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国慢慢的进入了冬季,今日听一位老宫人说,今晚可能会下雪,听到这样的消息,我便愈发的担心千寻的安危,侍候如妃睡下后,我便趁着夜色,摸黑来到了赛马场附近。
夜的赛马场极其安静,一大片的沙石铺就的赛马场遥远的望不到边,放眼所见,场上没有一个人影,百日的喧哗皆归于此刻的寂静。
夜很黑,月色笼罩在厚重的乌云之下,时而能听到一些马儿喷鼻的声音,循声而进,在高高的用汉白玉筑起的观赛台后方,整齐的排列着整齐干净的一间间的马房。
马房旁的守马人许是有些困乏了,便在马厩旁的小屋里打起了瞌睡,时而还会发出一声鼾声。
我轻轻的摸进了马厩,厩内温热的气息夹杂着青草的味道扑鼻而来,虽然里面灯火黑暗,不过借着微弱的烛光还是可以看出里面的马各个都是纯种的优良品种。
“什么人。”就在我以为里面空无一人的时候,黑色身影在我眼前一闪,喉间传来一阵窒息。
我还来不及叫出声,对方就已放开了我:“舞姑娘。”
听到声音,我惊讶的回头,对上了唯衡深邃的眸子,煌煌烛火映衬着他的侧脸,刚毅的线条透着柔和的美:“唯衡将军。”
见我认出他来,他不自觉勾起了唇角,脸上洋溢着重逢的喜悦,却始终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倒是我先开了口:“三年了,没想到将军还能认出舞儿来。”
“那是自然”他说,“三年来唯衡从未忘记过舞姑娘……的救命之恩。”
看着他有些支吾的表达着自己,我莞尔笑出了声,三年的时间,已然抹去了他脸上的青涩,却没能改变他在我面前的神色。
“舞儿当初救将军之时,也没能想到,将军竟是商国的第一将军。”他乡遇故知,我内心多日来的不快一时间也烟消云散了。
“舞姑娘,唯衡当日也并非有意隐瞒,只是怕拖累了姑娘。”
“舞儿自是明白。”看着他紧张的辩解自己,我真的很难把眼前的人与一个在战场上英勇杀敌的大将军联想到一块。
“舞姑娘,唯衡却是有很多不明白,今日见到姑娘,正好向姑娘一解心中困惑。”说道正事,唯衡的脸上便又显现出了少年将军应有的睿智和精明。
“舞儿明白将军的困惑。”我微微颔首,不敢面对他眼里的真诚,“只是,舞儿有太多的难言之隐,望将军能够谅解。”
对于唯衡,虽然明白他的人品,但他现在毕竟是夏侯城身边的第一良将,我实难保证他能替我保守秘密。“舞儿只求将军能替舞儿隐瞒身份,就像当日舞儿替将军保守秘密一样,好吗?”
“当然,如果唯衡不保守秘密,今日住在容裳宫的就不会是那个女人,而该是舞姑娘你了,”唯衡说着,言语间难掩气愤。
我还只当他是因为如妃的缘由,后来才明白,当初他其实是另有深意,只是当时我只顾着要他保密而并未留意到。
“舞儿谢过将军。”我莞尔一笑,内心却还是有些悲凉,若是没有旒黑沙漠的那场沙尘暴,也许我现在也理当和唯衡以君臣之礼相见了。
“舞儿姑娘尽管放心,唯衡也并不愿意你成为大王的妃子。”唯衡坦然的说着,神情中亦没有了初见时的局促,墨黑的眸里透着纯粹。
我避开他的眼神,目光搜寻起马厩内的马匹,却未能见到千寻。
“姑娘今日来是为了千寻吧。”唯衡一语道出了我的来意,在他面前我也不用保守我和千寻的过去,当初若不是遇见他,也就不会有千寻的出现了。
“正是,那日,千寻差点撞上了大王,我怕千寻会……”我不能说夏侯城会迁怒于一匹马,却也不能保证夏侯城能有那么大的容忍之量。
“舞姑娘放心,大王求马心切,千寻不会有事。”
唯衡这么说,我才意识到一个重要的关键,千寻本就是商国难得的良驹,当日唯衡将它遗落在綦国之时,父亲便说过,这世上恐再难有马可以和千寻并驾齐驱,千寻倒也绝非虚名。今日物归原主,唯衡自是会比我更好的爱护千寻。
意识到这一点,我便有些索然,千寻终究不是属于我的:“既是如此,那么舞儿也不便久留。”我微微福了福身,转身打算离开。
“舞姑娘,你不打算看看千寻再走吗?”唯衡上前拉住我的衣袖,微微皱起的眉带着一丝不舍和失落。
“下雪天,马匹很容易受寒拉稀,需要有人不停的添加草料,所以我今晚是来替千寻守夜的,舞姑娘若是没其他事,可否留下来?”唯衡语气真诚,没有半点虚假,我便也点头应承了。
夜,我和唯衡替千寻添加完草料以后,便坐在马厩外的栏杆之上,静静地望着天地间不时飘落的雪,我本以为像商国这样的北方国家是不会下雪的,却没想到竟也有这么美的雪夜。
“舞姑娘,你说我们的相遇是不是都和雪有关,这样的夜是不是像极了三年前的那晚?”唯衡靠坐在我的身边,身上温暖的男性气息时不时的熨烫着我和他紧靠着的背。
“是啊。”我伸手接过飘落在眼前的雪,转过身去看他,兴奋地像个小孩,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雪了。
“是啊,真美!”唯衡的目光流连过我的脸,复又脱下自己的斗篷披在我的身上,轻声的说道。
我抬首对上了他明亮的眸,那里分明有我许久未展露的笑容,这样的场景使我蓦然想起三年前的雪夜。
三年之前,唯衡奉命唯衡入綦国王宫刺杀慕斯命,行刺未成,却反遭慕斯命的全城追杀,唯衡不慎身中数箭,终于因体力不支倒在了风府的院门外,彼时,我也正如今夜这般坐在围墙之上赏雪,那一夜,他的血浸染了风府门前的一大片雪,在银装素裹的大地之上,仿佛一朵盛开的雪莲花。
我起身开门将他救了下来,他望到我的第一眼,便是这样的眼神,和所有綦国的男子见到我的眼神一样,惊艳而赞赏,只是三年以后的眼神多了一份我无法解读的情绪。
那夜,我认识了两个男子,一个是唯衡,一个是慕斯命,救下唯衡之后,我便将他扶回了自己的房内,却不料慕斯命后脚便亲自率兵赶到了风府,那晚以我的一曲舞结束了慕斯命的追查,一直养在深闺的我,却至此在慕斯命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舞姑娘”唯衡轻声唤了一声,再次望向我的眼神却更加深刻了几分。
“能在商国遇到将军,真是幸事。”我真心的感叹道。
在商国的几个月里,我无法对任何人言说自己的内心世界,我必须对所有人保守自己的身份,已是很久没有这样以风舞阳的身份与人对话了。
“唯衡还未能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如果姑娘有什么需要唯衡做,只管吩咐便是了。”显然唯衡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但既然他这么说,我当然不会拒绝,在这么偌大的皇宫之中,我人生地不熟,是需要一个人帮忙:“舞儿先谢过将军了,以后若有需要将军的地方,一定第一个来找将军。”
“舞姑娘想夺回后妃的位置吗?”唯衡突然问道,这样的问话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昨日见了夏侯城与如妃的情深意重,我是真的有那么一刻想要放弃,也许有一天我真会如了裳所想,离开商国,只是现在如妃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如果真的就此离开,便也对不起如妃的姐妹之情了。
“舞姑娘也别急着做决定,也许以后会有人帮你做决定。”唯衡若有所指的说道,我想他和如妃之间是达成了某种共识的,只是不便让我知道罢了。
既然如此我也便不复多言,只静静的与他并肩而坐,想着各自的心事。
“什么人。”唯衡突然起身,将目光放在了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
他正待追过去,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制止了他的动作:“将军莫追了,想是如妃派人来找我了,我该回去了。”
我起身跳下了栏杆,冲他挥了挥手:“将军,我先走了,将军请记着,我叫念奴儿,以后叫我奴儿便好。”
“好,”唯衡默契的笑笑,嘴角始终带着好看的微笑,他抬眼,望了一眼风雪不止的天,又道,“奴儿,雪天路滑,慢点走。”
“嗯。”我应了一声,便快步离开。
在走到转角处时,赫然看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飞奔着离去,这人自我离开浣坊之后,便一直跟踪我,只是不知是何人派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