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一道急切的声音凭空插入，“神座认得她？”
我却回答不了了，翻腾而气的真气冲破胸臆，一路突破喉头，迸出口外，热意以万钧之力奔腾而出，再次形成一道刺眼的红线，划过空中，又滴滴落入鼎中水面之上。
“月儿！”
“神座！”
各种惊惧凄厉的叫声，在我耳边嗡嗡响成一片，明明就近在跟前，却远得如同天边，如同高居万古洪荒之巅。眼前一片迷蒙，所有的光影颜色如同隔着厚厚的窗纱，无论如何都看不分明了。全身失力，被拥在坚实的怀抱里，只是那怀抱是冷是暖，却也感觉不出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失散的感官慢慢地回到身上，耳边逐渐能听见声音了，眼睛也找回了聚光点，手上亦有了触觉，身后依旧是可靠如昔的胸膛。
我抬起重逾千斤的眼睑，将神思再度带回此前的景象。
眼神越过面前心碎的面孔，自动忽视那参杂着懊悔与疼惜之色的眸子，我缓缓地再度望向那口离我半丈之远的碧纱鼎，心中思绪万千，正竭力梳理。
“天意啊……”半晌，我苦笑出声，人算不如天算，纵是玄珀全族合谋，又怎知不是天意暗授呢。这处心积虑，重重策划之下，却竟是我苦寻不得的人，究竟是谁在利用谁，谁又需要谁呢。
“月凉神座，这女子你是否认得，我苦苦追寻答案已久，还望给个明示。”玄舜断然问道，语气却肯定至极。
“何止认得，”我凄然地应他一句，“她是我川底走失的仙子，自幼与我情同姐妹，我等她归来，等了一万年。”
“什么？”这下换来集体冷气倒吸之声，显见答案实在所有人意料之外。
玄舜惊愕之后忽见惊喜，面色变了又变，“那神座可会救她？”
“呵，”我扯起嘴角悲怆一笑，“救，怎能不救，纵是不要命了，也得救，本就是我有欠于她……”
玄舜喜色上眼。跟前蹲着的人却瞬间惊惧。
玄珀猛地握上我的手腕，力道捏得人生疼，声音里既是命令，又是乞求，“月儿，使不得，我不允许你这样做！”
“把手拿开！”炽月怒气复又重起，在我身后冷然喝声。
我未动，无感地由他握着，瞬间觉得苍老了几十万年，今日所历种种，足以让人从少年走向暮败。太沉了，什么东西压在心头，太沉重了，让人已经没有办法呼吸了。
“太子殿下，不知当初你是如何把夏令的魂魄带回来的，”除了我之外，玄舜是这所有人里最关心这件事的人，我望着他问，接着他有些惊疑的目光，我再解释了一句，“夏令，她的名字。”
“噢，夏令，”玄舜轻轻重复着这两个字，这许久了，他终于得到关于这鼎中女子的一丝真实所知，此时显得分外珍贵，“当初借了广寒宫嫦娥的移光伞带回来的。”
移光伞能带得回来，说明出事之后，夏令纵是受到了重创，却是魂魄未散，她的心底里着念想和坚持，所以才能借了月圆之光留了下来。想来，她也不是那么一心要离开我的。
我算是给自己找得一个心理安慰，闭了闭酸忍沉重的眼，再睁开，便不再是此前的月凉。
远远朝着碧纱鼎一拂袖，原以平静下来的水面再次翻腾起来，莹黄的光氤氲而起，一团不断向外蒸腾着的光晕渐渐自水里升起来，到半空中，光晕由模糊至清晰，变成一颗珍珠般光亮的小球。
左手由握拳展开五指，一枚冰菱盒子便现于掌心，如同发出呼唤一般，珍珠小球开始向冰菱盒子飞了过来，再盘旋两下，便端端落于盒子中央，亮光散去，盖子落下，盒子便再度消失于我掌心之中。
“神座，”反应过来的玄舜猛地站立起来，蹙着眉低呼道：“你是要把她带走吗？”
“她是我的人，我当然要带走。”没再看在场的任何人一眼，我扯了扯炽月，想要离开此地。
“神座……可会救她？”玄舜踏出一步，声音里带着巨大希冀，然忽又想到什么，脸色顿又有些迟疑和……不好意思。
还知道不好意思。我垂着眼睑，冷淡地说道：“这问题我方才已经回答过了。你们设计我在先，如今找到的却是我久寻不得的人，也算是两不相欠了。告辞。”
玄舜欲再说些什么，嘴巴一张一翕，却最终没有说。
“走吧，炽月。”我头向后靠着，无力地低声说道。
“不能就这么算了。”炽月森冷地开口，“欺负了本君的人，本君从来不手下留情。”
“炽月，好了，给我留点颜面。”
炽月未动，周身的杀气四射，同殿内的人形成弩拔弓张的对峙，空气被绷得随时要断裂。
“走啊，炽月。”我回过头望向身后上方的脸庞，声音里有一丝颤抖，近乎乞求。
“月儿，我忍不下这口气。”炽月咬牙切齿，面色虽有松动，却是极不情愿的。他有多难捺，我太懂了。
“走。”我抓住他手腕，紧了一紧手劲。
十分不甘地冷哼一声，炽月收回对峙的眼光，将我横抱起，便要离去。玄珀紧蹙着眉，一个箭步挡于跟前，望着我，眼里有一抹秋叶飘零的悲凄，嘶声说道：“月儿，相信我，不要再伤害自己……”
炽月胸膛起伏，压抑着盛怒，出声喝道：“滚！不要以为本君不敢杀你，从今往后，再叫本君看见你一眼，灭了你整个鲛宫！”
我倚靠在炽月的胸膛前，顿觉恍如隔世，这个昨日还同我温情脉脉情话绵绵的人，今日却叫我浑身浴血，“相信？相信你是孱弱的病皇子，却练出了海神兵器榜首，还是相信你说永远不负我，只为了要我的命？相信是多么奢侈的东西，我承受不起。”
话毕，炽月便再无停留，大步向殿外走去。抬步跨出殿门高槛之时，身后传来一声液体喷薄之声，质朴厚重，撕裂人心，紧随而至一片惊慌失措的呼声。
我紧紧闭起眼睛，按下心里锐利至极的疼痛，窝在炽月的怀里再不动弹，仿如什么都不曾听见，此一去，鲛宫再不同我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