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圆月悬碧空。
趁虎子几人沉睡去后,锦绣一人出了寺庙。
清冷月光下,锦绣摸着手中碧色玉佩,若有所思。
今日她听闻那群食客所言的人,可以肯定是救她的陆亦白无疑了。
对于他的身份锦绣有过很多设想,却没想到他竟是将军之子,如此尊贵显赫的身份竟能以命相救于她,让原本就心存愧疚的她多了一丝疑虑。
就如同陆亦白替她挡下那致命的一剑时,她唯一反应过来的想法便是,为什么?
那位年轻且身份尊贵的少年,为何抛却一切的救他?
是在因为他们在牢中的半月情谊?这个理由连锦绣都不信。
盛夏的晚风也带着闷热,让锦绣莫名的烦躁。
疯长的野草随风轻轻摇摆,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锦绣深吸一口气,准备回到寺庙,一声闷哼惊动了她。
拨开一层又一层的野草,月光照映下,浑身是血的男人已失去了意识。
待锦绣将他拖回寺庙后,已是累得连连大口喘气。
虎子几人听到声响后纷纷醒来,一看到那个男人都咋咋呼呼起来。
“锦绣,这是谁?”
虎子指着那男人,问道。
“是白天给我们银子的哥哥!”不待锦绣回答,小花抢先雀跃的说着。
此男子一身月牙白锦绣长袍,面容被面具遮挡,可不就是白天大方赏赐他们一锭银子的那位男子嘛。
锦绣也是认出了他,对众人道:“我看他重伤,实在不忍,所以将他带到这里。”
“你是想救他?”小竹轻声询问。
“嗯。”锦绣点点头,将怀中的一锭银子递给虎子道:“虎子哥,你帮忙去医馆买点金创药和草药过来。”
“锦绣,这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才挣到的,就这么用了是不是太可惜了?”虎子接过银子,面露难色。
“没关系的,我看今天效果不错,过几日咱们可以再挣回来。”
锦绣蹲下身仔细查看男子的伤口,并未看虎子的脸色。
“这……”
锦绣听出虎子的迟疑,这才抬头看他,末了,皱眉道:“虎子哥,银子还可以再赚,人命可只有一条,要是今天他死在这里,你我可能安心?”
锦绣心中语气稍稍带着冷意质问虎子。
“是啊虎子哥,毕竟是人命一条,你听锦绣话快去买药吧。”
阿安轻声附和。
虎子无奈,拿着银子泱泱的出了寺庙。
在等虎子拿药回来的间隙,锦绣吩咐几人生了点野火烧水给男人清理伤口用。
男人的伤口在左胸口,像被利剑穿透,血色的窟窿触目惊心。
等到虎子买回药,包扎好男子的伤口,已是凌晨,虎子几人皆是疲倦入睡。
锦绣却毫无睡意,守在那男子身边,愣愣的发呆。
月光照映下的银制面具泛着冰冷的光,锦绣看着熟睡的男子,浓重的好奇感驱使着让她想掀开面具一睹他的真容,指尖触碰的霎间,倏忽一股寒意侵袭,男子的眼睛骤然睁开,惊慌之下,锦绣一个哆嗦,往后一屁股坐在地下。
那双直视着她的双眸里,明明都是凛冽的杀意。
“我……不是故意的。”
锦绣故作瑟瑟发抖恐惧的模样,可怜兮兮的望着那男子道,心里却在哀嚎,自己这回可真是引狼入室。
男子淡扫一眼锦绣,许是她可怜的小模样起到了作用,并未说话,而是再次闭起眼休养。
偶尔轻哼几声,像是极力忍住疼痛,倒也是,如此重的伤,他又怎能睡得下。
见他没有打算伤害自己的意思,锦绣才稍稍放心,同他一起依墙角而坐,如此月夜,总能让她想起了陆亦白。
一夜叹息,再无睡意。
天亮来得很缓慢,一夜未眠的锦绣唤醒虎子几人,准备妥当几人便出发去了市集。
临出寺庙前,锦绣扔了两个馒头给那男子才放心的出去。
原本以为够早的几人才发现,昨日她们卖艺的空地早被其他卖艺者占据了。
是一个杂耍班子,此刻正在表演胸口碎大石,围拢的一群人连连叫好!
虎子气盛,认为对方占据了他们最有利的位置,想上前同他们理论一番。
“虎子哥切莫惹事,我们再寻地方就是了。”锦绣急忙拉住他,他们人微力薄,刚来上京还未站稳脚跟,若轻易惹事等于自寻死路。
“看看这里,可以让我们摆的地放现在没有一个得空的,我们再上哪里去找位置?”
虎子面容焦虑,粗声说着就是要上前。
锦绣拉住他,冷声道:
“这市集本是大家的,并没有规定说过这块地一定是我们的,倘若你今天跟他们动手了,连累的只会是我们和小花!”
见虎子开始注意到年幼的妹妹小花,锦绣缓和声音道:“虎子哥,我们明日早点来不就是了?”
“是啊,虎子哥,我们明日早点来吧,这里是上京,如果我们惹事了没人帮我们!”阿安小竹一同附和。
虎子看看大家再看看小花清澈无辜的眼睛,只得无奈的点点头。
几人兜兜转转,最终只能在距离那杂耍班子的一处墙角落脚。
人来人往,根本没人注意他们,呐喊了几次见没人应声而来,虎子和其他几人开始觉得是因为没有了有利位置,顿时信心大减,个个面容愁苦,一片死气沉沉。
而锦绣昨日一夜未眠,也没有多大的力气吆喝。
“你们不是昨日讲故事的那几个孩子吗?”一中年男子惊喜的指着几人道。
“老张,难道这就是昨日你跟我说的讲那什么齐天大圣孙悟空的孩子?”
男子身侧一同样年纪的男子问。
“就是他们就是他们!”
那中年男子言语激动道:“孩子,你们今天还讲吗?我们一定捧场!”
几人面面相窥,而后皆是惊喜的重重点头。
接着又有几人围拢过来,不知谁大喊:昨日讲那猴子故事的几个孩子来了!
原本围在杂耍班子的人竟然纷纷转向锦绣几人,时不时有人惊叹:
“那几个孩子中午来,今日我早早的来可不就是为了听那齐天大圣大闹天宫那段嘛!”
而后,围拢着杂耍班子的人竟全数转转到了锦绣等人边上,而且人数还在增加!
戏剧性般的逆转,原本萎靡不振的几人立即精神抖擞。
为了满足大家,锦绣立马上场续说昨日孙悟空大闹天宫的前段!
随着剧情越来越精彩,观众的热情高涨,时不时的呼声喝彩,好不热闹。
大闹天宫片段说完后,锦绣顺势将小花往前一推,说是唱首小曲。
今日的小花仍然胆怯,却是开口了,清澈干净的稚嫩童声让众人没有异议的安静了下来,犹如‘大闹天宫’这道盛宴后的清新小甜点,舒缓众人的心情。
有一大部分人意犹未尽要求继续,在锦绣承诺明日继续说孙悟空的故事后,才肯罢休。
而收获嘛也是颇丰的。
几人照例去胡吃海喝一番,途中虎子小竹阿安三人情绪明显低落,锦绣看在眼里没有说明,在离开饭馆时,她特意叫掌柜的打包一份烤鱼带走。
回到寺庙,见那戴面具的男子仍是保持一个动作靠在墙角休眠。
锦绣将鱼朝他扔了过去,他身手倒是敏捷,伸手间便抓住了。
油纸展开,鲜嫩的烤鱼映在眼眸上,男子疑惑的看她。
“放心,没毒!”锦绣边整理晚上要睡的干草边说道。
男子抬抬手中的烤鱼,道:“多谢!”
多日没有说话的他声音嘶哑干涩,锦绣却十分受用,要知道,他可没指望碰碰那面具便想杀了自己的人感谢她。
除了早上吃了锦绣留下的两个馒头,饿了许久的男子垂眸,一点一点的撕扯下鱼肉下肚。
吃相倒是斯文,锦绣心中暗想。
而虎子小竹阿安三人似乎在商量着什么,你推我让的,最终由阿安鼓足勇气走近锦绣,道:“锦儿,你能教我们讲几个故事吗?”
锦绣早有所料,却朝她认真的摇摇头。
“我就知道他不想教!”虎子一向冲动,锦绣刚摇头他便拍地而起,怒视锦绣。
他身侧的小竹拉住性急的虎子,望向锦绣的脸也是有几分生气:“锦绣你说我们是一家人,如若每次出去只让你和小花表演,即使你不在意。我们也不愿意跟着你白吃白喝,如今让你教我们只不过不想以后能一同表演罢了,现在你拒绝这个请求,根本就是自私自利没把我们当做一家人过!”
一向温顺有礼的阿安此刻的眼神也有些责怪。
锦绣看着几人拧眉认真的样子,噗哧笑出了声。
“谁说我不把你们当一家人?我只是说不想教你讲故事,没说不教其他的给你们。”面对几人的责怪,锦绣没有一丝恼怒,她清楚几人心思单纯,性情直率,反倒心中更加亲近他们。
“你的意思,是想教我们其他的?”虎子冷声问道,见锦绣并未是不想教他们,脸色稍稍缓和了些,却因为刚才将话说的太难听,所以拉不下脸面。
“你们想,若我们几人都讲故事早晚会被人厌倦,所以你们三个可以演戏剧!”
“戏剧?”小竹的脸略显失望,道:“上京戏班子那么多,而且我们又不是专业戏剧班子,怎会有人想看?”
“这可不一定,你们可听过武松打虎的故事?”
几人闻言面面相觑,摇头。
锦绣笑笑,随即将几人围拢在一起,清楚的将武松打虎的来龙去脉详细讲清楚,几人听完皆是拍手叫绝,道是这故事可一点不比那孙悟空大闹天宫的差!
“我早已想好,虎子哥委屈你们再跟着我出去跑几趟,等赚够了买虎头道具的时候你们便可演出了,这段时间你们可以先自己练习练习一番。”
“没想到锦儿你想的这么周全,刚才是我们误会你了。”阿安诚挚的向锦儿表达了歉意。
“锦绣,刚才不好意思了!”虎子挠挠头,尴尬的憨笑道。
锦绣温和的笑笑答:“我们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
几人点点头,虽未答话,对锦绣的信任却是更加增进了一步。
而后,几人吵闹着演习了一番武松打虎,夜深才各自入睡。
月光清冷,如同梦中人的讥笑怒骂般句句寒流蚀骨,更像陆亦白被数剑穿心的那晚的月亮,让人恐惧。
锦绣梦中惊醒,满头大汗的粗喘着气。
抬眼,发现那戴面具的男子已不见踪影。
锦绣出去寻了寻,竟在一小山坡上看见他。
他静静坐在那山坡上,淡淡的月光笼罩在他身上竟如同衍生的一圈光晕,在这般的黑夜如此耀目。
其实不用看容貌,男子浑然天成的气质已让她心中有几分肯定他身份的尊贵。
“我以为你离开了!”锦绣爬上小山坡,坐在他身侧道。
男子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算是招呼。
良久的沉默,锦绣见他不回话也不觉得尴尬,反倒是静下心来赏月,如今她是越来越不安,自从知道了陆亦白的身份后,她的心中就隐隐觉得会发生什么
像是一脚踏进了一块漩涡里,越陷越深,漩涡里有什么在等待着她,让她感到莫名的恐惧。
“讲个故事吧。”男子忽然开口,他的声音不再嘶哑,听起来带着几分温润。
“嗯?”锦绣一瞬间未反应过来。男子转头看他,虽面容隐没在面具后面,但还是能看出他的嘴角带着笑意:“你懂得新鲜有趣的故事倒还不少!”
想着,定是今天听到了她给虎子几人讲的武松打虎了,
她歪头对男子道:“嗯,正好我今天特想讲一个故事,不过是有点无聊的故事,可想听?”
男子没有异议的点了点头。
“从前呢,有一只小鸭子,一只特别丑陋的小鸭子,它不管在哪里,都会被其它动物抽打,被排挤,被讥笑,不仅在鸭群中是这样,连在鸡群中也是这样。”
锦绣说的是丑小鸭的故事。
“它并未想要伤害谁,可所有的人都讨厌他的存在,它的兄弟姐妹视它为仇敌,就连它的母亲都让它远离,走的越远越好,最后,小鸭子被迫离家流浪,几经风险。”
“不管是委曲求全在野鸭群中,还是在农家小院里不断被鸡和猫奚落排挤,它都没有放弃对美好大自然的向往。”
最后,锦绣说道:
“原来丑小鸭本是一只美丽的天鹅,在一个冬天,历经磨难的它,挥别所有的不幸和痛苦,最终展翅飞向属于自己的那片天空。”
丑小鸭最后说:在我觉得生活一片黑暗的时候,我从未想过,我也会如此幸福。也许,每一个曾经感到不幸的人,都有这种想法。但不要害怕没有人能够给自己幸福。
锦绣低头笑笑,不论她身处何处,过得有多么的艰难,但她信,上天不会亏待任何人,静静等待,做最好的自己,终会被眷顾。
“这个故事怎么样?”
男子低头看着少年询问眼神里的点点月光,点头道:“恩……确实有点无聊。”
锦绣微微一愣,挑眉笑问:“你故意这么说的对吧,这在我们哪里可算是个很励志的故事诶!”
“你是想说,丑小鸭之所以能成为白天鹅是因为它本质上就是白天鹅?”男子此刻带着玩味的笑容问锦绣。
“喂,天呐!”锦绣皱着眉头,神情有点哭笑不得。
原本她只是想找个稍微励志点的故事宽慰下自己,即便那只是童话。
但刚才男子对此故事的一番理解颠覆了她从前一直坚信的认知,顿时觉得这个童话故事在她心中的寓意算是被摧毁了。
所以此刻锦绣非常懊恼把这个故事说给他听了,她一直生活的不好,在孤儿院的时候能给自己带来点精神信仰的就是那一篇篇的童话故事,即便她知道哪有点自欺欺人。
她鼓着腮帮子,气呼呼拔扯着身旁小山坡上的野草,心里暗暗发誓:再也不会给此人讲任何童话故事!
男子看着身侧眉眼温软的少年,轻轻的笑意悄悄染上了唇角。
故事后,两人再未说话,并肩在小山坡上,沐浴皎洁月光两人,各寻心思,最后还是锦绣不敌睡意,竟在小山坡上沉沉睡去了。
无风的夜晚,身后的野草渐渐发出声响,一身穿青衣的男子快速从中跃出,单膝跪拜面具男子,正欲说话,却见面具男子食指遮于唇间示意他轻声为好,才压低声音道:“卫城请主子责罚!”
“你何罪之有?”
男子言语温和,并未见半分不悦。
“属下保护主子不利,害您受了重伤,属下该死!”
卫城低头,言辞恳切。
男子声量平常,淡淡道:“那以后就不必跟着我了。”
卫城身形一颤,虽主子没要了他的命,可他自幼跟随在主子身边,心中对主子早已超越了主仆情谊,如今却要赶他走,心中着实难过。
但想到主子的性情,也不敢求情,只是双膝跪地,叩拜道:“卫城领罚,但请主子记住,卫城虽以后不能做您的暗卫,但若主子吩咐,卫城必定万死不辞!”
“谁说不让你做我的暗卫?”男子问,垂眸看着熟睡的锦绣,道:“从今以后,你就跟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