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书史修延图谋作乱,伙同其弟史修其玩了一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以为得计,殊不知黄雀之后,更有黑鹰。
话说史修其前番在湘山之北大败于平王之军,十万大军损失过半,悉数葬身于崇山峻岭之间。人皆以为史修其死于战乱之中,谁知他却是假死,藏兵于野,故意放水让平王季文泰的兵马攻上皇城。
史修延为人心思阴沉,狡诈多端,史修其以其为马首,兄弟二人共谋其奸。待到季文泰耗费大半兵力攻下皇城的时候,史修延派遣兵马扮作墨林军去偷袭京都西城门,季文泰果然中计,挥兵三万攻上滈京。
平王兵马和墨林军在滈京城里厮战起来,史修延又派出兵马将滈京团团围住,血洗了一夜。墨林军几乎全军覆没,平王的兵马也残破不堪,就在这时,史修延一身银盔亮甲,高举着大旗领着兵马冲进京城,直将平王打压了下去。
城门陷落,皇宫失守,平王残军一路后退,被逼入了死路。季文泰悲恸欲绝,打马横刀冲锋陷阵,苦苦坚持着想挽回战局,无奈大势已去,再难回转。
眼看着季氏江山就要落入姓史的手中,西天残阳如血,苍茫的地平线上忽然涌出千军万马,闷雷一般咆哮而来。迎头一面飞扬的旗帜,墨黑的“玄”字旗迎风招展,竟然是玄亲王季文熙的大军!
来不及震惊,整个京城的局势瞬间扭转。史修延下令关闭城门,死守不出,全城的百姓暴乱起来,反抗史军。城门被百姓们打开了,玄字军冲杀进来,平王兵马回军作战,前后夹击,彻底灭掉史军。史修其死于混乱的马蹄之下,史修延被季文泰活捉,于祭天台上承受千刀万剐之刑。
那一场扼人心弦的大决战,谁都没有想到,史修延会如此大胆,凭一个小小的尚书之位就敢起兵作乱,图谋皇位;然而更想不到的是,一波三折,最终保全大局的竟是玄王季文熙的兵马。
玄亲王季文熙确实已经死了,领兵的人是他的亲卫队长,刘封。
巴萨克之战,玄亲王手掌六万兵马对抗纥丹戎骑,最终不敌,全军覆灭。然而真正的事实是,玄亲王手中只有一万兵马,另五万兵马早已被他留在东北塍州黑水岭上。
戈壁滩上绝境之战,季文熙将刘封赶走了。他活不成了,但是刘封却不能死,东北塍州还埋藏着五万大军,必须留一个可靠的人去领导。前路渺茫,他必须留下后手,万一他有个什么闪失,也能给季文泰留下些照应。
覆满鲜血的白玉石阶上,刘封双膝跪在那里,两手高举起玄亲王的佩剑,敬献给平王季文泰。
季文泰紧紧地握着那把佩剑,双目赤红,泪流满面。
……
乱贼已灭,京城初定,西城门外偏僻的小道上,停着两辆不起眼的马车。西城门前番遭了火灾,还不及休整,依旧是灰突突的遍地狼藉,远处蜿蜒的金水江上结着厚厚的冰层,白茫茫一片。
季文泰缓步走过去,单膝跪下:“儿臣不孝,请母后一路保重!”
一身粗布衣衫的中年妇人眉目含笑,虽掩不住日渐苍老的容颜,却依旧风华绝代,正是文馨太后。
扶着季文泰站起来,文馨太后握着他的手沿江边慢慢走着:“泰儿,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母后明白。这么些年来,看你兢兢业业四处征战,母后虽帮不上什么忙,但也深感欣慰,你父皇他果然没有看错人。”
季文泰微有些惊讶,扶着文馨太后慢慢走着,没有说话。
“母后知道你心里有些疙瘩,因为你父皇他冷落了你的母妃,心里有些不舒服。”文馨太后看了季文泰一眼,轻笑起来,“泰儿,不要怨你父皇,你父皇他对你母妃用情之深,不比这世上任何人差。”
微微眯起眼睛,文馨太后嘴角一抹淡笑,似乎是在回想着很久远的故事,“你母妃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奇女子,她美貌、聪慧、睿智、洒脱,唯一不好的就是有点痴,明明爱你父皇爱到了骨髓,却从不表露出半分。你父皇早已对她动心了,只是这男人呀,总是有些笨,你不明明白白说出来,他永远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一个痴傻,一个愚笨,你母妃和你父皇这一生,互相挂念着,又互相猜疑着,真真是爱得累人,不过其中滋味,他们也是乐在其中。”
“是……真的吗?”季文泰一脸动容,含着泪花看着文馨太后。
文馨太后慈祥地笑了,抬手抚了抚他的脸庞,温声道:“是真的,你父皇他爱你母妃,看得母后都吃醋了。”
季文泰露齿一笑,低下头有些窘。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就想起来海棠那一双波光粼粼的翦水秋瞳,盈盈地望着他,看得人心都化了。马上他又想起另一双明亮的眼睛,清澈到底,只是一想起来就令他心痛不已。
轻轻叹息了一声,文馨太后慢慢道:“即使是威严的皇帝,也会贪恋舐犊之情,所以你父皇他最喜欢文熙,因为文熙性子活泼开朗,从心底里和他亲近。但是这个皇位,他却一直是为你留着。所有的皇子中间,他对你最严厉,也很少对你和颜悦色,因为他想把你造成帝王之材。泰儿,你要体谅你父皇这一片苦心。”
“儿臣明白。”季文泰默默点头。父皇对他的冷情与严厉,他自小就明白,所以他只怨父皇对母妃不够好,却从没有恨过父皇。
已经走出很远了,季文泰扶着文馨太后站住脚步。
“泰儿,你父皇这一片江山就交给你了,你要时时自省,谦冲谨慎,不要让你父皇失望了!”
“儿臣知道!”季文泰抿着嘴唇,重重点了点头
后面的马车辘辘地跟了上来,长宁公主扶着李晏起的手跳下马车,往这边过来。
“母后!六哥!”长宁笑得欢畅。
李晏起跟在后面走过来,跪在地上朝季文泰磕了个头,拱手道:“臣李晏起万死,多谢殿下不杀之恩!”
季文泰点了点头:“起来吧,不用多礼。”
“六哥,谢谢你!”长宁公主拉着季文泰的袖子,笑得一脸羞涩。
“傻丫头。”季文泰笑着拍了拍她的头,慢慢道,“路上好好照顾母后,北地天凉,要多加衣服。”
微微沉默了一会儿,季文泰道:“见到二哥,代我向他问好。”
“知道了!”长宁公主笑着点头。
看到季文泰在看他,李晏起连忙上前一步,单膝跪下:“殿下放心,臣一定保得太后和公主安全!”
扶着文馨太后和长宁公主上了马车,李晏起打马在前方开路,刘封带着护送的兵马跟在后面,一行人慢慢往北地塍州赶去。
远远地看着那一行队伍迤逦而去,季文泰默默站在那里,心下里有些凄凉。过不了多久,塍州那里就会有久别的人们重逢团聚了吧,多么幸福。走了,都走了,这一座皇城真的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留下。
坐着轿子回到城里,季文泰沉默了一会儿,吩咐掉头去了西大街,萧王府。
门口的侍卫正要通报,季文泰摆了摆手,慢慢往后园走去。
过了两道月门又绕过一处假山,露出一个精致典雅的小园子,玉树琼花,凌波照水,亭台楼阁,错落有致。
迎面遇上了慕容嫣,低着头摆弄着一根干枯的草梢,游魂似的走过来。
抬头看到季文泰,慕容嫣连忙福了一礼:“殿、殿下。”
季文泰点了点头,抿着唇问道:“叶儿……她怎么样了?”
“又睡了两天了,”慕容嫣摇摇头,眼眶又红起来,“刚刚醒了一会儿,喝了点水又睡着了。萧哥哥他正在守着,殿下想看就过去看看吧。”
心下里一阵沉重,季文泰踌躇着步子,慢慢往前走去,绕过爬满枯藤的花架,却在门外的台阶前停住了步子。
隔着琉璃窗叶子,能看到叶殊正躺在软榻上睡着,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脸色一片苍白。
萧倾城握着她的手坐在旁边,怔怔地看着那一张睡颜,眼里是数不尽的悲伤与落寞。
季文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风静静地吹着,吹起他的袍角翻卷,吹在脸上一片湿凉。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雪,细面子一样的小雪,静静地下着。
天色渐渐暗了,这一场小雪下了很久。
转身离开,季文泰越走越快,大步离去。
叶殊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晚上了。
细密的小雪下了一天,渐到晚上的时候已经停下了,阴沉沉的云四散开来,露出一轮清亮的明月,夜色正好。
萧倾城看到叶殊醒了,凑上前去问道:“叶儿睡醒了吗?饿不饿?”
叶殊摇着头,轻轻笑了一下。
端起来瓷碗,喂着叶殊喝了点水,萧倾城伸手擦着她的嘴角,满眼的宠溺:“叶儿真懒,好几天没洗脸了。”
“没事,倾城不嫌我丑。”叶殊看着他笑了,苍白的唇色温润了许多,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微笑着看了他一眼,萧倾城转身放下瓷碗,好半天没转过身来。
空气里浮动着一丝暗香,清幽幽的,醉人心脾,叶殊转头看向窗外,轻声道:“倾城,我想看梅花。”
萧倾城转过身来,看到那一双期待的眼睛,慢慢点了点头:“好,带你去看梅花。”
夜色清冷,一轮明月悬挂在天边,静静播撒着一地清辉。庭院里开满了一树树梅花,在微风里轻轻摇曳着,一片片花瓣翻飞如雨,雪白晶莹,暗香浮动。
假山旁边的八宝飞檐亭子里,四周都设了琉璃屏风,只在一面敞开着,正对着满园绽放的梅花。萧倾城拥着叶殊坐在厚厚的羊绒垫子上,赏花看月,笑对清风。
“叶儿……”萧倾城低下头,从上面看着叶殊突起的小鼻子,尖尖的,煞是可爱。
“嗯。”叶殊轻轻应了一声,默默地看着那一树盛放的梅花,唇边是一丝恬淡的微笑。
“叶儿,我想问你件事。”萧倾城抬手拉了拉叶殊身上的狐裘斗篷,裹紧了些。
“嗯。”
“还记得那年冬天吗,我陪你去肃州。”萧倾城抬头看着一瓣瓣梅花在微风中打着旋飘落下来,终于问出那个他想了很久的问题,“你为什么回来了?”
为什么回来了?
叶殊微眯着眼睛,慢慢回忆往事。回想起那个饱含泪水与绝望的冬天,回想起那个怀抱里陌生的气息,回想起她打马在旷野上飞奔,泪水落成了长线,回想起见到萧倾城的那一刻,他的眼里升腾起的那种神彩。
夜里的风有些凉凉的,轻轻拂面而来,叶殊抬头看着萧倾城,唇角浮起一抹微笑。
“倾城,你知道你身上的气息吗?”
萧倾城笑着摇了摇头。
“是梨花香,”叶殊轻声道,“很好闻。”
“是吗?我不知道。”
“你身上的气息,会变吗?”
萧倾城这时候有些明白了,默默地抱着叶殊,轻声道:“不会。”
“真的吗?”
“真的。”
“那要是哪天我不喜欢梨花香了呢?”
“那你喜欢什么?”
“嗯……桃花?”
“那我就用桃花瓣沐浴吧。”
“苹果花呢?”
“那就用苹果花。”
“菊花呢?”
“那就用菊花。”
“洋葱呢?”
“……”
眉头一紧,萧倾城侧头看向一边,险些掉下泪来。
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回答,叶殊倚在萧倾城胸前睁了睁眼睛,然后又慢慢地闭上了,嘴角还挂着抹淡笑,就像睡着了一样。
感觉到怀中的人沉重起来,放在膝上的小手滑下去了。萧倾城心头颤了一下,泪水又漫上来。
轻轻握住叶殊的手,萧倾城低下头抵住她的额头,唇角挤出一个微笑:“叶儿,不管什么,只要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