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宫之内，独有灯火煌煌，鎏金香炉里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木棉花香，弥漫着整座宫殿，愈显着室内的冷清。
如妃被送回来以后，便一直那么静静的躺在床上，久久未曾醒来，月光如柱，照射在金钩银帘之上，折射着淡淡的温柔的光。
如妃的脸上粉妆尽去，苍白的不似真人，看着她眼角溢出的泪，我想她一定是梦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才不愿醒来吧。
“夏侯城真的不爱你吗？”我坐在床榻旁，伸手轻轻拂去了她柔缎一般细滑的肌肤上的泪痕，甚是不解夏侯城对如妃的冷漠。
“你那么不顾一切的去救他，他怎忍心让你一人留在这里呢。”想着白日里那个伟岸英俊的男子，我难以想象他的绝情。虽然自古以来帝王皆是薄幸，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可是他真是那样的人吗？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我淡淡的吟唱出那首词，声音竟有些哽咽了，不知是为了她，抑或是自己如今的处境，泪竟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这世上竟还有人为我哭？”沙哑的声音幽幽的传来，我的脸颊触到一片冰凉，如妃白皙的玉指滑过我脸上的快要淡去的伤痕。
我低首，便望见她美丽的眸里凝着的深深的哀愁，她避开我的眼神，顾自，幽幽的叹息了一声。
“娘娘。”我惊觉失态，连忙从床榻上站了起来，转身拭去了脸上的泪痕。
“扶我起来吧。”她的声音充满了疲惫，煌煌的烛光下，她的脸色竟和她白色的深衣一般颜色。
我转身扶起了她，却被她拉住了手：“奴儿，以后叫我姐姐，好吗？”她突然要求到，声音却是那么无助的。
“姐姐？”我疑惑道，掌心感受着她指尖传来的热度。
“是，叫我姐姐。”如妃拉开湖绿色的锦被，下床走到窗前，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我已是时日无多，你是唯一一个懂我又能陪在我身边的人。”
她推开了窗，阵阵的秋风伴随着北方独有的狂沙气息吹进了房内，令我不禁一阵哆嗦：“娘娘，您不要这么说，您会没事的。”我上前，紧紧反握住她冰凉的手宽慰道。
我刚才替她诊过脉，她的脉象确实不同于常人，她的脉异常紊乱，有时甚至是难以捕捉到，若有若无的竟不似人的脉象。
“怎么还叫娘娘，叫姐姐。”她的声音极轻，却带着无法让人违背的意志。
“姐姐”我叫了一声，心里却涌起了淡淡的忧伤，这个女子，如果不是她白日所做的事，她对我确实是出乎寻常的好，好的有时会让我忘记了自己接近她的目标。
“真好，”她抚了抚我的手，道，“念奴儿，多好的名字，他会喜欢的。”
“他？”她说的是夏侯城吗？
“是啊，大王会喜欢的。”她本暗淡的眼突然泛起了一丝明亮的色彩，笃定道，“奴儿，你相信吗，他今晚一定会过来。”
“姐姐今日所做的这些，就是为了让大王过来吗？”我终于控制不住问了出来，让唯衡故意离开千寻，致使裳从马上摔下来，这一切真的只是为了争宠吗？
许是听出了我语气中的淡淡的质疑，她有些惊讶的望了我一眼，继而笑道：“我这妹妹果然是机灵的人儿，你觉得姐姐这么做有错吗？”
“奴儿不敢妄议。”
“如果能给他一个来华宫的借口，怎么做都是值得的。”如妃没有反驳，只嘴角勾起了一个明媚的笑，“奴儿，去准备一些小菜，再去备些蜡烛来，我们要在这恭迎大王。”
“是，姐姐。”看着她露出难得的真实笑脸，我也情不自禁的跟着开心起来。
我想，也许她是该被谅解的，我相信唯衡会这么帮她，也定是看出了如妃的深情，我本就不该在心中质疑或指责她对裳做了什么，夏侯城本就是她的，就算我日后夺回了舞妃的位置，也应该成全她对夏侯城的爱。
我在庭院里布好了一桌清淡的酒菜，并在桌上的鹤形青铜灯上点上了两根白色的蜡烛，如妃说，这叫烛光晚餐，虽然并未听说过这个词，但我还是淡然的听从了她的安排，月光独好，两人若是能在这样的烛光下偶偶私语一番，倒也是很美好的事。
长久相处下来，我愈发觉得如妃是个奇特之人，她的奇特远不止她在诗词书法上的造诣和脉搏的异样，而是一种思想的不一样，我本不是愚拙之人，却总是跟不上她思维的跳跃，长此以往，便对她有了莫名的信任。
是夜，夏侯城果如如妃所说到了华宫，他一身便服，身边并没有带任何一个宫人，却依旧散发着一种难言的帝王之气，也许这就是夏侯城吧，虽然偶然脸上偶然会露出疲惫之色，却始终是那个攻城略地无所不能的夏侯城。
看到夏侯城的到来，如妃只慢慢站起了身，静静张开双臂，白衣飘然，似一只翻飞的蝴蝶，她的脸上露出少女独有的气息，便那么娇俏的站立风中，等待爱人的拥抱。
夏侯城亦是默契的上前紧紧拥住了她柔弱的身体，眼里是我从未见过的男子独有的温柔的神情，他们站在树下久久相拥。
此时，我奉命点上了院中的灯，华灯初上，整个院子便亮了起来，一如白昼，隔着树荫，我听到庭院之中，夏侯城爽朗的笑着道：“如忆，你总是能给朕带来这么多惊喜。”
如妃巧笑倩兮，脸上的神情娇媚而诱人，她没做回答，只转身拿起了桌上的两只白玉杯，举杯道：“如忆敬大王一杯。”
夏侯城了然的接过如妃手中的酒杯，两只轻轻碰撞，淡淡柔华的月光下，闪现着精致的美。
他们各自饮尽，眼神却还是焦灼在了一起。
夏侯城复起身，将如妃拉向了自己，唇角微起：“如忆，再陪朕舞一曲，如何？”
“好。”如妃靠在他的肩上狠狠地点头，坐在回廊之下，我清晰地看到，如妃擦去自己的泪，复又抬起头，微笑的望向夏侯城点了点头，示意开始。
夏侯城一手落在如妃的腰际，一手扶着她的手，他们静静地移动舞步，静静地灯火之下，安静的恍若一切都不再存在，只见他们兀自舞蹈着，两人的脚步，一前一后，配合十分默契。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舞蹈，只依稀记得如妃提起过，说是叫华尔兹，这种两人的舞蹈，看似平淡无奇，却只怕是没有默契和爱意的人，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步伐一致吧。
久久的，他们边舞边偶偶私语着，像极了一对月下私会的情人。
“如忆，是朕辜负了你的一片深情。”夏侯城低下头，轻轻的吻了吻如妃额际的发，如此说道。
如妃在她的怀中轻摇螓首：“城，你不要这么说，我都明白，我都明白，这不怪你。”
夏侯城突然停下了舞步，将哭泣的如妃拥入自己的怀中：“朕真的舍不得你离开，如果可以，朕愿意拿整个江山换你留在我的身边，可为什么偏偏不可以呢。”
我从不敢想象那个在战场上无往而不利的夏侯城也会有这样无助的一面，本想避开这一切，可是，静静的望着他们，我竟有些痴了。
“城，别难过，这是我们的宿命，我从不敢奢求我们能相守到老，我只求你能记住，曾经有这么一个女子出现在你的生命里，这就够了。”如妃仰头踮起脚尖，主动地吻上他的唇，辗转缠绵。
良久，她站稳身姿，抚了抚他棱角分明的脸，极其认真对夏侯城说道：“你放心，我会在另一个世界里活的好好的，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有来世的相会的。”
“如忆。”夏侯城望着她，一刻都不曾离开，墨黑的眸子里流转着复杂却始终深情的目光。一遍一遍，他呼唤着她的名字，想要拥抱她，眼神却又不舍离开她静美的脸庞。
也许，此刻拥抱也成了他们之间最遥远的距离！
良久，我坐在回廊之上，几近入梦时，如妃的声音突然传来：“奴儿，把桌上的汾酒拿来。”
我怔愣了一下，没想到这样的时候，如妃会叫我过去。
桌上汾酒依旧温热，泛着淡淡的酒香，我上前，向夏侯城微微施了一礼，分明看到他眼里的不悦。
“这是昨日容裳宫的舞妃娘娘送来的，你一定也没喝过吧，来尝尝。”如妃说着，向我望了一眼，示意我倒酒。
“奴儿也是綦国人，一定比我更知道汾酒的味道吧，你给大王解说解说。”如妃巧笑着，没有任何的不自在。
“是。”我放下酒壶，双手极不自在的握在了一起，道，“汾酒是綦国极富盛名的酒，素以入口绵、落口甜、饮后余香、回味悠长为特色，酒力强劲而无刺激性，亦有纾解压力，使人心悦神怡的作用。”
汾酒一直是父亲的最爱，春日的阳光下，父亲总会在木棉花树下，轻琢一杯汾酒，吟上几句诗，偶尔也会要我作陪。
如今想来，这样的日子已然远去了。
“朕没想到她会给你送酒来。”夏侯城拿起桌上的白玉杯，边饮边说道。
“我不喜欢她。”如妃坦然道。
“朕明白。”听到如妃的话，夏侯城宠溺的笑笑，伸手抚了抚如妃耳际的一缕长发，“朕答应你的绝不食言。”
“我喜欢奴儿。”如妃说着，一把拉过我的手，笑靥如花。
夏侯城却在那一刻突然变了脸色，神色严肃的道：“如忆，别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