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双梅阁中的粗使丫头们都已睡了,碧鸢也在内室旁一个小暖阁里打瞌睡,宿琼月换了一身墨黑色男装,轻巧地从后墙跃了出去。
后边是一个僻静小巷,她沿着小巷往东走,很快便到了头。江州的夜市繁华,灯火通明,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宿琼月也不着急,边走边看着,很快便到了浔阳江边。
浪涛江水边上,竖立有一座酒楼,旁边竖着一根望竿,悬挂一个青布酒旗子,左右两边都是雕檐,雕檐外一块朱红大匾,上书“浔阳楼”三个大字,是仿造的苏东坡的笔迹。
宿琼月进了楼,见里面坐着数十个人,皆是酒肉满桌,高谈阔论。一个新来的小二正要上前来招呼,却被坐在前台处一个扬褐色锦缎衣服的中年男子叫住了,那正是他的老板,江州最大酒楼浔阳楼的掌柜,姓林,郓州人士。
林掌柜快步走出台子,到了宿琼月的面前,微微恭敬道:“您来了。”随即做了个“请”的姿势。宿琼月点了点头,便上了楼,林掌柜的跟在她身后,一路尾随。
到了酒楼的第三层,离下头的喧嚣已经渐远,林掌柜的推开了一间独阁的门,随即立在门外一边。宿琼月笑了一笑,说道:“你先下去等着吧。”林掌柜福了福身,缓步下楼去了。
宿琼月进了屋子,见遮芳已在那里等着了,她旁边坐了一个中年男子,大概三四十年纪,头戴遮尘暖帽,身上穿着直缝宽衫,端的是正气凛然,侠士作风。宿琼月一边关了门,一边暖声叫道:“师父。”
“哈哈,乖乖徒儿,叫为师好等。”那侠士笑得爽朗。
宿琼月点了点头,上前坐了,又对着一边的遮芳道:“遮芳,这一趟辛苦了。”
遮芳摆了摆手,笑道:“托小姐的福,王庄主留遮芳在叠翠山庄吃了好些美食。”
“就你嘴馋。”宿琼月佯装生气道:“平时我慢待了你不成?”
“哪里的话,小姐。”遮芳也知她是在玩笑,笑吟吟道。
“好了,月丫头,这次让遮芳特地将为师请到这里,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若不要紧,哪里敢惊动您老人家?”宿琼月顿了顿,面上笑意不变,“上次您说的那件事,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
“哦?”那侠士听了这话,立马精神来了,期待之情溢于言表,“可是愿意接收我的幽浮宫了?”
宿琼月点点头,道:“愿意是愿意,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
听了这话,侠士立马急了,“还需要什么时间,我回去下一道命令,将那幽浮令牌交予你手上,谁敢不从?”
宿琼月笑着摇了摇头,“即便是从了,从的也只是师父你的命令呀,他们对我并不了解,我这样突降而来,谁心里能服?就算面上服从于我,难保心里也颇有怨言。”
“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侠士轻叹了一口气,“想我王进,早年也为八十万禁军教头,在东京,谁不知我的名字,却没料到被蔡京那奸贼所害,竟迫走他乡。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能力,可终究是岁月不饶人啊。”
“谁说的,师父,您还年轻呢。”见他伤感,宿琼月劝慰道。
这个侠士正是曾经的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因性情太过刚直,几年前被朝中权相蔡京所迫,远走他乡,从此不知所踪,谁想他竟悄然建立了一个幽浮宫,专收留江湖上无路可走的人物,唤做幽浮,这几年已经崛起,官兵们闻名没有不弃甲逃走的。
王进摆了摆手,苦笑道:“我就只有你和史进两个徒儿,他是个过于刚正不阿的,你又根本看不上我这幽浮宫,我这真是后继无人啰……”
王进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瞧看宿琼月,见她一副了然的模样,不由得心里一阵无力,他这徒儿啊,什么都好,就是将人心看得太透了,要想打动她,不知要费多少力气。
“好了……”宿琼月无奈道:“我不是已经答应您接收幽浮宫了吗?再给我一些时间,好不好?”
王进欣慰地点点头,“乖徒儿。”
宿琼月和王进互通了近况,叙了旧,又聊了好一会儿,王进才不舍地走了。
“小姐,王庄主对你是真的好呢。”
“是啊。”宿琼月笑得温暖。她的身份尴尬,在宿府中,宿行之虽不慢待于她,那父女情分却是极浅的。这些年来,反而是这王进,给予了她父亲般的温暖。知恩图报,她知这个理,必不会忘。那些伤害自己,欲置自己于死地的人,她亦不会忘。
“遮芳,你下去叫林掌柜上来吧。他是碧鸢的堂叔,礼待些。”
“是,小姐。”
只过了片刻,遮芳便带着那林掌柜上楼了。“小姐。”他拱了拱手,立在桌前,恭敬地叫道。
“林掌柜,辛苦你了。不知酒楼最近情况如何?”宿琼月温和道。
“最近生意愈发好了,江州周边谁人不知这一座浔阳楼,这都要仰仗小姐高见,浔阳楼才有今日。”
宿琼月轻笑,这个林掌柜,拍马屁的工夫见长,不过只要他没有什么坏心眼,倒也无伤大雅。“可有书信吗?”
林掌柜点了点头,从腰间掏出一封书信来,两方都画有鲤鱼,开口处并未被封住。“有劳遮芳姑娘。”
遮芳上前接住了书信,见林掌柜面上似有些苦色,便道:“往后我们到了东京,也可以有书信往来的,林掌柜莫要凄哀。”
“路途遥远,没有一两个月,哪里能到得了。”林掌柜面色泛红,窘迫道:“一大把年纪,倒是让遮芳姑娘见笑了。”
“怎么会?离别苦,这是人之常情,何况如今你和碧鸢都只有彼此这一个亲人了。”遮芳笑着慰藉。
“放心吧,林掌柜,你只顾将我这浔阳楼经营好,我自有办法可以让你和碧鸢时常通信。”宿琼月心里一动,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遮芳和林掌柜皆是一愣,路途遥远,信使贪耍,有什么办法可以逆过天去?宿琼月狡黠笑着,却不言语。要说逆天,那个人的本领倒真算得上,可惜不为人知,竟苦苦埋没了。既是如此,便让她这位伯乐来识这匹千里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