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医院,高昌钰的单独病房里,一贯害怕寂寞又常常感觉寂寞的他,正被包围在微妙的气氛中。
这是他这些年来第一次看到父母同时出现在他面前,像真的一家人那样。
老实说,他并不亲近自己这个拥有着直接血缘关系的父亲。那个在他面前总是板着脸,总是高高在上,也总是难得一见的父亲大人,今天竟然春风满面地又来了。他以为他昨天看过一次就肯定走了。
而让她亲近的妈妈,看起来也有点不对劲。一进门,他就看出来了。也许是这么多年一直相处的关系,他对她这位后妈有着敏锐的感觉。他从她的神色中看出了一丝违和感。但他也没想到,这微妙背后的真相会是这样……
诸葛妍借口吊瓶快要打完了,让高文松亲自去通知护士,以便支开他。借此空当,她拉起高昌钰的手,用心声对他说:
“听着,不要表现出任何惊讶。我其实不是你妈,现在你看到的只是她的躯壳,而灵魂是我——是我诸葛妍。你听懂了吗?我和她灵魂调换了。”
“什么——!”高昌钰瞪圆了眼睛,尽管已经被打了预防针,但他还是好悬没喊出声来,“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一言难尽。反正这都是你那亲爱的妈妈搞的鬼。”
“怎么会!妈妈她不是普通人吗?这太扯了吧!”
“我也是感觉不可思议啊,但现在不是惊讶这个的时候。听好了,你必须马上配合我演一出戏……”诸葛妍迅速切入主题,把定好的计划告诉了他。
不一会,高文松回来了。
“对了,妈,我差点忘了,”看他走近了,高昌钰故意大声说,“您猜猜,我在转学的学校里,碰到了谁?”
“谁啊?”她拿起一个苹果,削着皮,故作毫不知情地平静地问。
“妍儿妹妹呗!您说巧不巧。自从他们搬家后,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到了!”
“是吗……”
“嗯?你们娘俩说谁哪?”高文松顺理成章地问。
“啊,爸爸,我刚刚是说妈妈的那个女儿诸葛妍。他们原来是搬到这个城市了,还正好和我一个班呢。”
“哦?这个世界还真小啊。”他听了,表情有些复杂地笑道。
“碰到了又能怎样?反正她也不会认你,更不会认我。”诸葛妍表现出一副难掩感伤的样子,阴郁地说。
“谁说的?妍儿妹妹现在已经变了,不再那么固执了,前两天她还来看过我呢。她其实还是很爱妈妈的。”
她手里削到一半的苹果,一下子掉到了地上,刀也差点划破了她的手。虽说这些说法都是符合计划的,但听起来还是让她心里动了一下。她心里埋怨这小子又在借题发挥,后面那句话是多余的。而在旁观者看来,这一掉其实是点睛之笔。
“啊——马上就是十一黄金周了,真想让妍妹过来啊,如果能和咱们一起生活……哪怕只是在一起过个节也好嘛……”高昌钰借势说出了这出戏的目的。
“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你说呢?亲爱的。”高文松当即接过话茬说。
他果然顺利上套了。
“可……这么多年,我都没和那孩子说过话……”诸葛妍低下头,故作犹豫地说。
“那有什么关系,现在去和好就行啦。如果你们母女能消除隔阂,那就再好不过了。”高文松出奇热情地说。
也许是他自觉认识到自己就是造成她们不和的罪魁祸首,故而如果能就此弥补,他自然乐见其成。而且,他也想借此来讨好她。
“就是说啊,妈,快去吧。”昌钰趁热打铁地帮腔道,“看来她现在已经放学了,我知道他家的地址。就在……”他说出了她家的详细地址。其实这是在触到她的胳膊时,复述她心声所给的提示。
“我和你一起去。”文松也把手搭在她肩上温存地微笑道。
坐在车里,诸葛妍不由暗暗佩服起她的母亲,她的计划已经全都按预想实现了。只需再走这最后一步,即可将今天的两场戏圆满落幕。接下来便是面对仁厚的父亲,几乎没有什么难度……可以考虑,和她汇合后的事情了。
“用不用我陪你进去?”车到了地方,高文松问。
“用不着,”她放松地一笑,“你该不是不信任我,以为我进去就不出来了吧?”
“怎么会呢……好吧,我等你。”
下了车,跨入熟悉的楼洞,敲响了家门。在脚步声传来时,她竟开始紧张起来。谁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以母亲的姿态回到自己家。而父母之间的重逢,竟然会是在这种状态下!
开门的是她“自己”,父亲则坐在客厅里,好像在喝酒。眼见这副场景,本该已经习惯的诸葛妍,还是觉得很诡异。而且,一向不怎么喝酒的父亲竟然在自斟自饮……
“云明……”
按事先想好的套路,诸葛妍开了口。如此直呼父亲的名字,感觉还真是够别扭的。
“丝怡?你果然来啦,进来吧。”
她父亲抬起头来,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从这话音来看,应该是母亲事先已经通气的关系吧。她进了门,和她母亲对视了一眼,从那眼神中,她似乎读出了不妙的意味。她到底跟他怎么说的?
她看到父亲摇晃着站起身,朝她慢慢走了过来。呃,酒气好重。
“云明,你还好吧?”她怯生生地问父亲。这和预想的不一样,她的步调被打乱了。
“好得不能再好了……为什么……为什么夺走了我的心,又要夺走我的宝贝女儿……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父亲竟然在自己面前哭了,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她慌了,她瞅瞅垂下眼睑的母亲,又瞅瞅泪眼模糊的父亲,心如刀绞一般。
她不知道,原来父亲是这么想的,原来他的痛苦比自己的还深,只是一直在压抑罢了。平和的人,一样有一颗火热的心,甚至更加至情至性,只不过是平时不善表达而已。这才是真正的父亲吗?她甚至怀疑,父亲所谓的工作调动,调到这个城市的事情本身,其实就是想躲开她。
看来,对这一点,连母亲也没有料到……
这世上最难的对手戏是真情,面对真情,任何虚饰的表演都会土崩瓦解……这下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