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夜晚似乎格外漫长,秋风卷起落叶,在眼前呼啸而过。
出了暗巷,是云泽城鳞次栉比的亭台楼宇,在月光照射下隐隐透出一线光明。三人都没有说话,小凌子俊朗的脸庞在这样的夜晚显得有些晦暗不定。
宛瓷轻轻挣脱了他紧握住自己的手,想要出声说些什么,未果,终是放弃。
“你要去哪里?”少年似是觉察出她的意图,柔声说,“还是先去我那里躲一阵子吧,待得事定,再做打算。”
宛瓷不能言语,只是摇头。
少年蓦然急切起来,“这个时候就不要逞强了,城中到处是宁相国的耳目,你能走到哪里去?宁家已经出了一个太子妃,不能再容得下第二个!”
宛瓷被那样直白的言语怔住,心里有翻涌的思绪,却无从表达,侧过头去,微微红了眼眶。
少年惊觉自己失语,一时有些呐呐,“你别哭,我不会说斯文话,也不懂得安慰人。”他手足无措起来,“但是你放心,我不是坏人!那日在相国府多亏你相助,我只是想要报答那个恩情!”
二胖子偷偷拉了拉少年的衣袖,悄声道:“有人过来了!”
隔着一条街的距离,有些摇曳的火光缓缓移动着。少年惊慌起来,“快走!”他说,不容宛瓷拒绝,牵起她的手,向另一边的街巷跑去。
三人沿着狭窄的甬道绕了大半天,才能躲过无处不在的卫兵,回到家里。
少年狠狠喘息着,待得稍稍平复,才回头对一旁的宛瓷说,“你也看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根本不可能出得去。除了宁相国的人,还有太子的人马。今日我在城中看到禁卫军集体出动,似是在搜寻什么要紧的人物。”
二胖子不明缘由,插话道:“据说是在搜寻神宫里出逃的一名女弟子。为此,安陵全国戒严呢!”
宛瓷心中一凛,有些凌乱而模糊的思绪浮上脑海,却总是不得要领。
二胖子来来回回扫了两人数眼,想问些什么,终究被小凌子瞪了回去。在他难得一见的凌厉眼神中落荒而逃。
漆黑的室内顿时安静下来,少年起身点亮了窗台下的半盏油灯,房间里升腾出一点晕黄。两人的影子投射在泛黄的窗纸上,随着烛火轻轻摇曳。
“你休息吧,养足精神就好了。”他试图安慰,“难过或许难免,但是总会好起来的。”
宛瓷湿润的双眸在烛火下星星点点,泛出一抹深切的茫然与不安。
少年蓦然也有些拘谨起来,“那个...我出去了...在外面守着,你放心好了。”他说着,匆忙跑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宛瓷蜷缩在简陋的床板上,忆起往昔听风恰是秋的季节,也是在这样秋风零落的夜晚,与心儿一同蜷缩在被窝里,漏液谈心的往事,忽就觉得遥远。
她是那种随遇而安的性子,最初的茫然和惊恐散去了,留存下来的理智清晰提醒她必须面对的命运。她不曾责怪父亲,只是觉得悲哀。不用那盏茶,她一样会让自己永远不说出一些事情,以成全父亲的家国大业。如果自己的离开,能换回父亲苦心追求的国泰民安,那么也许对大家都不是坏事。只有心儿......她难以释怀。
混沌的思绪里,只听到远方传来几声鸡鸣,淡蓝的天幕犹如泼墨一般颜色均匀地渲染上纸窗,渐次明朗起来。
宛瓷起身,推开房门走出去的时候,看到少年正依靠在墙角,抱膝而眠。曙色中,被一夜秋风吹得微微开裂的唇畔轻轻翕合,他怕冷得蜷缩着身子。
似乎听到了声响,他张开眸,有些呐呐,“醒了啊。”他低低问了声,揉着惺忪的睡眼,“我去捡柴火生火做饭吧。”他说着,打着哈欠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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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仿佛就此平静下来,少年每日里与二胖子一起外出,回来时总会带回些许银两钱财。偶尔也会带回一身伤痕血迹,他却似乎并不以为意。他不说,宛瓷便也不问。只有在偶然的低眉垂首间,宛瓷才能看到他一脸无所谓的笑容下,眸底一闪而逝的炎凉。
这是个云泽城郊的小小镇子,并不太大,只聊聊数百人家,不似城中繁华。镇口一棵高大梧桐,枝叶繁茂,年岁如安陵皇朝一般久远,故而镇子取名苍梧镇。与官道隔着一片树林的缘故,镇子显得有些闭塞。镇后是绵延无际的群山翠峰,恍如屏障,荫蔽了整座云泽城。
站在院子里,极目远眺,便能望见连绵起伏的山峰间,一点明黄。在青天白云的掩映下,庄严而瑰丽。那是安陵王朝的皇陵所在,那里长眠着三百六十年安陵历史里曾经叱咤风云过的帝王与妃嫔。或许正是这个原因,村子里每家每户都出过一个看守皇陵的守陵者。那些多少年岁月积淀下来的故事,在老人们口中流传,平添几许传奇色彩。
村里的男人们出门打猎渔牧,女人们便在家操持家务,生活虽然清苦,却很宁静详和。
宛瓷并不在意少年如何向大家解释自己的身份,只在他当众说出:“这是我媳妇儿。”这样的话语时,脸颊浮上一抹尴尬的酡红。蒙着面纱的缘故,倒也没人发现。好在村民的目光总是友善的,即使偶尔闪过一些探究,却也并没有恶意。
渐渐的,秋去冬来,天气一天一天寒冷起来。宛瓷一直不曾开口说话,少年找了村里的郎中,也说一切正常,却不知为何发不出声。她只微微一笑,并不在意。
这段日子过得很平静,并没有搜寻的卫兵找到镇里来,宛瓷松了口气,却也有些莫名的失落浮上心头。
她看着有些阴霾的天色,加紧了手中的针线活。用牙齿咬断最后的线头,转身将缝好的新被褥放到隔间。
城郊的冬天冷得不像话,夜里烧开的半锅热水,到了第二天早上就能结出厚厚一层冰。小凌子也就只能在隔间的灶台前打了地铺,就着灶台里未曾熄灭的柴火余温,勉强度过一夜。
宛瓷对他很是感激,便偷偷托人将发上带的玉簪捎到城里当了,换些棉花布匹回来,为他缝了一床冬被。
少年推门进来的时候,正看到宛瓷揉着冻僵的手指轻轻哈气。他抓过来,看到她娟秀纤巧的手指间,点点嫣红。脚下,是一床厚实而绵软的冬被。他黑亮的眸中闪过一丝受宠若惊的欣喜,转瞬却又黯淡下来:“你这样的大小姐哪里会做针线活,看手都伤成那样了。以后不需要为我做这些。”
宛瓷抽回手,微笑着摇摇头。
窗外已是暮色四合,下了学堂的孩子们背着包蹦蹦跳跳往家走,对母亲念叨着学堂里那个新来的教书先生。很清俊高雅的人品,不仅书教得好,闲暇时还会义务帮村里受伤生病的村民医治。
宛瓷正弯腰在院子里喂鸡,听了,温和一笑。
夜里小凌子又跟二胖子一起出去了,宛瓷在幽暗的烛火里,用剩下的棉花与碎布缝制冬衣。
房门被轻轻敲响,她起身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位身材颀长的男子,眉目温润而儒雅。外面正下着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他苍青色的衣袍间飘落了厚厚一层雪花,连带着发顶眉宇,也染上些许霜色。
“是小凌子的家吧。”他轻轻开了口,笑得温文而和气,“我复姓南宫,是村里新来的教书先生,听闻他的妻子身体欠安,在下又略懂些医术,所以过来看看能否帮得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