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嬷嬷在双梅阁外厅一个小凳上坐着,只等了须臾,便见一个丫鬟掀开了帘栊,宿琼月婉正的身姿曳曳地出来了。
“二小姐身子可大好了?”秦嬷嬷福了福身,行了个小礼。
“已见好了,劳姨娘牵挂。”宿琼月坐在了上方一个花梨木椅上,温温道:“也问姨娘好。”
“是。”秦嬷嬷微微含着胸,提了提手中一个墨竹篮子,“姨娘亲手熬了七宝素粥,愿二小姐身体安康。”
宿琼月点了点头,笑着道:“陈姨娘有心了。”话音落下,一旁的碧鸢便缓步上前,从秦嬷嬷手里接过了篮子,又从袖袋里拿出一个当五钱,道:“嬷嬷辛苦。”
秦嬷嬷笑着接了,便告了辞,缓缓退了几步,转过身出了屋子。
碧鸢提着篮子,跟在宿琼月后面进了内室,进去后,她将篮子放在桌子上,又看了看桌上已经打开的几个食盒,有花梨雕枝的,也有橡木圆菱的,好几种式样,都是今日一早各屋的姨娘们派人送来的。
碧鸢秀眉一皱,从腰间袋子里取出一条锦帕,又从帕子里取出一根银针。打开那个墨竹篮子,一阵香气扑鼻而来,她将银针轻轻探入,取出时,银针竟已通体发黑。
“小姐!”碧鸢惊叫道:“陈姨娘竟然想毒害你!”
宿琼月坐在窗边琴前,轻轻抚摸着那一根根琴弦,“不是她。”
“什么?”碧鸢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碧鸢,替我去请陈姨娘过来,就说我这里有一个粤绣云肩样子,请她帮忙看一看。”
“是。”
出了双梅阁,沿着抄手游廊只走一阵,再过一个明亮穿堂,就到了陈瑞娘所住的清莲院,陈瑞娘听了碧鸢的话,道声“好,有劳姑娘”,就随着她冉步过来了。宿琼月在外厅坐着,端一个紫砂品茗杯,正喝着茶。
“小姐,陈姨娘来了。”碧鸢领着陈瑞娘进了屋,之后便细步到了宿琼月身后,微垂着头,不发一语。
“二小姐。”陈瑞娘立在堂中,身子微微福了福。
“姨娘不必多礼,请坐。”宿琼月笑道。陈瑞娘会意,莲步轻移,上前坐在了宿琼月近旁。
“不知姨娘今日用的是什么香,竟这样好闻。”宿琼月将茶杯放下,温笑问道。
“不过是普通的苏合香罢了,让二小姐见笑了。”
“苏合香清润雅淡,很是适合姨娘你呢。”宿琼月略一沉吟,脸上浮上一丝疑问:“只是,为何不是九和香?方才秦嬷嬷来时,那股子香味分明是九和香无疑啊。”
陈瑞娘心中一惊,九和香,那可是名贵至极的香料啊。“二小姐说笑了,我哪里用得上此香?”
“早就听闻陈姨娘对制香颇有心得,琼月想着,或者能研制出来也未可知呢。今日见秦嬷嬷来了,便想向姨娘讨一些来,只是,可惜了。”宿琼月微微叹道。
“二小姐若想用得此香,瑞娘可尽力一试。”
宿琼月心中微愣,看来这陈瑞娘在制香上真有些本领,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不必了,前些日子王德妃娘娘从宫中赏了一些给王姨娘,她日日在院中焚着,丫头婆子们多少也沾了些,想是我闻错了。”
是了,王家这下可算是一人当道,鸡犬升天了。这段日子,那王锦茹可没少给自己脸色看,想到这里,陈瑞娘心中郁郁难堪。
“姨娘脸色这样难看,可是有心事吗?”
陈瑞娘摇摇头,“只是峥儿最近愈发顽皮了,功课不精,这两天又被先生打了板子。”
“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姨娘操心了。只是,峥儿虽是庶子,却是爹唯一的儿子,姨娘你可得仔细着点儿,身子要好,这功课也不能落下。”
“是了,谢二小姐关怀。”陈瑞娘颔首。
“姨娘最近操心过度,琼月这里有些傍琴台,虽是我弹琴时焚用的,但宁心静气也颇有些用处,姨娘可拿一些去。”说完,宿琼月向着身后站着的碧鸢道:“碧鸢,你去将我屋里柜橱中那个青瓷盒子拿来。”
须臾,碧鸢便将一个青瓷树花小盒子拿了出来,宿琼月将它放到陈瑞娘手中,一边道:“这傍琴台虽是好香,只是有一个不便处,里面使了不少白芨汁,刷在龙涎香及梅片混合的细粉上,又阴干了。若是与白乌一起用了,这人不死也得去半条命。姨娘切莫忘了。”
白乌?陈瑞娘听到这两个字,只觉得心里惊慌,腿都软了。她那碗七宝素粥里,可是放了不少白乌粉啊,那本是益气补身的,可谁想竟有着这么个毒处,秦嬷嬷真是害惨自己了。
秦嬷嬷?九和香?白芨与白乌?
陈瑞娘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好一个王锦茹,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啊!既想害了二小姐性命,也顺道让自己背了黑锅!想到这里,她心惧颤颤地看向宿琼月,却见她正笑吟吟看向自己,哪里像是中了毒的样子。
“说了这么些话,竟忘了正事了。姨娘,你帮我看看这个云肩样子如何?”宿琼月笑说着,从一旁的矮桌几上拿起一个折花枝描红样子递给了陈瑞娘。
“极好的。”陈瑞娘赞道:“二小姐手真是巧。用线时色彩明艳些,针步短些,这便是粤绣的绝妙之处。”
“姨娘谬赞。”宿琼月轻笑道:“天色不早了,我就不留姨娘了。只是,姨娘万万要记住,那白乌之险啊。”
陈瑞娘站起身来,微微福了福,了然道:“二小姐放心,瑞娘必不会使自己处于危险之中。二小姐也要万万小心。”宿琼月点了点头,她便走了。
陈瑞娘一走,碧鸢焦急地跳起脚来,“小姐,你怎么还有心思和她说这些,她可是要下毒害你啊!”
“下毒的,不是她。”宿琼月温温道:“以绣娘出身,在府中生存数年,还能顺利生下一个儿子的女人,怎么会用这么笨的办法?何况,我于她并无威胁。”
“那是谁?是秦嬷嬷对不对?这个老妇!”碧鸢瘪着嘴,狠狠道。
“碧鸢,你先坐下。”宿琼月心中无奈,安抚道:“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这样一惊一乍的,以后我若不在你身边,你这性子,该怎么办?”
“小姐!”碧鸢本坐下了,又急着要站起来,被宿琼月按下了,“小姐,你怎么会不在我身边,我和遮芳姐姐是要跟着你一辈子的。”
“傻丫头,你总是要嫁人的呀。”
“小姐,碧鸢不嫁人,碧鸢要跟着小姐。”碧鸢咬着嘴唇,话语坚定,眼中已泛起了泪。
宿琼月扑哧一笑,这个丫头,还是个可爱的孩子呢。“好了,你年纪还小,这些事情,我们以后再说好不好?”
碧鸢用袖轻擦掉眼睑处的泪,呜呜道了声好,又说道:“是王姨娘指使秦嬷嬷干的,对不对?”
宿琼月笑着轻拍了一下她的脑门,说道:“聪明。”
碧鸢见宿琼月夸她,立即止了残泪,浮上一缕笑容,继续说道:“秦嬷嬷虽是陈姨娘的近身嬷嬷,月钱比普通婆子稍高些,可那九和香,可是连陈姨娘都用不起的名贵香料,那香味深,她定是在王姨娘那儿沾上了。”
宿琼月欣慰地点了点头,“是,也不是。秦嬷嬷确实被王锦茹收买了,只是她只在春杏院待一会儿,怎么能沾上那香,我只不过是想提醒一下陈姨娘罢了。”
“啊,小姐你……”碧鸢又轻叫起来,宿琼月笑着做了一个“嘘”声,她才又后知后觉地捂上嘴。“小姐,你真聪明。”
“我这不是聪明,我是狡诈,知道吗?”宿琼月正经道。
“啊?”碧鸢歪着脑袋不解,哪里有人自己说自己狡诈的,还这样自豪的模样。面前的这个人真的是她的小姐吗?好像自从小姐从病里醒过来,就变了个样子,变得沉淡,变得坚定,变得……狡诈。可是,她好喜欢现在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