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幕天卷地,烈烈的寒冬已经到来了。
塞外的旷野放眼一片迷蒙的昏黄,一片片稀疏的荒草接连到天边,低洼处积着薄薄的冰雪,早已和大地结实地冻在一起,坚硬无比。
黎明刚至,天色浮白,军营后方的伙事营里燃起了炊烟,新的一天又开始了。行军打仗的条件十分艰苦,半个多月没好好刮过胡子了,季文熙映着洗脸的水盆子照了照,看上去倒是挺威武,提着帽盔走出了帐子,随便拍打了下灰就戴到头上。
“将军起的好早啊!”申御史大人摇晃着胖胖的身子打了个呵欠,慢腾腾地走了过来。
这位申御史就是朝廷派来监督协作的钦差大人申成岫,说是监督协作,其实就是监视。
季文熙微微一笑,客气道:“申大人也很早啊,昨夜睡得可好?”
“还好,还好,”申御史捋着胡子呵呵一笑,“这边的战事也快完了吧?”
“差不多了,剩下的那帮鞑子不过都是些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玄王殿下果然是青年才俊,不愧为这征北大将军一职呀!”申御史挺着肚皮背着手,大发感慨道,“这次出兵不止是打退了祁州袭兵,甚至还攻占了他们十一座城池,这可是封侯拜相的大功啊!等过几天回京城了,老夫一定为殿下多多美言几句!”
季文熙连忙拱手拜了一礼,赔笑道:“如此就有劳申大人了,若是能得陛下和太后欢心,文熙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将军客气了。”申御史笑得脸上飞花,腮边的肥肉一抖一抖的。
正说着,一个蓝衫男子躬着身子凑了过来,那是申御史大人的随从,刘参赞。
“御史大人,您的早饭准备好了,趁热吃吧。”刘参赞恭敬道。
申御史嗯了一声,回身客气道:“将军一起用吧。”
季文熙连忙笑道:“不了,我还要去南边巡视一圈,一会儿在大营里吃就行了。”
申御史转过身朝刘参赞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着季文熙去巡逻,自己回帐子里享用他的丰盛早餐去了。
眼看着申御史慢慢走回了营帐,季文熙瞥了刘参赞一眼,两人慢慢地往营地南边走去,一边走一边低声地说着话。
“殿下,您真的要跟着申御史回京城吗?”刘参赞面色有些担忧地问道。
季文熙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边,默默点了点头。
“可是……”刘参赞迟疑道,“京城里现在都是姚家的天下,殿下您回去了岂不是很危险?万一他们找个由头,把您关起来怎么办?”
季文熙默然不语,半晌,问道:“郑老爷子还好吧?”
刘参赞:“郑老将军好着呢,就是他老人家把我调到了申御史帐下,临来前还嘱咐了好几遍。”
“让他老人家费心了。”季文熙笑了起来。
“殿下,”刘参赞微微侧首往两边看了看,低声道,“老爷子的意思是说,咱们悄悄把姓申的给做了,推到那帮鞑子身上,兵荒马乱的,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朝廷即使想抓人,也找不到什么把柄。如今西北六万大军的兵权就在您手里,上奏的折子就说兵力损失严重,到时候兵符虽然交上去了,六万大军却是留下来了。”
季文熙沉吟了一会儿慢慢摇了摇头:“这事也不是不可行,但是朝廷上难免起疑心,即使这次得到了六万大军,以后再想领兵却是难了,朝廷上不会再信任我了。”
“殿下,光复之路要徐徐图之,可是急不得呀。现在朝廷上征收赋税严重,老百姓苦不堪言,早已是愤愤不平,怨声载道。只要我们准备的充足了,到时候会合了六殿下的兵马,龙旗一举,必然是振臂一挥,山呼海应。”
听到刘参赞的话,季文熙微微露出了一丝苦笑:“能徐图之自然是好,但是现在恐怕已经等不及了。皇帝还小,完全由姚氏把持朝政,排挤贤臣,提携朋党,满朝上下的裙带关系。要不了多久,姚氏的党羽就会覆盖整个朝堂,那时候的朝廷已经不再是姓季的天下,怕是要姓姚了。”
刘参赞额头冒出了一阵阵冷汗,小心翼翼道:“难不成他们还想……”
季文熙冷笑了一声:“姚出云或许只是想着坐稳她皇太后的位子,可是剩下的那帮姓姚的恐怕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一路爬上了朝廷大员的位子,等他们的羽翼丰满了,就算是皇太后也压服不住。”
“那,殿下我们该怎么办?”刘参赞忧虑道。
“所以我才要回京城去,不管怎么样,都要取得他们的信任。我可以装出一副暴虐纨绔的样子,让他们以为好控制,这样才能进一步掌握兵权,为以后谋出路。”
季文熙的话不无道理,现在的朝中大臣们除了一个郑阁烨老将军和一些不起眼的小部门,其他全都把持在姚氏一党手中。如今眼下这样的形势,郑老将军年事已高,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了,长此以往,京中的局势十分堪忧呀。
天色渐渐亮堂起来,清晨的淡薄的阳光洒了出来,却也并没有带来多少温暖,冷风依然呼呼地吹着,到处是一片冰冷的萧索之气。
季文熙眼睛里微光闪烁,慢慢地说道:“六哥文成武德,心怀天下,他做皇帝,才不会辱没了我们季氏的万里江山。”
“殿下……”
“为了季氏的江山,我自然会全力辅佐六哥,所有的罪名就让我来担当吧。”季文熙微微一笑,默默地看着远处望不到边际的地平线,“只是希望他不要误会我才好。”
微微的一阵细风扫过,吹落了几瓣洁白的梅花,闲闲地在风中打了个转,慢慢落到了青石花砖的地面上,晶莹玉润。小玉抬手掩着口打了个呵欠,又给叶殊掩了掩被角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推开了半扇窗看着外面花园里的景色。
十五天的引药都已经喝完了,雪莲的功效果然神奇,毒素已经去了大半了,叶殊也一天天好起来,只是依然沉睡在床上,丝毫未见醒来。小玉每天盼呀盼的,天天趴在床榻边上盼着叶殊早点醒来,盼得小玉脸上都快长出褶子来了,叶殊还是兀自沉睡着动也不动。
小玉默默地看着鱼池旁边的那一树洁白的梅花,风一过就有花瓣簌簌地飘落下来,散落在积雪的树底下,看不出是雪还是花。正看得出神,忽然间听到身后有一丝微微的响动声,小玉回头一看,眼睛瞬时睁大起来。
叶殊醒了,真的醒了!
那一双清水般的目光慢慢转过来,看到小玉了,清秀的蛾眉微微蹙起,看起来有些迷茫。
“小姐,小姐你醒了!”小玉一脸欢喜地扑了过来。
“小玉?”叶殊声音很轻,有些气若游丝一般,轻飘飘的。
小玉使劲地点着头:“是我是我!小姐你终于醒了!呜呜~~”
说着两眼一红又哭了起来。
叶殊皱皱眉,不知道这是怎么个情况,动了动手臂,只觉得身上没有一点力气,竟是抬不起来,胸口还一阵阵发疼,冷冰冰的凉。脑子里慢慢地回想着什么,大火,浓烟,树林,哭声,婴儿,拿剑的黑衣人……叶殊感觉头有些疼,那些纷乱驳杂的画面在脑子里搅成了一团浆糊,模糊不清,感觉竟像是上辈子的事了一般。
低下头看到身上的衣服也换了,上身只穿着一件藕荷色的单衣,叶殊心下一惊,连忙伸手摸索起来。小玉看到了连忙收住眼泪,急声问道:“小姐怎么了?哪里疼吗?”
叶殊摸索了半天没找到,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惶急起来。
小玉突然想起来了,连忙从叶殊的枕头下面摸出来一块小巧的玉牌塞到她手里:“在这儿呢!在呢,没丢!”
还在建州的时候有次洗衣服忘了将玉牌取下来了,结果玉牌找不见了,叶殊急得差点要发疯了。还好最后找到了,原来是落在了漂衣服的水池子里。
叶殊握着师父给她的那块玉牌,慢慢安下了心来,小玉扶着她喝了口水,没多会儿竟然又睡过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看到了满屋子的人,叶殊吓了一跳。
“叶殊你醒了?!”慕容嫣满心欢喜地扑了上来,笑得见牙不见眼。
叶殊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些人,直到对上了萧倾城的眼睛,深沉的眸子里微微漾着一丝温温的暖意,估计是在萧王府了吧。叶殊微抬嘴角笑了笑,屋子里的众人们又是一阵开怀的笑声。
叶殊现在还很虚弱,醒不了多长时间,众人稍坐了一会儿也都散了,只留下小玉和慕容嫣照应。
几个伙房里的大娘每天给叶殊炖汤炖水的,今天听说人醒了,也跑来看看那伺候了半个多月的小姐是个什么模样,如今可算是见到正主了。
“长得真俊呢!”一个大娘满口夸赞道。
“可不是嘛,就是瘦了点。”
大娘们议论纷纷地渐渐走远了。
小玉端着碗燕窝粥喂着叶殊小口小口地吃着,一边开心地笑道:“小姐,你看王爷很关心你呢!那么忙还天天都来看你,今天一大早听说你醒了,脸都没洗就跑了过来!”
慕容嫣瞪了小玉一眼哼声道:“小丫头什么都不懂,胡乱说什么?你不知道叶殊是玄王殿下的侧王妃吗?”
“侧王妃?”小玉手抖了抖,惊呼一声。
慕容嫣怕她把粥给撒了,连忙接过来端着,笑话她大惊小怪的。
小玉是叶殊在建州才找的丫鬟,她只知道自家小姐是原先国师的徒弟,进过皇宫的贵小姐,没想到叶殊竟然还是个什么王的侧王妃?小玉要晕了。
叶殊看着小玉那副迷惑发怔难以置信的表情,不由得笑了起来,只是感觉这笑容微微有些苦涩。
小玉本来想问问叶殊既然是那个什么王的王妃,为什么从来没见过人影,也从来没听叶殊说起过。结果慕容嫣半路上截过了话头道:“小丫头可不准再乱说了,小心挨揍!”
叶殊转头笑笑地看着慕容嫣,知道她是在紧张萧倾城,怕被人给抢了。
慕容嫣被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一张小脸红红的,舀了勺粥塞到叶殊口里:“吃你的吧,笑什么笑!”
傍晚时分萧洒回来了,一进门就看到萧倾城正站在窗边愣神,连他进来了都没注意到。
“王爷?”萧洒又唤了一声。
萧倾城转过头看到他,微微回过神来了。
慢慢走到桌边坐下,萧倾城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些天,事办得怎么样了?”
萧洒回道:“山下朝廷的兵马围困得紧,出不去,我从南边茔州的沼泽地一带绕过去的,多费了些时候。事情都办妥了,王爷放心吧。”
萧倾城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平王殿下已经领兵回到茔州,下一步恐怕是要先从柳州入手了。”萧洒慢慢道,“前几日里琉球的使者团在柳州码头登岸了,看架势是要去参加万国大典。不过同行的还有望石国的使者团,望石国不是从不参加万国大典吗?”
“望石?”萧倾城微微蹙眉,感觉事态的扩展有些超乎想象了。
望石国坐落在望石岛上,距离琉球岛不远,也是季国东海外边的一个岛国。望石国完全就是一个蛮夷之邦,野蛮不开化,贫穷落后,岛上多山峦沟壑,无地农耕,唯一发达的就是造船业和渔业。其国人全都是些烧杀抢掠的海盗之流,长年出海在外,不事农耕,抢劫琉球,侵犯季国,举世为人所不齿。
望石不仅是季国的仇敌,更是琉球的死敌,他们两拨人怎么会混到了一起?
“王爷,”萧洒又掏出了一张信笺递给了萧倾城,“这是平王殿下让我带给你的信。”
萧倾城展开来看了看,随便放到一边,淡淡道:“给他去个信吧,叶殊已经醒了,没事了。”
萧洒闻言笑了起来,默默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