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岁节又称年更,预示着除旧迎新之意。
往日宏伟肃穆的皇廷此时一片喜气祥和,四道正门俱开,迎接着王朝从各方封地赶来朝圣的诸侯国戚。一时车马粼粼,人声鼎沸。
从四门当先而入的是割据王朝四方的诸侯之王,分别为:北方荆地的恒王,南方湘地的永王,西方珞地的楚王以及东方卞地的武王。四方归夷,撑起王朝半壁江河,也基奠了王朝数百年安稳繁荣的景象。
按照祖制,添岁节正日,后宫女眷皆获恩准前往正殿朝拜,以祈来年五谷丰登,万民安居之意。
一大早,凌漪轩中众人便已忙碌开来。时为太子妃入宫后的第一次大日,自然得小心服侍,万万不能出任何纰漏。
“小慈,准备好了没有?”与绿匆匆推门进来,因为一个清晨的忙碌,额角微微带汗。
“恩。”宛瓷回首,温和一笑。素手拿起一个盖了明黄绸布的托盆,四面流苏,很是精致。
与绿走过来,轻轻掀开了,顿时满室堂皇。
“太美了。”与绿怔住,抬手抚上七彩绸布间细腻的纹理,由衷赞叹:“绣工纹样真是巧夺天工。”旋即又抬头望着宛瓷:“你的身体还没痊愈,又劳心准备这些,一定花了不少功夫吧,辛苦了。”
宛瓷微笑着摇首。
两人并肩出门,尚未合上门扉,与绿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这个锦囊还是不要带了吧。”她说,纤指点着宛瓷轻红衣摆底下隐隐露出的一抹玄白,正是数日前青璃所赠的提神香囊。“大喜的日子,见不得白的。当心招来口实,落了忌讳。”
宛瓷颔首,轻轻解下了,正要回屋里放置,却被与绿拦住。
“来不及回去了,我帮你收着好了。”她说着,接了过去,塞进衣袖间。
两人快步来到寝殿,服侍心儿换装。裙摆轻轻垂下来,那袭七彩锦服在她纤巧合度的身上绽放着无以伦比的华光,衬着少女娇俏可人的脸庞,分外雍容而富丽。
“谢谢小慈姐姐。”心儿很是开心,年轻的脸庞上溢满了孩子气的天真的欢喜。
宛瓷正帮她挽着墨发,闻言,轻轻微笑。墨瞳犹如春日里的一汪碧泉,盈盈闪闪。
待得出寝宫,太子已在殿前等候。
他一身玄黑绣莽长袍,衬得身姿越发挺拔。只俊容毫无血色,或许那日毒发的折磨,苍白的面容上多了几分倦懒。
心儿微微迟疑了一下,终于向他走过去。两个人站在早晨的万丈曙光中,恍若一对璧人。
众人行走在狭长的宫道上,绕过前方祈福的巨大罗盘,便可到达主殿。
有内侍匆匆从队伍后方追赶上来,止住了众人的脚步。
“太子...”因为太过慌张的奔跑,气息有些不稳,“出事了...”他说,神色惶恐莫名。
储君挥手,止住了行走的队伍。
那个内侍凑到他耳边,抖着唇悄声说了些什么。储君无波无澜的眸霎时染上浓重的忧色,因为担忧,他毫无血色的脸变得更加苍白,竟有些微微的失态。
敛目,勉强稳住心神,再张开时,墨瞳一片沉色:“众人先回凌漪轩等候。”他说,而后拉起了心儿的手,正要说什么。大掌中的另一只素手明显一抖,他被少女眼中毫不掩饰的瑟缩的恐惧怔住。叹了口气,对一旁的宛瓷和与绿道:“你们扶了太子妃,与本王一道去泰和宫走一趟。”
两人屈膝应了。
泰和宫前,门扉紧闭,全然不似外殿的喧嚣与喜庆。内侍宫婢人人自危,神色慌乱。端了银盆茶盏,正忙碌地进出服侍着。
太子牵了心儿的手,与尾随的宛瓷与绿匆匆推门而入。
寝宫内,四面帘布垂下,衬得殿堂一片深不可测的幽闭。居中床榻上,斜倚着容色灰败的沧绝帝。失了往日威仪的帝王,眉目紧蹙,颀长的身体如风中残烛一般摇摇欲灭。只眉宇间依旧透出几分往日的英气,却也有种英雄迟暮的悲凉之意。
榻侧,垂手端立着相国宁景廉,与几名随侍御医。人人脸上皆是忧心忡忡,一片郁色。
看到了推门而入的储君,宁景廉摆手,众人让出一条道。
“父皇。”储君怔忡着迎上去,轻轻跪伏在塌前。神色是从未有过的郁结和惶急。
榻上双目微敛的沧绝帝缓缓张开眸,轻抚储君发顶:“逸儿...”他轻喃,宽慰一笑:“好孩子,父皇没事,不用担心。”
储君亲自服侍沧绝帝喝了汤药,看他蜡黄的脸色微微宁静下来,便又沉沉昏睡过去。
他起身,将众人招到外殿。
“父皇的身体到底如何?”
御医长垂手道:“启禀殿下,皇上的身子确是大不如前了。”他轻轻一叹,神色带些忧虑和惶恐:“多年辛劳郁结,压制了血气流通,导致气虚不畅,积劳成疾,怕是...凶险...”
“谁准你在此妖言惑众!”储君豁然回首,瞪着眼前恭谨而立的中年御医,眼眶一片凶恶的猩红:“父皇正当壮年,所患不过是寻常劳累之疾,怎就凶险!你们太医属连这等小症都素手无策,要来何用!若是父皇有何不测,本王要你们一干人等全部陪葬!”
众人大惊,纷纷跪倒了下去,声呼饶命。
储君犹自不能解恨,墨黑的瞳闪现一抹妖异的彻骨的恨,看来有些可怖。
“太子。”一旁垂手而立的宁景廉轻唤,“皇上定然无事,我安陵王朝地广物博,多的是能人圣手。即使宫内太医不济,这普天之下,难道找不出一个能救治皇上之人么?现下朝廷内忧外患,社稷未稳,皇上又病倒了,如若此时太子不能为皇上分忧,可对得起皇上重托。”
储君被他一席话唤回些理智,墨瞳微敛,轻轻抚住了额角。
“当!”内殿传来一阵异响,似是银盆落地之声。
众人一惊,急急冲进内殿。
只听一内侍大呼:“不好了,皇上呕血了!”
“父皇!”太子一把扯开跪伏在塌前的内侍宫婢,入目便是塌前一滩暗红的血迹。沧绝帝刚毅的脸呈现出毫无生命力的灰败,襟前也是一片猩红。
“太医!太医!”储君嘶声大吼,“还愣着做什么!赶快救皇上!”
内殿顿时慌乱成了一片,太子犹自呆愣在塌边,看着众太医手忙脚乱地为沧绝帝诊脉针灸。
宁景廉勉强稳住心神,握紧了衣袖下微微颤抖的手。“太子。”他上前,将储君扯到一侧,看着少年眸中不加掩饰的对亲人的忧虑,轻叹了声,却不知如何安慰。
一室狼藉终于收拾干净,沧绝帝的病情也被众人倾尽全力稳住。御医长摸着额上的冷汗,拱手道:“太子,皇上的病情暂时稳住了。”
神色木然的储君侧首,“父皇刚才还好好的,为何会突然呕血?”
御医长一怔,蓦地大惊,厉声道:“是谁身上带了奇南香!后宫之内三令五申,此香与皇上药性相克!谁如此大胆!”
内侍宫婢大惊,纷纷跪倒在地,瑟缩不已。
御医长寻香而至,在宛瓷和与绿之间徘徊,神色敛厉。
两人端跪在地,瑟瑟发抖。
那御医长一把揪住一侧宫婢,自她衣袖间搜出一个白色锦囊,上纹精致牡丹花会图案。殿内霎时弥漫起一股若有似无的提神之香。
“大人饶命啊!”那宫婢腿下一软,跪倒在地,苦苦哀求:“不关奴婢的事...这个锦囊不是奴婢的,是方才遗落在宫道上被奴婢顺手拾得的!奴婢不知里面装的是奇南香......”
太子接过香囊,眸色森冷。将其置于一旁烛火上,那锦囊霎时被窜上来的火苗吞噬得无影无踪。
火光下,太子黑白分明的眸闪现一丝妖异的邪恶,“来人。”他冷冷道:“将这个贱婢带下去,按宫规处置。”
“不要...殿下饶命...真的不是奴婢的......”那宫婢犹做垂死挣扎,声音凄厉,终于在狭长的宫道里渐行渐远。
端跪的宛瓷侧首,与一旁与绿对视的刹那,神色皆是一片惶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