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身为公主,养在深宫,不知长安市井生活模样,今日归与平凡,却能坦然行走于长安巷弄,该说幸或不幸,她也矛盾难断。
“三娘,这里即是东市,妳有想买的物品么?”房遗直骑着一匹白马,神采飞扬,问着车里的房明珂道。
房明珂头戴幂离,由身旁婢女掀帘微探头答应:“大哥,我想上书坊选购字帖及纸。”
“好,那大哥送妳至书坊门口,三刻钟后再来接妳可好?”他笑问。
房明珂点点头,随后婢女放下车帘,房遗直骑马前行,护送她前往东市最大家的书坊。
房遗直离开后,房明珂下了马车,她进入书坊并未摘下幂离,身旁婢女颖儿亦步亦趋,郎君对她吩咐过,必定要照看好三娘,不能让她单独一人。
房明珂先是在书坊字帖区挑选,在皇宫时她常拿阿耶字帖来习作,但今为白身,市井书肆自不会有阿耶字帖,她自小便耳闻郑国公魏征书法大名,郑国公死后因事得罪皇帝遭致停婚仆碑,虽然皇帝事后重树墓碑及慰问家属,但伤害已经造成。
对于阿耶此事,她无从干涉也未及阻止,祇是十分惋惜魏征,从旁人口里听闻他种种忠君谏言事迹,对他一心为国的忠贞感到敬佩。
虽年仅十三,但房明珂身材却不似一般女子娇小,也许是以前皇宫无微不至的照顾,让她营养要比平凡百姓闺女来得好,若不是身旁颖儿高大,加上她又戴着幂离,瞧不出真实样貌,恐怕会被误认是与颖儿同龄的十五、六芳华少女。
“三娘,妳看这字帖写得真好。”颖儿拿起一幅字帖赞道。
房明珂朝她笑了笑,“是呀,但我要找的不是这个。”她在字帖书架旁转来转去,挑挑拣拣,就是未看见魏征字帖。
此时,书坊外一名俊秀男子骑着骏马来到,他身后还跟着一名骑着瘦马的小厮,见主人下马,小厮也赶紧下马接过主人手里马缰绳,男子回头吩咐:“水京,你可以四处逛逛,约三刻钟后来接我。”
水京听见主人放他遛达,喜孜孜地答应,见主人进书坊后便牵着马逛街去了。
魏叔玉一进书坊,便往纸类书架而去,今日他不用朝参,突想起前些日裴氏所言,二弟热爱书法,不如上书坊采购一些纸回去予他习作。
书坊掌柜对魏叔玉非常熟稔,他看见他进来,随即迎上前招呼。
“魏郎君,今日怎么得空上书坊来了?”魏府经常来书坊采买纸墨字帖,久了掌柜也对魏家人熟悉,今日见到魏叔玉倒有些意外。
魏叔玉俯身仔细看着纸张,一边回答:“恰巧得空便过来了。”
掌柜陪着笑脸又道:“对了,魏郎君,先前我曾询问过贵府二郎,令尊之字帖可否有意出售割爱?”魏公书法在大唐可是声名显赫,若书坊能得真迹,他书坊的名气可在长安城又上层楼。
魏叔玉止作欲回话,卒然一道稚嫩女音扬起,“掌柜,请问你们书坊可有魏征字帖?”
房明珂巡看许久仍是未见魏征字帖,本以为此乃长安城最具规模的书坊,想来定有魏征字帖,架上未见,兴许是店家藏私,或高价方能取得。
掌柜有些尴尬,魏府人就在此地,小娘子如此一问,他倒不知从何回答。
魏叔玉没有开口,祇是闲立一旁,等着掌柜回应。
掌柜见魏叔玉没有动作,心下暗叹,堆起笑脸回道:“小娘子,敝书坊并无魏征字帖。”
房明珂没有放弃,接着追问:“那……可否留下我之名姓,之后若贵书坊有魏征字帖,务必告知我。”
掌柜偷觑一旁魏叔玉,见他没有反对,才出声应答:“这……我也不敢保证,小娘子妳为何非要购得魏征字帖?”
房明珂隔着幂离微微一笑,道:“魏征用笔刚柔相济,遒逸相成,点画之间,遥相呼应,气脉贯通,韵致洋溢,我甚是仰慕,希望能得魏征字帖临摹学习。”
掌柜正欲回话,久未作声的魏叔玉却开了口:“小娘子,对书法颇有心得。”
房明珂这才正视魏叔玉,她掀起幂离一角,看见一名仪容俊雅,丰姿英伟的男子,看上去约莫二十出头,男子头戴软脚幞头帽,身着素色圆领襕袍,领口袖口及胸前皆有凸纹样式,腰上还挂着鱼符,男子身长玉立,瞳如墨玉,面貌俊秀,虽嘴角带笑,望之威仪棣棣。
大唐男子十四、五岁开始蓄胡,她以前在皇宫见到多是宦官,阿耶自是美胡翘髭煞是好看,九哥则是刻意不蓄胡,她从未觉得男子蓄胡多特别,房遗直蓄胡多了份稳重,眼前男子却让她真正理解,何谓英姿焕发。
“我祇是略有涉猎,谈不上专精。”房明珂谦逊道。
掌柜这时总算逮得空隙插话,他笑呵呵替她介绍:“小娘子,这位郎君便是魏公大郎。”
房明珂听闻眼前男子正是魏征后人,她敬重福身行礼问安:“魏郎君。”
魏叔玉点头回礼,续而问道:“小娘子为何独钟先父字帖,当今大唐,书法佼佼者岂止先父一人,听闻谏议大夫褚遂良习得一手好字,小娘子何不购其字帖临摹学习之?”
房明珂心中腹诽,此人句句听似在理,却是棉里藏针,想她以前可是拿着皇帝字帖当模板,这比任何书法名家更尊贵。
“禇大夫自然也是书法名家,但当初陛下求得晋朝王右军之字帖,其真伪便是由魏征、虞世南、禇遂良三人鉴定;由此可知,魏征之书法造诣不逊于其他二人。”她隔着幂离与他说话,藉由黑色纱幕,她可以隐去自己神情,藉此观察他之表情。
魏叔玉对她应答感到意外惊奇,此女年纪虽轻,却是应对有据,口齿伶俐,适才见其真容,看似十三左右,但已能窥见其秀丽姿色。
“先父字帖非任何人可得,小娘子,妳认为妳有何资格可堪拥有?”魏叔玉扬手制止掌柜发言,他明白掌柜欲求先父字帖甚久,但较之书坊,眼前小娘子反倒更有资格获得先父字帖。
房明珂听其话意,明白魏叔玉已同意予她字帖,但又想考考她,她暗轻笑,魏郎君这是拐着弯折腾人,变法捉弄她。
“魏郎君,明珂不擅言辞,祇能说我仰慕魏公字帖,朝思慕想,渴求切切。”她才不随他套儿钻,虚伪讨好,自己这般表白,字句出自真心。
魏叔玉面无作色,祇是微微一笑。
“小娘子言词恳切,好!先父字帖,不出三日必送之府上。”他再扬手止住掌柜欲发不平语,这才朝房明珂慎重作揖行礼,“敢问小娘子府上何处?”
房明珂见他行礼,知道这是他在表达对自己敬佩之意,她依礼还之,柔柔应道:“我唤明珂,是房司空三娘。”她未再多语,带着颖儿兀自告退离去。
掌柜忍了许久,终于不平发问:“魏郎君,你怎么……把字帖赠予那位小娘子,那我们书坊求了甚久,你们皆不答应……这教人难以心服!”
魏叔玉冷冷一扫,淡然开口:“替我将这迭纸包妥罢。”他懒于解释心中所思,祇是爽快付了帐,在掌柜不甘哭丧脸中走出书坊。房明珂出了书坊房遗直恰好来到,她一语不发上了马车,一旁颖儿对房遗直投来疑问目光爱莫能助,祇能摇摇头。
回府路上,马车行经长安城最富盛名的平康坊,那里秦楼楚馆林立,长安花魁,北里名花,皆居住在此坊。
房府位于务本坊,就在平康坊隔壁,两坊中间隔着一条大街,夜晚鲜少听见平康坊传来的歌舞笑语。
马车经过平康坊前,突来一只蜜蜂跑进拉车马匹耳朵,马儿受惊乱窜,车子顿时失控,房遗直欲上前拉住马匹,一道俊拔身形跃上发狂马匹,一阵安抚后驯服马儿,房遗直骑至车身前担心询问:“三娘,妳无恙吧?”
房明珂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及情绪,她掀帘探头以应,头上的幂离早因方才混乱掉落,她语气平静答道:“三娘无恙。”
房遗直见她无事,便转而对该名少年道谢:“这位郎君,多谢你出手相救。”
少年跃下马匹,将马缰绳交给惊魂未定的马夫,大手抚了抚马儿发亮鬃毛,仰首一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他随即看向车内房明珂,其人朝他点头行礼致谢,他回以温和一笑。
“小娘子没有受惊就好,否则这马儿发狂伤人,后果难料。”少年又朝车内房明珂微笑,房明珂这次忍俊不禁,噗哧掩口一笑。
这人忒有趣,看着她同时先装一副正经肃色,转瞬又变逗趣笑颜。
房遗直有礼作揖问道:“不知郎君尊姓大名。”
少年搔搔软脚朴头帽,未蓄胡的俊脸咧嘴一笑,“我叫狄仁杰。”
即便回到房府,房明珂仍记得狄仁杰那爽朗笑声。
房遗直与他一见如故,先是送她回府后又带着狄仁杰,说要好好报恩并尽地主之谊,两人热络相偕骑马逛长安城去。
房明珂摇头叹气,今日遇上的两名男子,皆非简单人物。
望着案上阿耶字帖,她又忆起那名俊秀男子。
魏叔玉,这名字早已镌刻在她心底。
当年新城公主临走之际,对她交待两件事。
其中一事便是:替她代为好好照顾魏叔玉。
莫非,这名魏叔玉便是新城公主口中之人?
难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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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配终于出场了,洒花!
此篇文虽然大抵照正史走,但很多地方我还是做了些微更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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