在地上,啜泣道:“师父,请让弟子杀进皇宫,把二师叔的遗体抢回来!”

简双紧咬着牙关,泪水忍不住地往下掉,抬起袖子狠狠地擦掉泪水,望着清崖掌门道:“师父,到底是谁杀了二师叔?”

清崖掌门缓缓抬眼,默默看着下面跪着的弟子们,一阵阵心力交瘁。清和的死对他打击很大,没想到师弟武艺那么高强,竟然就这么去了。更没想到的是,那日的争吵,竟变成了他们最后的诀别。

姚德妃,你真够狠的。

清崖掌门紧皱起眉头,想起那个阴毒的女人,忍不住一阵愤恨,没想到她竟然真敢朝清和下手!清崖掌门曾婉转地警告过她,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动清和,否则他们的协议作废,苍山派也必不会放过她。

姚德妃当时云淡风轻地一笑,看上去并未在意,清崖掌门也是没往心里去,毕竟清和是苍山派的人,在朝廷和苍山派间选,他一定会选苍山派。清崖想的是还有的是时间,足够他说服清和了。只是没有想到,姚德妃竟然真的下起手来,还下得如此之快,让他措手不及。

元武帝震怒,当即发兵攻上山来,苍山派奋起抗争,坚持到今日,早已是元气大伤。一切都像是一个圈套,早早地挖好了坑,就等着他往里跳。清崖忽然间很后悔,也许他真的做错了,也许清和说的才是对的。活着虽然是有些屈辱,但毕竟还是活着,当真真地面对了死亡,面对了失去,才明白英勇就义远远没有说的那样简单。

如果可以,他愿拿所有去换清和回来。

只要他活着。

哪怕让他丢下掌门之位,入宫为奴为仆。

看着简双悲痛的表情,清崖掌门叹了口气,缓缓坐直了身子,脸色郑重起来,看上去一阵坚毅。

姚德妃,既然你不仁,那就不要怪我不义。

清崖站起身来走到侧边偏殿,过了会儿又走出来,手上拿着一个花梨木盒子。

“简扬,即刻下山,务必将此物交到宫里。”清崖将盒子交到简扬手上。

“是!”简扬接过盒子,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让师父这般看重。

日过正午了,秋日的阳光淡淡地播洒着,照出一地苍白,照出一地荒凉。简扬怀揣着盒子急匆匆地向山下赶去,师父吩咐的事,一定要做好。

只是这趟差事,他是注定办不成了。

大批大批的军队涌上苍落山,将整个门派层层包围起来,闪亮的钢刀,带火的箭矢,所有战场上的一切都搬了上来,只因为皇帝下达了命令。

三日内,灭掉苍山派。

一只不听话的狗,不要也罢。

那是一场惨烈的战斗,滔天的火焰燃烧了整整三天三夜,无数的士兵和苍山派弟子都死在那场大火里,死在季国打造的钢刀下,死在莫名的仇恨里。

曾经盛极一时的苍山派,就这样一夜之间不复存在,变成了街头巷尾的一段传说,渐渐遗忘在岁月里。唯一留下的印记,就是那里曾经出过一位惊才绝艳的国师,一直被世人所称道。

而后来整理国师大人的遗物的时候,人们发现了一本诗集。据清和国师的弟子说,那都是平日里国师大人吟诵的作品。后来这部诗集渐渐流传开来,从头至尾的华彩篇章,震惊了世人。有心人将其集结成册,命名为“清水集”,广为流传起来,影响了一代又一代文人。

朝堂上近日里也是风起云涌,瞬息万变的,让人摸不清底细。

苍山派被围剿时搜查到了一枚金印,赫然竟是姚德妃的金印,想必这就是那些盖章的来源了。

可是当姚德妃将自己的金印捧出来摆在大殿上的时候,众人顿时又傻眼了,内务府司礼监仔细地验查过,那枚金印确实是真的,的的确确是姚德妃的金印。

那从苍落山搜查到的那枚呢?

司礼监开了个高层会议研究了三天,最终得到了结论,这枚金印也是真的,但是正面的刻印是浅熔过后重新铸上的。也就是说,这枚金印也是某一位后妃的,但是不是姚德妃。

皇后贵妃和另三位妃嫔的金印都完好无损,只有温淑妃的金印下落不明,那么自然而然便是这枚了。

姚老令公听说小女儿被冤枉了押进大牢待了好多天,顿时一阵愠怒,不顾八十多岁高龄,颠颠地坐着轿子直直抬进了皇宫,抬到了上书房门口。

老令公是谁呀,那可是辅佐元武帝登基的超级元老。元武帝迫于老令公的威势,当即放姚德妃回了缀芳殿,并亲自将老令公送回府上将养。

至于温淑妃的那枚金印,事情很诡异。没有人会相信是温淑妃谋划的这件事,因为温淑妃向来性子温软,又没有什么家世支撑,断断做不到这份心机,除非她是深藏不漏。不过她与清河国师又有何仇呢,非要杀他不可?再说了,若真是温淑妃做的,她会蠢到拿自己的金印开玩笑吗?

众人心下一阵惊悚,却不得不怀疑,是谁有能力策划这件事?是谁与国师大人有仇?又是谁能从这件事中受益最大?从高处着眼,似乎所有的矛盾都在指向一个源头,指向一个人。

那就是应贵妃。

元武帝眉峰紧蹙,心头一阵烦乱。沉默良久,下达了旨意,温淑妃连金印都看护不好,有失后妃职责,罚奉三个月,回椒淑殿面壁思过;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提了。

众人谨遵圣教,莫敢多言。

八月中秋节的前一天,清和国师下葬了,没有土葬,而是火葬,遗体烧成了灰,装在一个青花鎏金瓷瓶里。

这是遵从了叶殊的意思。朝堂上各位大臣争执不下,最后决定听从清和国师唯一的弟子的意思,她应该最有发言权。

叶殊沉默良久,淡淡地说,火葬了吧,骨灰洒在金水江里。

众人闻言一惊。堂堂大季国当朝国师,就这么一把灰洒在江里?

末尔却又释然了,清和那么一个风光霁月的人物,倒似正该这样一般,才能对得起他那一身自然洒脱的风骨。

八月十四那天,叶殊一身白衣,高高站在金水江边堤岸上,手上抱着瓷瓶,默默地往江里撒着骨灰。

两岸是千千万万的百姓,默默跪在江边,低低哭泣着,哀悼着他们的国师。

叶殊又抓起一把骨灰,轻轻张开手,骨灰轻飘飘地随风飞走,只留下空空的掌心。

叶殊默默探手,瓶里还剩下最后的几点,攥紧了手,有骨片刺进了手掌,尖锐的疼痛,却抵不过心痛。

撒完最后一片骨灰,叶殊默默跪在地上,对着浩瀚的大江重重磕了三个头。

师父,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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