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瓷奔跑在幽长的宫道上,耳畔风声阵阵,似是哀哀而泣之声。
凌漪轩内一片僻静,让人不由心生一股莫名的恐慌。她瑟缩着,终于推开了房门。
殿内摆设如旧,针线篮内,五色织锦交错摆放,仍是她们离去时的模样。只是那个本该放在里面的玄白香囊,却不见了踪影。
宛瓷闭目,捂住了隐隐作痛的心口,全身无力一般倚靠在桌沿。
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宛瓷豁然回头,望着神色不变的与绿,颤声道:“那个香囊本该是我的,应该接受惩罚的也是我...”她说,声音蓦然转厉:“只是为什么,你不是把它放回房间里了么?为何会被他人拾得!”
与绿敛目,往日温婉的脸庞因为背光的缘故,看来有些难言的阴郁:“那个香囊既然出现在宫里,自然有人是要死的。但是绝对不可以是太子妃殿里的人。”她说。
宛瓷怔愣,似乎明白了什么,却仿佛陷入了更深的迷雾里。她缓缓摇首,“可是...这是不对的......”想要证明自己的心意,又好像抓不住什么,她只能喃喃重复:“这是不对的......怎么能随意践踏别人的生命。”她说,眼角有泪缓缓滑落。
她终于不再克制,夺门而出。身后传来与绿蓦然间惶急起来的声音:“你不能去!”却仿佛被风吹散了,错觉一般恍惚。不顾一切往西宫刑房跑去,布鞋踏在厚重的积雪上,厮磨出厚重而苍凉的回响。
空旷的大地向四面延伸,人迹罕至的缘故,看来有些荒凉寥落。正中一座高大的刑房,恍如猛兽张开的血盆大口,等待着鲜血的洗礼。
宛瓷拨开重重苇草的遮掩,看清了前方狭窄的小道上,有一队兵卫走过。本该是如此喜庆的日子,却身着素白的衣衫,面容肃穆得近乎狰狞。居中四人抬着一副担架,架上横躺一人,白纱掩面。只一缕青丝逶迤下来,在寒风中轻轻舞动。
宛瓷正要出声,身后一人紧紧捂住了她颤抖的唇,任凭她如何也挣扎不脱。
她睁着盈满泪水的眸,眼睁睁看着他们在自己的视线里,渐行渐远......终于完全消失......
她脚下一软,跌落在地,终于崩溃一般哭了出来。
夜色渐次笼罩下来,泪水也在寒风中渐渐风干。她呆然望着身侧一直不曾离去的女子,神色茫然:“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可以把它销毁了......”
“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独立风中的女子启唇,声音沉着得不带一丝波澜:“青璃郡主来者不善,她与恒王筹谋多年,一直想入主东宫,成为太子正妃。只是忌惮皇上为太子定下的婚约,才会蛰伏多年。期间却一直不曾停止过动作。在相国府时有宁大人代为抵挡,如今入了宫,他也是鞭长莫及,只能由我们小心行事。你也知太子妃入宫以来,明里暗里受过多少危险。若是心慈手软,恐怕我们早已遭遇不测!”她叹息,轻柔的声音透着股刚毅:“青璃恼恨你攀折了夜幽昙花,因此想借你之手,连带铲除了太子妃娘娘。这次找个替死鬼,不过是给她一个警告。你当那个死去的宫女是什么善类?她是青璃郡主的心腹侍婢!混迹宫中多年,做了不少坏事,也算死有余辜。”
宛瓷犹自不能回神,想着那个美丽娇俏的女子,一颦一笑间爽朗而亲和。忽然之间,却被一副如此狰狞的面目所取代。只是因为,权力。
半晌:“你是宁大人的人。”她低喃,口气却并非询问。
“是。”与绿并不否认。
宛瓷一呆,恍然大悟一般:“那么,你也必定知晓了我的身份。”仿佛自语:“难怪,每次有危难之时,总会得你们相助......”
“小姐聪慧过人,奴婢自知隐瞒不了多久。”与绿垂首,神色恭谨:“那日随同殿下一起前往皇陵,只因府中密探在苍梧镇中发现了小姐典当的发簪,故而宁大人遣了奴婢顺道前往探访。小姐或许不知,那日你走后,宁大人日夜挂心,派遣了府中大半卫士在全国搜寻,却不得要领。宁相国因此大病了一场。”看到宛瓷蓦然盈满担忧的神色,柔声安慰:“如今已经没事,小姐不必担忧。”旋即又道:“幸而苍天有眼,小姐一切无恙,且随同心儿小姐入了宫。宁大人知道你所做一切皆是由于担心妹妹一人孤身处境,便也没有阻止。”
宛瓷捂住狂乱跳动的心,思绪紊乱。父亲没有放弃自己的认知让她陷入无尽迷雾与黑暗的人生豁然敞开一线光明,仿佛曾经遭遇的所有困苦都化为了云烟消散。
“小姐......”与绿悄声唤道。
宛瓷一怔,抬手抚向脸颊,不知何时竟已泪流满面。她慌忙拭去了,忽然想到了什么:“那心儿...”
“小姐放心,我们不愿增加二小姐的忧虑,自是不曾告诉她详情。她一直以为你尚在相国府养病,心心念念盼着早日姐妹重逢。”与绿答道。
宛瓷颔首,放下心来。
夜色渐渐沉下来,宛瓷婉拒了与绿的陪伴,看着她犹自不甚放心的神色,终于还是渐渐消失在密密的宫闱深处。
宛瓷一人行走在荒草丛生的小道,刑房之后露出一排褪色的飞檐,正是皇廷内僻静的冷宫。宫中犯了事被处以极刑的宫婢死后都会被火化了,骨灰洒在冷宫偏院的一口枯井里。
宛瓷轻轻推开陈旧的门扉,吱呀声在寂静阴森的空气里分外刺耳。
冷僻的孤院人迹罕至,房檐白帆迎风而舞,木门房舍久未修葺,很是破败,更显出几分孤凄来。
她叹了口气,看着白帆上新添上的名字,双掌合十默默祈祷。
无论身前善恶,不过都是主子们权力与欲望之下的牺牲品,在这个埋没良知青春的深宫随波逐流,身不由己。即已往生正道,就该不染尘埃。
夜色越发深重了,远方传来几道喜乐歌舞之声,正是前殿宴客莺莺燕燕无限繁华之时,衬得此地越发凄凉。
宛瓷默然,转身进殿,找了一节残烛点上。
“啊......!我不是......!我没有.......!”耳畔莫名传来一道凄厉男声,婉转凄苦,似蕴藏了无尽的痛苦与怨恨,断断续续,隐隐震颤着。又似正遭遇着什么可怕的事。在这样幽僻的冷院之中闻来,分外可怖。
宛瓷拿了残烛的手微微颤抖,终于还是大着胆子朝声音之源窥去。
西侧巨大的白帆下,隐约蜷缩着一个黑色人影。那人长发披散,凌乱挡在脸前,一身衣袍却是崭新的,看来分外华贵。他该是个身材颀长的男子,即使蜷缩在角落里,看来也并不赢弱。虽然消瘦,却很高大。
寒风拂开了他掩住了面颊的长发,双目紧闭,似是正做着一个可怖入骨的噩梦,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脸色苍白而透明的缘故,似能隐隐窥见肌肤纹理间淡淡的青色脉络,额上冷汗如雨下。他仿佛想要极力摆脱那样的噩梦,拼尽全力,却只是睁不开眼,浑身瑟瑟发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