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秋天了,凉凉的小风一吹,叶殊忍不住抱着胳膊上下打了个寒颤。
也不知道这是哪里,离白城有多远,一路上都是昏睡在马车里的,也不知走了有多久。
“这是哪里?”叶殊一边打着寒颤四处看着一边问道。
那人看了看叶殊,又抬头看了看将暗的天色,回道:“这里是樊城郊外。”
叶殊瞪大眼:“到了樊城了吗?”
“你以为这是哪儿?”也是一身湿漉漉的衣服的男子轻轻笑了起来。
叶殊闻言有些迟疑,没想到会跑了这么远,这要怎么回去呀?
“今晚怕是走不了了,这林子大,有很多沼泽地。”黑衣男子说着就把外袍脱了下来,拿在手上拧了把水,里面是件白色的单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健美的轮廓,“先凑合一夜,等天亮了再说吧。”
这凄冷的夜,荒郊野外的,旁边还有个陌生的男人,叶殊忍不住皱皱眉,移开目光。
“愣着干吗?捡柴去。”那人睨了叶殊一眼,张口就是吩咐的语气。
叶殊冷眼看着他,只见他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随手掰断了一根树枝就把一头削尖了,匕首随地一扔,挽着裤腿又下水去了。看这架势,好像是叉鱼去了。
叶殊犹豫了半晌,认命地捡柴去了。
待到叶殊捡完柴回来,河边早已架起了一个火堆,上面支着一柄长剑,剑上串着几只河鱼。年轻的男子坐在火堆边上烤着衣服,火红的光亮映着玉雕一般的侧脸,英俊的面容轮廓很深,一双眼神宛若星子一般闪烁着光。
叶殊走过去把捡的柴放下,慢慢走到一边坐下来烤火。
“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以为你逃跑了呢。”男子看了叶殊一眼,调笑道。
逃跑?难不成他要扣押她?叶殊心下暗暗一沉,淡淡回了一句:“我捡柴去了。”
“捡柴也要这么久,”男子振了振手上的外袍,又翻过来一面继续烤火,“果然是季国的女人,都是些绣花枕头,光剩了好看了。”
这话说的就有点过了,叶殊冷冷瞪了他一眼,先前因为救了自己而升起的感激之情,三句两句的就让他折腾没了。
男子看了看叶殊板着的小脸,笑了笑丝毫不在意,继续说道:“你不好好在季国待着,跑到这里来干吗?”
说着眯起满是星光的眼睛,笑笑地问道:“你是季文泰的什么人?”
叶殊闻言心下一跳,一种危险的预感笼上心头。第一次见他时还是在季国的京都,如今在这里相见,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猜到了,她是跟着季文泰来的。先前就猜测着他不是季国的人,如今听他敢直呼季文泰的名字,只怕是来头不小。没有抬头看那人,叶殊冷声道:“与你无关。”
“怎么与我无关?”男子轻轻一笑,扶着下巴看着叶殊,“我至少要问问,我看上的人,是不是已经有人家了吧。”
叶殊面色有些恼怒,转过头去烤火。
那个男子看着也不生气,一边翻着烤鱼一边说道:“没听说季文泰娶过王妃,难不成你是他的小妾?”
叶殊抬头瞪了他一眼,正色道:“他是我的表兄。”
“表兄?”男子眼里掠过一丝光亮,唇边的笑意更深了,“那不知这位小姐,在下能否有幸知道小姐的芳名?”
叶殊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我叫叶殊。”
“叶殊……”男子脸上意味不明地笑着,看着她,“在下勒川,见过叶小姐。”
勒川?嫃颜部落的单于?草原上的领主?
叶殊感觉头有些晕,虽然猜到他来头不小,还以为是函国的哪个王子呢,没想到竟然是勒川。上一届的万国大典上,勒川也在,只是距离着很远,叶殊并未看清楚。更想不到,勒川竟然就是当初那个糖葫芦事件的人。如今想来,那年的上元节他出现在京都,只怕也不是偶然。后来的波冶失守、雁沙关告急,以至于征北一战的爆发,恐怕都是他们早已策划好的,勒川那是去打探敌情的。
原来还以为数次的相救,也算是缘分,能够认识个朋友也不错。
现在看来真是可笑了。
本就是敌对的两个人,何来的朋友?谁知道这相救是偶然,还是必然?屡次三番的被绑架,又怎知不是他早已策划好的?
叶殊感觉背心冒出了一阵阵冷汗。
头顶上是横横斜斜交叉的树梢,在月色下投出了朦胧的暗影,在夜色里宛若一张密集的网慢慢笼了过来。叶殊感觉心头上闷闷的,有些心慌,有些焦急。
先前函国投靠了嫃颜部落,季文泰他们就猜到了勒川会领军来南国镇压。只是前一阵子又有消息说是嫃颜部落正在攻打祁州,朝廷已经撤了柔西的一半兵力去祁州阻挡了,由不得人不当真,所以季文泰才放下心来,回茔州进兵器去了。只是没想到,勒川怎么会又在这里出现了。
“抓我的人,是你派来的吗?”叶殊冷冷地问道,颇有些兴师问罪的架势。
勒川看着叶殊挑了挑眉梢,哂笑道:“抓你又救你?在下不才,倒还做不来这种事。”
叶殊闻言脸色微微红了红,有些后悔自己不该随意忖度,还想着要不要给人道个歉。不过这一丝后悔马上就被扼杀到爪哇国去了。
“与其让你被别人抓了去,倒还不如让我抓了。”勒川笑着看了叶殊一眼,眼睛眯起来弯弯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叶殊皱了皱眉,忍不住问道。
“叶小姐好像没有告诉过在下,说是在下不能在这里吧。”勒川继续眯着眼睛,一边戏谑地笑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问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叶殊默默地坐着,心下里盘算着要怎样逃回去,要通知季文泰赶快做准备才好。
火堆上的鱼已经差不多烤好了,一阵阵地飘着香气。河里的鱼肉质较粗,不像海鱼那般细嫩,做汤喝自是不如,但是这样烤起来吃却很香,有韧劲。
勒川把剑抽了回来,拿起一片宽大的树叶包着一条鱼,递给叶殊。
叶殊没接,表情有些怀疑。
勒川看着叶殊皱着眉头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捏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没下毒,你表兄也没事,吃吧。”
微微犹豫了一会儿,叶殊还是接过了鱼,道了声谢谢。
一天没吃东西了,实在是饿得很。虽然干巴巴的鱼肉什么作料都没放,还带着一点点泥土的腥气,叶殊还是吃得很香,一条鱼吃完了,还有些意犹未尽。
勒川看在眼里,笑了笑没说话,也没有把手上的鱼再分给她的意思。
叶殊愣愣地看着那香喷喷的烤鱼,眼皮越来越沉,头一歪倒在了草地上。
拍拍手站了起来,勒川拿着早已烤干了的外袍走过去,给叶殊盖上。伸手捏了捏叶殊滑溜溜的腮边,勒川笑道:“女人还是安安静静的好。”
夜凉如水,满天的星辰恬静无声,一片宁谧。
月光下的白城却闹翻了天。
平王殿下暴怒了。
宋轻扬满脸苍白,神情惶恐地站在王府大门外:“王爷恕罪,属下失职,还未找到叶教官的踪迹。”
季文泰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看着远处茫茫的夜色,皱起了眉头。
一路紧赶慢赶地回来,没想到还是出事了。杨廷和他分析了下祁州的局势,最后断定了攻打祁州的人马断断不会是嫃颜部落。
勒川的战术向来是不骄不躁,循序渐进,而且尤以骑兵为重,攻城略地,所向披靡。嫃颜的草场是草原上最好的,出产的马匹也大都是威武高大的凉王马,骑兵之利,甚至犹在季国之上。但是前番祁州被困,敌方七万之多的人马,骑兵却不足一万之数,最多的是牛皮铠甲虬髯赤脚的大汉,使用的刀剑长矛也一般般,凭的全是一身蛮力。如今朝廷发动了六万之军,由季文熙领兵对付这一帮蛮夷,绰绰有余。
如今看来,如果攻打祁州的不是嫃颜,恐怕勒川早已悄悄领兵到了南国,如今怕是已经压上了南国的边境了。攻打祁州的蛮夷打着嫃颜的旗号,只怕是一早就和勒川商量好的,用来麻痹季文泰这边,放松了防守。这一招声东击西,不可谓不高明。
季文泰吩咐了下去,继续搜查,一点点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那么大一个活人,不可能说没就没了。
“王爷,”军医刘百草手上端了只小碟走过来,碟里是一点灰白的粉末,“王爷,这是在小姐房里找到的,看样子像是迷魂香。”
“迷魂香?”季文泰皱着眉头看了看,脸色更沉起来,“有毒吗?”
刘军医抚了抚胡须,摇了摇头:“毒倒是没毒,只是这种香效力极大,沾一点都会被迷晕,最少十二个时辰方能醒过来。看这灰末的样子,已经是燃了有十五六个时辰了,小姐现在应该已经醒过来了。这种香价格极其贵重,对人体伤害很小。如此看来,歹人肯用这种香,应该是不想伤害到小姐,小姐的性命暂时无忧。”
季文泰闻言点了点头,挥手让他们退下了。
夜色沉重,季文泰默默地站在廊下,只觉得心下里惶惶的不安,满心的怒火,压抑不住。
不知道是气下人的无能,连个人都看不好;还是气自己的无能,眼睁睁看着她又消失不见了。
一切就像一场梦。
自从再一次见到她起,他就在梦里。
梦里他只是他,她也只是她。
不敢大笑,不敢冲动,害怕一不小心就把这场梦惊醒了,醒来都是空。
小心翼翼地守在她身边,看她微笑,看她皱眉,看她说话,看她奔跑,看她在自己的梦里活生生的,触手可及。麻痹自己这是个梦,梦里不必想那么多烦恼,能看见就好,真开心。
可是这梦醒的太快了,一转眼她就不见了。谁都能轻易地把她带走。
她不是他的。
她是谁的,都不是他的。
从来都不是。
倒不如从不曾相识。
擦肩而过,两个人依然是陌路。
只是前世的五百次回首,到今生已成了习惯。还是忍不住再回头,问一句。
叶儿,你在哪里?
“卑鄙!”这是叶殊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勒川悠闲地坐在桌边,满脸笑意地看着叶殊气得通红的小脸:“不过是一点蒙汗药而已,睡得很香吧?”
叶殊哼了一声冷着脸,拒绝跟他说话。
这里是一间客房,应该是在一家客栈里,看摆设,和先前住过的芙蓉客栈很像,估计就是那里了。身上的衣服还很整齐,除了浸水起了褶子,没什么问题。
“过来吃饭吧,昨晚的鱼没抹盐巴,吃多了不好。”勒川下巴点了点满桌的饭菜笑道。
叶殊很有骨气地扭头:“有毒,不吃!”
“不吃?那就别想出这个门了。”勒川缓缓抽出了昨晚烤鱼的那把佩剑放到了桌上,阴阴一笑,“被毒死还是被刺死,你选吧。”
你够狠。。
叶殊愤愤地走到桌边坐下,拿起花卷咬了一口,腮帮子鼓鼓的,像在咬着某人的骨头。
“不要这么恨我,”勒川摸了摸鼻子笑意迥然,“我已经派人通知季文泰了,他来了,很快就放你回去。”
叶殊脸色沉了沉,默默看了勒川一眼问道:“你想要什么?”
勒川闻言挑了挑眉峰,看着叶殊笑了笑,脸贴近过来轻声说道:“我想要的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