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扯着嗓子喊,想说夏令快回来,那日是我错了,其实并不想你走,却只是张着嘴巴开开合合,没有丝毫的声音。我越着急越想挣扎,发着劲一挣扎,便醒了过来,腾地自榻上坐起。我出了口大气,伸手想抚起散落在肩的发,却发现满脸是汗。
我眼睛有些发蒙,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的梦,一时惊醒过来有些恍惚。我唤了声簌雪,好一会儿才听见她自门外小跑进来。
“神座,怎么满脸是汗,是不是方才睡得不好?”簌雪瞧见我的样子,吃了一惊,赶紧找来帕子替我拭汗。
我喘着气,捏着她的手道:“我又梦见夏令了,总是哭。簌雪,夏令离开有这么久,我们竟从未找寻过她。”
簌雪将我的长发拢到背后,又替我擦了颈子上的汗,“是,神座,从未找过,你只等着她回来。”
“或许,我们该找一找,她会不会等着,或许找一找她就能有理由回来,她亦是那样要强的人不是么?”我依旧想不出夏令能绝决地离开冰川这么久的理由,她是冰川的仙子,再生气亦不能与冰川脱离。她若只是等着台阶下,我却为什么早没有想到呢。
簌雪沉吟了一下道:“神座,要找么,如若要找,我便看一看罢。”
我点点头,道:“你看看。”
簌雪静立下来,伸手拭过眼睛,眼瞳瞬时变成雪白的颜色,又渐渐透明起了水波,面前便出现了冰面幻影,如同镜子一样显示起画面。然画面上除了冰川的景致外看不见任何人影。
“簌雪,再往前些时候看。”我催促着,期盼看见夏令的身影。
簌雪收起神能停了下来,眼前的幻影便消失无踪,“神座,再往前看不见了,我的功力还看不到一万年前的景像。”
我便泄了气,“大约她跑到哪路神仙家躲了起来,布了厚厚的结界,让我们想寻也寻不见。罢了,那时将她赶走,此时又寻什么呢,这世上总有自作自受的事情。”
簌雪不知如何安慰我,便道:“神座莫伤神了,玄珀殿下吩咐人熬了汤水在外边候着,好等神座醒了能喝点。”
我抱着膝有些出神,“簌雪,你晓得么,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大劫要来了,这几日心跳得很奇怪,身子亦隐隐发热。可又觉得还有好多事没有做,还欠着小夭的一个交待,好想快些把事情弄清楚了,然后回川底等着历劫。”
簌雪有些怔住,“神座……”
我扯出个惨淡的笑,道:“簌雪,你得闲时多出去走走罢,别总待在我身边,找个中意的男子嫁了,莫荒废了自己。”
簌雪着急起来,“神座,你要赶簌雪么?”
我摇摇头,道:“哪能赶你,夏令被我赶走了,叫我后悔了上万年,哪还有心力再为你后悔。却只是不知怎样对你才是更好,一个妙龄女子,还有除了情爱以外更能让她容光焕发的事情么。”嘴上虽是这样说着,我的心里却虚得很,情爱是什么我自己却懂得么。有落落的孤独涌上眉间,我忽然觉得很萧索。
起床后我随便喝了点汤水,便去瞧辛三月的身子。接连两日,只是见青麟痴痴地守着动也不动,却未见幽冥鬼使现身。我并不担心,依幽冥神君的脾性,虽然难交易些却也不至于言而无信,他既肯将三魂七魄送回来,要将辛三月唤醒只是需要些时间。我只叫青麟耐心候着,若见幽冥鬼使来便唤我。
玄珀亦有两天未见了,前日从我屋里走出去,就没有再过来。午后我坐在花庭里,瞧见石桌上有翻开的卦书,正是占卜未知那一章。玄珀学得很快,刚拿到手的卦便能推出大致准确的迹象,那日他说的不顺,便是指我返回鲛宫时,路遇麝香一事。我翻着卦书,瞧见以前我在上面勾画的笔迹。
簌雪从屋里出来,看我在翻卦书,便道:“你出去那几日,玄珀殿下又来问了些卦课的东西,他学得飞快,问题也多,有时候竟都叫我不晓怎么回答才好,从未见有天资如他的。这两日未见他来,似是到观澜宫去了,昨日十五呢。”
“十五?”我抬起头望了望簌雪。
簌雪掐起手指算,道:“是十五,每月十五,玄珀殿下总要到观澜宫去的,昨日应也不例外。”
“噢。”我漫无心思地应了声,到鲛宫来的时间里从未见过观澜宫的主人,玄舜太子,只听闻说他是难得一见的慈心仁厚的储君,比起鲛帝来更有为王风范,却从不知他竟温静如此,几乎从不出门。我在这里的时候,玄珀似都陪着我多,每到十五去大哥处请安问好,也并不奇怪。
正想着,青麟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道幽冥鬼使来了,正在辛三月的屋子里候着。
我起身跟了过去,便见幽冥鬼使捧着个细长的金木盒子,端端地站在辛三月的床头。我接过盒子,向鬼使道了谢,又差簌雪去打发了些赏钱将鬼使送走。
青麟跟在我身边,脸色紧张得有些苍白。我拿着金木盒子,摁着没有打开,青麟不敢催,却眼睛已有些发红。
我便问道:“青麟,这七魄封一旦解开,辛三月就能转醒。你可打算好今后要怎么办,她毕竟是个凡人。”
青麟原紧张着,听我问话后,却慢慢地镇静了下来,缓慢而坚定地回道:“我会回去求水君,若水君开恩,能赏赐三月仙身修炼,我便陪着她修炼。若修炼不成,我会陪她这辈子终老,再去寻她下一世。”
宇内仙家虽纷繁各异,却大多痴情,认准一人便矢志不渝。我叹了口气道:“也并非每个凡人都能接受仙身修炼的,你也不必太强求。”
青麟道:“若真如此,我亦会等着轮回,世世寻她。”
我没有什么可再多说的,便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解封神咒,从辛三月眉间种下去,瞬时便见三魂七魄的珠子飞现出来,渐渐缠绕着再度融合在一起,而后慢慢地如同水柱一般沁回她身子里去。待光消失,再摸辛三月的身子,已开始慢慢有了暖气。
我吩咐簌雪将准备好的汤药端过来喂了,用以修复她这么多日的元气损失,再跟青麟说道:“再过三个时辰,她便能醒了,这里不是她凡人身子受得了的地方,你快带着她出去罢,找个安静的地方养着,不出几日便无大碍。若还有什么不妥,再来找我。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待她醒来便全忘,只如同做了场梦,你随便说些什么哄过去就是,别吓着她。”
青麟眼眶红着,退了一步朝我伏地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再起身将辛三月抱在怀里,飞快地离开了。
救死扶伤在过去的年月里,我是做过不少的,虽未及惊天动地,却也算小有功劳,那时除了满意于自己的功力在不断增进,却未有什么特别的悲喜。今日看见青麟抱着辛三月出门而去,却微微心里有些疼,像风吹过门边的纱帘,晃动着些不知名的忧伤。
我提起裙脚,慢慢地向寒枝院踱回去。从荒陆走卦回来,我便爱着曳地的长裙,裙脚如同细碎的芙蓉花边,有层层叠叠的白纱。走路时为不踩着裙边跌倒,我便习惯了要拿手去提裙脚,躺在榻上时,簌雪也时常会来将我的裙子掖好。
路过隐寒宫的内殿,看见玄珀站在门边,手扶着廊柱沉思。我站停脚步,玄珀便有感觉,直直地望了过来。
我走上两步到他跟前,瞧见他脸色不如往日明润开朗,无端地觉得有些心堵。
玄珀依旧只是望着我,寂静深邃的黑眸里揣测不出心里的想法。
我为打破内心里的塞堵,打笑道:“怎么这几日你瞧我,总让我觉得是脸上起了皱纹,如老太婆了似的。”
玄珀眼波动了动,轻轻道:“月儿,怎么不多休息?”
我便道:“方才幽冥鬼使送来了解封神咒,我去解了辛三月的七魄封,让青麟将她带出鲛宫了。”
玄珀有些讶异,问道:“她醒了?”
“还没有,尚需几个时辰。”我回着,又将方才问青麟的话与他的打算一一告诉了玄珀,叫他放心,以青麟的执着性子,今后的情路无论是平顺是坎坷,相信他都能坚定面对且心甘如怡。
玄珀遂转而问道:“那你的身子呢,无碍罢。”
我不想叫他多担心,便拿出干脆的语气笑道:“为师岂能受这点小打小闹影响,徒儿就无需多虑了,还等着你几时到百禽林去,为师好去找太引问个究竟。”
玄珀脸色重起来,道:“月儿,我不愿你这样奔波。”
我别过脸去,沉默了会,道:“你如何懂得我的心呢。你从未见过小夭,定不会知道她现在是什么状况。我方才见青麟抱着辛三月走时,他虽仍担忧着,内心里却是欢欣雀跃的,等待了这么多天终于有个好结果。而小夭等了多久?这么多年,她是怎么过的?我没有兄弟姐妹,不如你一样能享受血肉情深的快乐,只拿每个关心陪伴过我的女子当亲姐妹一样看待。我每想到小夭,总觉得去迟了,欠她一个交待。”
玄珀来牵我的手,道:“月儿,待你觉得有力气些,我们去百禽林便是了,你莫伤心。”
原来岁数增长了,性情想法却从未得到改变,我依旧这样容易情绪起伏。我深吸了口气,顺了下心情,回头笑道:“我精神好着,明日便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