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眼瞅大婚在即,玉汝也和天下间所有待嫁闺中的女子一样,在即将出阁的日子,静静地坐于绣幕窗下的琉璃榻边,低垂着螓首,左手持刀尺,右手执秀罗,亲手赶制自己的嫁衣。大红的霞裙月帔嫁衣,是每个女子一生最为珍贵的衣裳,因为上面的每一针每一线,都寄托着她们此生全部的希望和热情,玉汝也不例外…
“我说小姐啊,看你美成那样,是不是一心想着嫁人,你现在连自己姓什名谁都忘了呢?”丫鬟冬纤撩帘走了进来,瞧了她这副沉浸其中的模样,忍不住掩嘴噗嗤一笑。
玉汝脸上一红,放下衣裳站起身:“好啊,死丫头,你说什么呢?你再胡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说毕,迅速地下了榻,就要朝她打去。
冬纤撒腿就跑出了房门外,跳起脚朝她努嘴刮脸道:“哈哈,我偏说!偏说!小姐你不害臊!不害臊!天天想着嫁人,羞!真是羞!” ,玉汝更是气得又恼又笑,恨不得马上将这小蹄子摁在地上,暴打一顿才好。然而,就在她刚追上冬纤的时候,正伸出手去撕她的嘴,忽然,院门外一声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忽然响起:
“姐姐,你们在干什么呢?”
玉汝和冬纤笑着停止打闹,寻声望去,院门外,两名闺英闺秀的少女语笑盈盈地走了过来。
“二小姐好!三小姐好!”冬纤甜甜地朝两人福了福身。
二小姐玉络和三小姐玉莞皆是叶玉汝同父异母的两个妹妹,两人虽为庶出,但是因玉汝母亲去得早,且又无其他兄弟姊妹,她便一直将她们看得如至亲一般。
今日,三小姐玉莞梳着一对双鬟髻,弯弯的细眉下,一双如星辰般的眼睛闪动着甜美的笑意:“姐姐,看你大喜的日子就要到了,我和二姐姐是特意来送贺礼的!”
“货礼?”
所谓的货礼,其实是一双绣工精巧的大红绣鞋。
朱红底色真丝双宫绸,金丝银线上绣四合如意龙凤纹,十二色花饰珍珠玉石点缀在鞋头,看起来华贵非常,却又不失雅致。
叶玉汝将丝履拿在手中细细凝视着,口中啧啧称赞:“哎呀,好精致鲜亮的手艺,简直可以称得上巧夺天工了!”
气质书卷的玉络嘻嘻一笑,立即打趣道:“那是自然的,姐姐,你知道我和莞儿为什么送你这绣鞋么?”她眨眼调皮一笑,口中念道:“诗上有云,‘金刀剪紫绒,与君作丝履。愿化双仙凫,飞来入闺里哟…”未及说完,玉汝赶紧捂住玉络的嘴,笑骂道:“臭丫头,瞧你胡乱说些什么呢?女孩子家家的,也不知道害臊么!”,玉络嘻嘻一笑,逐渐敛去顽皮的神色,她轻轻拉起玉汝的手认真道:“姐姐,虽是玩话,却也是真的,这礼物虽轻,却是我与莞尔妹妹两人一针一线亲自赶出来的,今日送出,真的是愿姐姐出阁之后,将来能和姐夫恩爱和谐,白首不相离…”
叶玉汝心头一热,眸中好似有水雾轻轻上涌,她一左一右握着两个女孩儿的手,颤动着唇角道:“妹妹,以后家里面,还要靠你们两帮我孝敬爷爷了。”三小姐玉莞只顾低头看着自己的足尖,语气涩滞道:“姐姐,回想咱们从前在府中的日子,就好像还是昨天一样,而你,却说要嫁人就嫁人了…”说到此,仰头叹了一口气,连眼圈也开始发红了。
叶玉汝闻着妹妹们的这番话,顷刻之间,将嫁的喜悦,忽然被一种来自姊妹亲情的别离酸楚取而代之!哎,回想起来,自小便无娘亲依傍教育的她,一个人在这府中孤零零地长到现在,除了眼前这两个妹妹,真心关切过她的亲人还有谁呢?
春寒料峭,三个女孩围炉而坐,脸上伤感的别离情绪映着沉香玉炉里的丝丝烟雾,惆惆怅怅。
“姐姐,你觉得嫁与七皇子殿下,嫁与了皇室,这对你来说,会是件很不幸的事吗?”
玉汝惊讶地抬起头,她迎上玉络那一双沉静得如湖水的眼眸,表情一愣,一下怔住了!傲气而倔强的玉络妹妹,她是在同情自己么?想了片刻,玉汝拉着玉络的手柔声道: “妹妹,七殿下温俭恭良,礼贤下士,姐姐能嫁与他为妻,怎么会不幸呢?”
玉络不说话了,她目光复杂地看着玉汝,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大姐,真的如一尊没有自我﹑没有灵魂﹑没有理想和追求的木偶,而这个木偶,可以任人提着线摆布揉搓…然而,这念头刚一想完,她又干干一笑,也是,其实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呢?人之所以活得不够快乐,大概源于自己活得不够简单吧?如今姐姐只要只见觉得幸福,那,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然而,无论别人怎么想,婚期依然在紧张忙乱中一天一天靠近。从宫中派来的教习嬷嬷,每日从晨昏到午后,定是不厌其烦地到府上教导着玉汝大婚之日该有的所有礼仪,包括怎么起坐、怎么上轿、怎么行三跪九叩之礼。尽管事情又累又繁杂,但玉汝一想到自己将嫁的是皇室,也就学得十分认真。只不过,当教习嬷嬷表情严肃地拿出一些压箱底的物件教其洞房诸事的时候,玉汝一下就羞得说不出话了!而且,也是在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去年从那白裘男子身上掉出来的荷包,居然是…
“是否今生意,还是来生缘。花开花谢总无主,一任娇态憨。痴自朝朝起,怜伊芙蓉面,莫道君子意犹浅,相思不曾闲。”
待嫁娇羞的新娘是动人可爱的,也是美丽的,如果稍微留心的人就会发现,玉汝的眼睛变长变亮了,眼尾轻轻地向鬓边扫去,从眼眸里流露的波光看上去若一泓秋水,朦朦胧胧、似醉非醉。而她本来略显单薄苍白的小嘴,也如同被春雨催肥的红浆果,逐渐变得饱满红润、并透着光泽。就像一朵初绽待放的春晓之花,渐渐地,玉汝本来清秀的脸颊居然散发出一种娇艳之色,而这种娇艳,却又一点不失她大家闺秀的风范。
然而,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任你满堂华彩,任你夙愿得尝,命运却总是以它残缺的方式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正如玉汝自己从来没有想过,她心中的那个‘君子’,他真正‘相思’的是谁呢?她将要所嫁的那个良人,又是怎么对待这门婚事?他会喜欢自己么?他会接纳自己么?她的将来是如花美眷,还是断井残垣?是无垠的光明前途?还是无尽的暗夜煎熬?
七皇子容澈很忙。
顺帝十八年的正月,容澈不温不火地办了一件事,而这件事情,豁然拉开储君之争的序幕,几乎将储君夺嫡之争上升到白热化的阶段,甚至,就差没将他的洞房花烛夜弄到鸡飞狗跳墙的地步!
“父皇这招先退后飞的下法真是妙招,不仅下边得了利,还逼得儿臣只好将中央大块的地方拱手让了出来…”御花园的小亭中,容澈与皇帝相对而坐,两人正在对弈。
皇帝懒懒斜睨了他一眼:“每次朕让你陪朕下点棋,你总是这么一子半子的让,别以为朕不知道!”
容澈对着棋盘研究了一番,摇头笑道:“父皇说笑了,儿臣哪有这样的本事?瞧,儿臣正绞尽脑汁想着这下一手该怎么放呢!不如父皇指点指点儿臣如何?”,“呵,你真不知道?”皇帝虚荣的笑意再度盈回他的老脸,手指着棋盘上的一个地方:“瞧,走这个位置飞出一子,不就行了?”
容澈如醍醐灌顶般道:“是啊,怎么儿臣没想起?”又道:“只是,只是这招太险了!”。
“哼哼,这叫险有险招…哎,算了,不下了,不下了,今天朕没什么心情。”皇帝放下手中白玉棋子,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随手取过内侍奉送的茶,轻轻啜了一口。
容澈沉吟片刻,小心翼翼问道:“父皇可是为工部修造行宫的事情郁郁不乐?”
皇帝冷笑一声:“呵,如今户部都拨不出钱,还造什么行宫!”
容澈默然,沉思良久,轻声道:“都怪儿臣不孝,不能替父分忧。”
“呵,你这话朕也不驳你,按说朕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不知为先帝处理了多少地方军务,办理了多少政事!而你呢,除了把那些个阳春白雪的士大夫学个十足,又干了些什么事?你啊,还是学学你三哥吧!”
“是,儿臣知…”
“嘘,别说话,你看,看那是什么?”忽然,一阵“呀呀呀”的叫声吸引了皇帝的视线。皇帝起身仰望高天,只见黯淡的云层间,一群群漆黑的乌鸦从头顶飞掠而过,它们扇动翅膀,乌压压的一团看起来竟然有数百只之多。他轻眯起眼:“真是怪事儿,眼下开春了,这南方气候暖和,但这些乌鸦怎么集结地向北方飞啊?”
容澈同时望去,顺口道:“儿臣听派出去的御史来报,北州三十一县因去岁雪灾的影响,有成千上万的灾民都已蒙难,现在早已是尸骨成堆,没处安葬,如今,开春了,天气回暖了,儿臣想那些乌鸦定是大老远就能闻到那些腐尸的臭味儿,所以才成群结队去啄那些尸体…”话刚到此,容澈马上意识到什么似的,赶紧闭嘴。
“呵,怎么不说了?”皇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昨儿你不是说有东西要交给朕么?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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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折腾一下,马上就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