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齐晔来过之后,许是因为政务繁忙,他再也没有出现,新年已过,家家户户仍是挂着大红灯笼,偶有鞭炮声响彻宁静的村庄,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喀瓜里穿着李婶特意缝制的漂亮袄子,眉眼弯弯,整个人带着无与伦比的快乐,她走路时经常一蹦三跳;喀苏里看见常会板着眉眼,说她没有女孩子的规矩,她倒也不恼,似是已经习惯,朝着喀苏里吐吐舌头,整个人便一溜烟儿似的跑没了影。
然而宁静的村庄终有一天也再不复宁静,安然心中的安稳生活也渐渐的被人打乱,村里突然出现训练有素的黑衣人,他们神出鬼没;有好几次都被她发现,幸而她及时隐匿身形,才没有被发现,但她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重,这些人难道就是容妃派来的吗?
她清楚的知道朝影不会善罢甘休,自己必须趁那些人没有发现之前赶快离开,不然可能会给全村的人带来灭顶之灾,仔细想过之后她发现此事刻不容缓,希望在她走后,这宁静的村庄会渐渐恢复以往的平和。
“姐姐。”喀瓜里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安然心中一紧,连忙将正在收拾的包袱藏好。
“喀瓜里。”安然刚打开屋门,她便蹦蹦跳跳的走了进来,一双眼睛还骨碌碌的转着,带着欢快的笑意。
“姐姐,昨日不知怎地,村里来了好多陌生的人,娘和哥哥都不许我出门,我闲着无聊,便说要来你这里玩,他们才同意;你不知道,我在屋里真的快要闷死了,哥哥那块木头,只知道看书,一句话都不肯跟我说,气死我了。”喀瓜里哼了哼,语气带着些怨气,但漂亮的脸蛋却是生动得很。
“你娘和你大哥都是为你好,喀苏里你年纪小,性子又太过天真烂漫,他们当然不放心你出去玩。”安然笑了笑,眸光带着几许温暖。
“可是我一个人真的很闷,娘在刺绣,不肯和我说话,哥哥看些我看不懂的书,也不理我,我只能自己和自己玩。”喀瓜里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有些泄气的道。
“可是姐姐现在有事呢,不能陪你玩,你先回去吧,姐姐明日再来找你。”安然笑看着她,语带温柔的道。
她要离开不能让喀瓜里知道,不然依这丫头对她的感情定然会不让她走的,但如今容妃的人既然已经来到这里,若是再不离开,明日可能就会被发现,届时再想脱身便不会那么容易,或许还会连累了他们。
“姐姐,你要出去吗?”喀瓜里眨眨眼,有些疑惑的道。
“嗯,出去有点儿事,一会儿就回来。”安然笑了笑,语气温柔。
“能不能带上我?姐姐,我保证很听话,不吵你不烦你也不让你担心。”喀瓜里眼睛亮了亮,似乎很是兴奋。
“不行,喀瓜里你应该听你娘和你哥哥的话,不要让他们担心,赶快回家吧,姐姐明日再来找你。”安然淡淡一笑,有些留恋的摸摸她的脸。
“可是姐姐,娘和哥哥不让我出去就是怕我有危险,你出去若是遇上了坏人怎么办,我会很担心的。”喀瓜里盯着她,语气带着浓浓的关心。
“别担心,姐姐会有办法的,喀瓜里,你要听话,不能总是让你娘和你大哥替你操心,知道吗?”安然双眸凝视着她,淡淡的叮嘱道。
“嗯,我会记住姐姐说的话。”喀瓜里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双眸盯着她道,“姐姐,你出去一定要小心,记得早点回来。”
“好,我会的。”安然笑了笑,眸光温柔,带着几分留恋。
“我走了,姐姐你一定要小心,我等着你明天来找我。”喀瓜里冲她挥挥手,便笑着走出了屋外,漂亮的脸蛋如花般绽放。
安然浅浅一笑,见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屋外,这才转身继续收拾,但动作却是慢了下来,原以为自己会一直平静的生活下去,却没想到容妃的人竟然会突然出现,许是她这辈子都不会继续过着安稳的生活。
李铮的骨灰盒也安安静静的躺在角落里,安然将他放在包袱中,将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她抬眸最后看了一眼房屋,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屋外依然大雪飘飞,寒风呼啸,她戴着斗笠,遮挡了一半容颜,模模糊糊,让人看不大清。
地面上积攒着厚厚的冰雪,踩上去发出细微的声音,她一刻也不敢耽搁,凝神贯注的往前走,天地白茫茫的一片;低矮的房屋掩映在冰雪中,她再次回眸看了一眼,眸光带着无尽的留恋,也带着淡淡的惆怅。
雪越下越大,也越下越急,飘飞的大雪模糊了视线,她的白靴也被雪水打湿,那寒意从脚一直凉到了心里,让人忍不住硬生生的打了个寒颤。
安然继续往前走,不深不浅的脚印因着大雪很快便被覆盖,她的心却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离开而感到平静,反倒越来越不安,后背浸出点点冷汗,将她的里衣打湿。
身后似乎传来了急切的脚步声,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急切,带着浓浓的杀气,让人背脊生寒,安然淡淡一笑,眸光平静如水,他们终是追来了。
一切似乎发生在瞬间,黑衣人动作快如鬼魅,迅速的将安然包围在中间,那一身浓重的黑色,在漫天风雪中显得格外突兀,四周杀气浓浓,气温骤然下降,飘飞的大雪源源不断的落下。
安然冷冷一笑,忽的从怀中抽出一柄软剑,以极快的速度朝他们刺去,黑衣人武艺高强,行动快若闪电,以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朝她袭去,寒风呼啸,刀剑相碰的声音在寂静的天地显得格外刺耳。
这些人每一招都是致命的杀着,尤以近身搏斗最为厉害,出手快准狠,于无意间取人性命,若稍有不慎便会当场毙命,安然不敢大意,凝神贯注的给予回击;这些招式极为狠辣,竟与她以前在忘生岛所学有异曲同工之妙,心中更是肯定了几分,这些人的确是容妃派来的,除了她这世上再无人会忘生岛的武功。
黑衣人接二连三的倒下,冰天雪地里鲜血四溢,天地间似乎被染成了一片腥红,安然即便武功再高,也架不住阵阵猛攻;身上已有好几处深可见骨的刀伤,她的体力渐渐不住,脸色也越来越苍白,不仅在心中叹了口气,难道她秦安然今日就葬身于此了吗?
这三年她远离了身边的一切,是是非非红尘恩怨都与她再无瓜葛,只想安安稳稳的生活,如今想来却是奢侈,既然生命已走到了尽头,她也不必再如此痛苦的生活,这一世活得太累,兴许黄泉之下她还能再见到牵挂的人,父皇,娘亲,阿尘,李铮……
那一刻她竟有了放弃生命的想法,手中动作越来越迟缓,对面黑衣人那明晃晃的刀剑转眼间便到了近前,只需再近半分,她便能去九泉之下与他们相见了;想到此她的唇角不仅扬起淡淡的微笑,那一刻竟感觉如释重负一般,身心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然而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那泛着寒光的剑终是止住了,安然不仅有些疑惑的睁开双眼,只见那名黑衣男子双目圆瞪,神情极为狰狞扭曲,似乎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一般,忽地,他身体向后倒下,一张清淡的俊颜便呈现在她眼前。
男子眉目冷凝,隐隐透出几分肃杀之气,周遭冰雪飘飞,他全身上下冰冷刺骨,那双好看的寒星眸微眯,泛着让人心凉的冷意;安然双目凝视着他,神色如常,既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也没有看见他时的诧异,眸光平淡如水。
齐晔眸光淡淡的扫了周围的黑衣人一眼,漫不经心的道,“你们是选择自己死还是让我动手?”
他的语气不紧不慢,不轻不重,但却无端让人背脊生寒,黑衣人齐齐打了个冷颤,忽地,一拥而上。
“自寻死路!”他淡淡一笑,眉目比之方才愈加温和,但却让人感受不到丝毫暖意,反倒有些毛骨悚然。
一切不过发生在瞬间,他双眸寒光乍现,衣袖用力一挥,带着凌厉的罡气扫过,深厚的内力震得黑衣人五脏六腑剧烈翻滚,连连向后飞出好几米远;明晃晃的刀剑如白虹一般,带着浓浓的杀气,朝他们的心口刺去。
惨叫声在冰天雪地里连连响起,鲜血比之前更加醒目,安然淡淡的扫了一眼,眉目冷淡,许是因为失血过多,脸色较之方才更加苍白,心中不免有些震惊;她知道齐晔武功高强,却没想到竟高到如此地方,实在是令人深不可测。
“你身上的伤。”齐晔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眸光落在她身上的伤口上,眉目温和。
安然盯着他,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只感觉心中越来越不安,顾不得身上还有伤,连忙施展轻功飞奔而去;希望他们都没事,希望都还活着,她在心中默默祈祷,向来清浅的容颜带着几分紧张,也带着些莫名的恐惧。
齐晔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在冰天雪地中逐渐化为一个小圆点,眸光微微变幻了一瞬,也跟了上去。
雪依然下得很大,宁静的村庄一派祥和,但却是死寂般的安静,似乎没有了人声也没有了生气,透着些诡异,也透着些未知的死亡气息;安然大气也不敢出,神情无比紧张,手心竟然微微冒汗,她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似乎脚下有千斤重,每跨出一步都是那么沉重。
低矮的木屋一桩接着一桩,有的屋门紧闭,有的大门敞开,安然感觉胸口压着一块千斤巨石,似乎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大雪茫茫,积雪深厚,她突然有些庆幸,地面上没有鲜血,村子里的人应该没事,他们应该都还活着。
她想张口大叫,但嘴巴好似不停使唤,她竟然发不出声,忽地,猩红的鲜血缓缓的从木屋里流了出来,好似张牙舞爪的恶魔,竟是那般刺眼;安然只感觉呼吸一窒,恐惧瞬间在心口蔓延,四周的木屋鲜血缓缓流淌,将白色的积雪染红。
她不可置信的摇头,飞快的进了屋子,只见纳西婶婶倒在血泊中,身旁的两个孩子也早没了呼吸,而她临死时还睁大着眼睛,双手护在孩子身前,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杀她。
眼前的一幕太过刺眼,安然眸中泪水凝聚,逃也似的离开了屋子,总会有人活着的,她笑着安慰自己,但心中的恐惧越来越重,前面是玛吉大叔的家,他们一定还活着。
她轻轻的推开了屋门,然而映入眼帘的依然是早已冰冷的尸体,玛吉大叔面色扭曲,身体插着一把钢刀,似乎极为痛苦,他以跪立的姿势,似乎在祈求着什么;安然眼眶一酸,眼泪再次流了下来,脚步极为沉重的走进内室,只见伊里婶婶倒在血泊中,阿布里和他的弟弟已是血肉模糊。
她不敢再看,再次跑了出去,心痛得无以复加,竟是再没有勇气进去木屋,她害怕那些早已冰冷的尸体,因为他们死前那痛苦的神情让她难过,也让她感到深深的自责;一切都是因为她,如果没有她,是不是他们仍旧快乐而幸福的生活着,而这个村庄也依然宁静祥和。
安然泪如泉涌,脑中似乎想起了什么,身体竟不自觉的发抖,李婶,喀苏里,喀瓜里,你们可还活着?她想快步跑过去,看看她们是否安好;但脚下的每一步都是那么沉重,她全身上下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她害怕看到他们冰冷的尸体,也害怕看到那刺目惊心的鲜血,那会让她崩溃。
“走吧,我陪你去。”男子熟悉的声音让人心暖,安然回眸,只见齐晔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前,眸光柔和。
“我害怕。”安然脸色苍白,声音不仅有些颤抖,生平第一次她竟然感到害怕,那沉重的枷锁好似将她的心束缚,她再也没有勇气向前跨出一步。
“不怕,我牵着你。”齐晔眉目温和,眸光带着几许温暖,缓缓伸出手牵着她的小手,步履缓慢而小心的前行。
他的手很大,也很温暖,不似他整个人的清冷,安然被他牵着,仿若迷路的孩子一般,竟是找不着方向;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他没有戴斗笠,黑色的长发和衣衫上落满了细小的雪花,但他却好似浑然不觉,每走一步都是那么小心,亦如他的人一般,谨慎而稳重。
木屋缓缓的在眼前出现,门外积攒着厚厚的冰雪,寒风冷冽,齐晔从风中侧过头,回眸看着她道,“进去吧。”
安然心中一紧,既想几步跑上前探个究竟,但走到了门口却突然不敢进去,不知李婶她们是否还活着,如果……
她不敢去想,正欲伸手推开屋门,却听闻里面传来几声低沉的哭声,因为隔着木门,那声音隐隐约约的,竟是听不太清;安然只感觉她的呼吸急促了些,再次闭了闭眼,伸手轻轻推开屋门。
凌乱不堪的屋子一片狼藉,显然是有打斗过的痕迹,李婶已毫无生息,静静的躺在地上,鲜血缓缓的从她的身体里流出,喀苏里跪在一旁,眼眶有些红肿,哭声压抑而悲痛。
安然只感觉眼前一黑,整个人差点向前栽倒下去,幸而身旁的齐晔及时扶住了她,自己终是来迟了一步吗?李婶是那般善良朴实,为何也没能逃脱这番厄运?这宁静的村庄,终是因为她而带来了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