嫃颜皇城,王宫。
“回禀单于,您吩咐的事情属下已经查明了。”蓝衣侍卫长巴顿半跪在地上。
墨金长袍的男子站在窗前随意地看着外面,细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照出他的长袍上一缕一缕的金线,盘绕成一圈一圈的细翎花纹,华美无比。
“那家的男人姓林,人称林老汉,家有一妻一女,以前是上屯村的,一年前刚刚搬到木家村里。林老汉原本是季国人,后来娶了亲便留在草原上,现在来往于中原和草原之间贩运货物,家境还算不错。他家有帐篷两顶、拉货车三辆、马四匹、牛九头、羊十三头、鸡一群,鸭……”
“讲重点!”勒川不耐烦地扯了扯嘴角,打断了他。
“是!”巴顿连忙收起了啰嗦,浓缩一下重点,“属下在木家村里悄悄探查过他家邻居的口风,也暗中观察了几日,没发现林老汉有什么异常的举动。他每天不是买卖货物就是放马牧牛,偶尔到邻居家喝顿酒,从来不会喝醉,平日里接触的也都是木家村里的村民,没有和什么特殊人员接头。总而言之,就和平常其他村民一样老实普通,没什么特别的,看起来不像是吐浑部落派来的探子。”
勒川的嘴角抖了抖,瞥了他一眼呵斥道:“谁说他是探子了?!再啰嗦就把你拖出去乱马踩死!”
巴顿吓得脖子缩了缩,心下里纳闷了,单于不是让他去查林老汉家的底细吗?不是吐浑王派来的探子,那是什么?
忽然间脑子里灵光一闪,巴顿连忙回道:“哦,对了!他们家还有个姑娘!”
勒川背着的手握紧了起来转过身,等着听他的下文。
“属下还去林老汉家原先住的那个村子里打听过,原本他家里是有个儿子的,几年前得了场热病死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家搬到木家村以后,家里突然间又多了个姑娘。看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真像是一家人,可能是小时候寄养在别家的,如今儿子死了,又把闺女要回来了?”巴顿疑惑地转了转眼珠子突然又两眼放光,“再不然,那老两口是打掩护的,没准儿这个姑娘才是吐浑王派来的探子!”
“探你个头!”勒川有点让他气晕了,挥了挥手呵斥道,“滚出去吧!不用再查了。”
巴顿连忙噤声行了个礼,退下了。
“哟,是谁惹陛下生气了?”随着一个温婉的女声,宫殿外面缓缓走进来一个锦绣丽人,云鬓堆叠,肤白胜雪,眼眸含笑,唇如丹朱,原来正是勒川的结发妻子,嫃颜部落的王后,南海部落明月家族的蓉琪娅郡主。
随后跟进来的还有左明王那森布赫,还有新近崛起的万户侯费连落将军。
勒川微微皱了皱眉,瞟了费连落一眼,费连落站在那两个人后面,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拜见陛下!”那森布赫和费连落抬起来右臂躬身一礼。
勒川淡淡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到玉阶王座上坐下:“蓉琪娅,你怎么来了?”。
“妾身新熬了莲子羹想送给陛下尝尝,可巧路上碰见了二位大人。”蓉琪娅说着就把手中的托盘端到了御案上,“秋天风干物燥的,容易上火,多喝点莲子羹易于补身。”
“劳烦你了。”勒川微微一笑,见她在旁边坐下来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便不再看她了,转头看着那森布赫和费连落,问道,“两位爱卿前来,可有何事?”
“回禀陛下,”那森布赫缓缓走前了一步,花白的山羊胡子说起话来一抖一抖的,“新王宫的筹建耗资巨费,眼下里华洲大陆上战乱四起,嫃颜也难免不会被波及,臣以为陛下应暂停新王宫的修建,全力以赴训练军队,准备好一切可以准备的力量对抗不期而来的战事。”
说起来这位那森布赫,那可是嫃颜部落里倍受子民尊崇的人物,兢兢业业几十年风雨辛劳,为嫃颜的国事操心费力了一辈子。即使是以前的羯昰单于在位时,也要敬他三分,尊他为嫃颜部落高高在上的左明王。
不过话虽然这样说,像这样位高权重的股肱之臣往往都是一些迂腐不化的老古板,刚硬的很。而左明王那森布赫,无疑更是个中翘楚。在那森布赫的眼里,只有羯昰单于那样的伟男子才是真英雄,而如今的勒川单于总还是太嫩了点,不够成熟,不够雄伟到能够承担起一个嫃颜所有的前途、命运和责任。而怎样把稚嫩的勒川单于教导成一个真正的伟男子,那森布赫责无旁贷地把这个重担扛到了自己肩上。
自从登上了嫃颜部落的单于之位以后,勒川没少和这位老爷子斗智斗勇,无奈那森老爷子老当益壮慨而康,前前后后几十个回合下来,愣是没占到半点上风,弄得他这个风华正茂的年轻单于很是一个英雄气短呀。
勒川看着那森布赫眯了眯眼睛,转头看着费连落问道:“费将军,左老的看法,你以为如何?”
费连落朝着那森布赫恭敬地一笑,连忙又摆正脸色看着王座上的人回道:“臣以为,左明王殿下说的十分有道理,不过……”
“不过什么?”勒川瞥了那森布赫一眼,唇角噙笑。
“臣以为,陛下要建国登基,有一座新王宫是十分必要的。”费连落舔了舔嘴唇侃侃而谈,“想我们嫃颜部落雄踞草原一百多年,如今单于陛下正是少年英主,文才武略,博冠今古,带领我们嫃颜子民一步步走向繁荣和强盛。放眼整个漠北漠南的草原,不管是纥丹还是南海,塔什还是波仁,坨坨国还是吐浑部落,都再难有一个能与我们嫃颜相抗衡!强大的‘蒙国’就是嫃颜的明天,草原上的霸主必然是单于陛下!”
唾沫横飞地拍了半天马屁,费连落灿笑道:“单于陛下建立的‘蒙国’,不仅仅是草原上新崛起的一颗耀眼的晨星,更将是大华洲未来的历史上震烁千古的大帝国!若是没有一座像样的王宫相匹配,依然蜷缩在这座老旧的皇宫里,怎么能衬得起单于陛下的尊贵地位,怎么能有脸面接受各国的朝拜?”
听到这么一席冠冕堂皇的废话,那森布赫气得一张老脸都黑了,颤巍巍地抬着手指指着费连落的鼻子骂道:“奸佞小人!陛下如此不辨是非,胡作非为,都是你们这帮不成气候的东西挑唆的!”
费连落闻言连忙露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缩起了脖子,不敢再说话了。
勒川还未及说话,尊贵的蓉琪娅王后却有些不高兴了,她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水波粼粼的大眼睛盛满了愠怒:“左老这话是不是说的太大胆了些?什么叫‘不辨是非,胡作非为’?难道左老的意思是说陛下年幼无知,这个单于做的失职了不成?哼!不知左老这样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这下那森布赫气得鼻子都歪了,干瞪着眼看着蓉琪娅一脸轻蔑的笑,心下里郁愤不已,转头看着勒川,连忙低头认罪:“老臣绝无冒犯陛下的意思!还请陛下赎罪!”
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那森布赫紧紧地盯着勒川不甘心地继续劝说:“陛下!建立‘蒙国’不急在一时,还是等混乱的战局都稳定下来,再考虑也不迟呀!再者,后宫不得干政,这是从古就流传下来的祖训,陛下可万万不能听信那些谗邪之言,做出鲁莽的决定啊!”
“大胆!”蓉琪娅王后两眼里满是怒火,刀锋一般细薄的嘴唇紧抿着,“陛下都还未发话呢,你竟胆敢在此大放厥词,倚老卖老,那森布赫,你到底有没有把陛下放在眼里?”
那森布赫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一张老脸上遍布着褶子,正在剧烈的颤抖中。但是不管再怎么生气,蓉琪娅到底是王后,君臣有别,他不能无理;况且蓉琪娅又是南海部落明月家族的郡主,若是没有南海部落的支持,只怕勒川单于也当不上草原的领主,嫃颜部落也达不到今日的地位。于是乎那森布赫只能气呼呼地把脸转到另一边,满眼希冀地看向高高坐在王位上的单于,指望着他能说出个公道话来。
话说勒川正坐在上面看戏看得热闹的,忽然间意识到该轮到他说话了,连忙清清嗓子咳嗽了一声,摆出一脸严肃的表情,看着那森布赫语重心长地说道:“左老之意,我已经明白了,不过王后的话说的也没错,左老年纪大了,没事就安心在家养老的好,有事的话我自然会找人去通报你的。天色也不早了,左老还是回家歇息吧,此事就不劳你老人家费心了。”
那森布赫脸色由红转青又转黑,看到蓉琪娅王后正一脸得意的笑容望着他,顿时心下里一阵阵憋闷,痛心疾首地又看了勒川一眼,甩甩袖子冷哼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去。
勒川看着老爷子那花白的头发和已经有些佝偻的背影,心下里有些愧疚,微垂下眼帘,盖住了所有眼底的情绪,再张开眼,又是满脸戏谑的表情。他转过头看着蓉琪娅王后,用十分客气的语气说道:“蓉琪娅,忙了一上午你也该累了,回去休息吧。”
蓉琪娅看着勒川微微一怔,眼里闪过一丝恼怒的情绪,她气呼呼地站起身来,冷冷地瞪视着勒川:“又赶我走!哼!别以为我像左老头那么好骗!”
勒川闻言也不恼,微抬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答应你的我自然会做到,你只要安分守己就好,不需要管太多。”
语气依然是很客气,却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蓉琪娅紧忍着委屈的泪光,手提着衣裙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终于都送走了,勒川长长地舒了口气,向后斜倚在王座上,翘起一条腿来晃着,看上去真是悠闲。
费连落收起了先前的油滑,满脸忧愁地问道:“陛下,王宫修建事小,只怕左明王他集结下面的一帮大臣们竭力反对,到时该如何收场?还有……还有王后她……”
微微停顿了一会儿,费连落见勒川没什么表情变化,便放心地继续说道:“南海部落一直都是草原上的领头雁,若是我们建立蒙国,南海必然想着要分一大杯羹,要不然他们也不会甘心把王后千里迢迢地嫁过来了。虽然现在的南海已经没落了,不过他们到底是草原上最古老的家族,在草原人的心中占有着无上的地位,他们家族的号召力不是一般的强大,非我们一时间能比的。臣……臣在担心,我们建立了蒙国,统一了草原,到头来却白忙活一场,不过是被南海当成了工具,为他们做嫁衣裳……”
费连落的声音越说越小,勒川看了他一眼轻轻笑了起来:“你觉得,我是给人做工具的人吗?”
“臣下不敢!”费连落连忙低头行礼。
“南海部落你不用担心了,他们在这草原上苟延残喘了三百多年,也差不多该入土了。”勒川唇角漾起一丝轻笑,眼里的光芒却无比犀利,“现在我们首要担心的,是吐浑王那个老匹夫。”
“陛下放心,吐浑部落那里我们一直暗中派人监视着,不敢有一丝松懈!”费连落连忙回道,“不过据情报来说,吐浑王昏庸无能又贪婪好色,满世界地搜刮金银和绝色男女,宫中生活奢侈放荡淫靡无比。”
“绝色男女?”勒川挑了挑眉梢,“他还有这癖好?”
“可能吐浑王那么大岁数了,玩女人已经玩够了,改玩玩新鲜的。”费连落八卦起来也是十分有精神的,露出一脸猥琐的笑容,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爆发出男人间心照不宣的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