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臣恶少大喝一声,三魂已丢了七魄。
还没来得及打声招呼,一个颠簸,身子几度撞在秦莺莺身上,若是刚才,他可能还会趁机揩油,只是现在,生死攸关,什么心思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马车之内,可怜两人双手被捆缚着,撞得是天昏地暗、七荤八素。秦莺莺还算好,有枫臣恶少这个肉弹当护花使者,另一个人就惨了,完全是筋骨碰木板——看谁硬得过谁!
“坐好了!”
这枫臣恶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心心念念顾全别人安危。奈何话音刚落,一记狠撞,后脑勺撞到车后座上,鼻子都流出两道红杠杠。
“恶少,你没事吧?”
这秦莺莺原本一片好心,但此时此刻,不完全废话吗?
“你说呢?”
说罢,枫臣恶少还欲支起身体,奈何头脑是晕晕乎乎,只能勉强绽出个极痞的笑容,教秦莺莺放宽了心,别忘了他可是个贱骨头、短命鬼,打不死的!
马车愈加颠簸得厉害,秦莺莺禁不住折腾,险些又摔出去,惊魂未定,才发觉两边多了点东西?原来,是枫臣恶少不顾个人安危,将身子从车座摔到地面上,用双脚支起——替自己当护栏!
得此良人,妇复何求?秦莺莺鼻子一酸,百般小心千般在意,都交织在一声柔情蜜意的“恶少”里,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只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这枫臣恶少哪里懂得女儿家心思?纵使今日与自己共患难之人,不是她秦莺莺,只是纵横于酒池肉林的普通朋友,也会这般剖腹相待。
“坐好了!”
枫臣恶少一面叮嘱,半颗头已探出帘外,仔细外面形势。事到如今,也只能求菩萨告奶奶,希望这马大哥能跑累了,自个儿消停下来。
天公不作美。奈何这畜牲如同吞食了强力兴奋剂般,一路疯跑,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的趋势,遇佛杀佛,遇神杀神!穿过树林的时候,马车恰好打在树枝干上,结果整个车顶盖一下子被顶飞数十米之外!
几乎在同一时间,两人不约而同,做出了生平最最壮烈之举。
“救命啊——”
没有听错,便是这三字锦囊。
这秦莺莺是个女子,说出来倒还像话,可这枫臣恶少一个大男人,未免太有些英雄气短了?不仅列位看官,枫臣恶少自个儿都汗颜,再没有比这更为狼狈的时刻。
一面呼喊着,枫臣恶少已从车底爬了起来,将秦莺莺护在自己与车门板之间,直至此刻,他首先考虑到的,还是共患难之人的安危。
适时,雪舞回风正行走在高达数十丈的峭壁之上,还欲前行,两人求救声恰缝传入耳里。这方圆百里都杳无人烟,如果她坐视不理,根本不可能有第四个人出面救他们。
另一面,马车内两人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求救声亦如同黑白无常的勾魂夺命锁,环绕于山谷之间,搅得峭壁上之人不得安宁。
她可以让脚步再飞快点,她可以让心肠再铁石些,可当感觉到那个人身处险境,当聆听到那个人正需要她,心,还是不由自主,一点点软化了下来,对那个人,她果真还是……办不到。
事不宜迟,雪舞回风即刻动身,当时,马车可谓是濒临绝境,而动身之人距目的地,少说也有百二十余里。对普通人,可能是难如登天,而较这名女子,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只见她玉足轻点,踏浪飞沙,乘风破浪,若自远方翩然而至的鸿雁,若九天外飞来冰清玉洁的圣女,不卑不亢,俨然一座玉女峰,横亘于悬崖之边,等待着这匹不知死活的畜牲……大驾光临。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畜牲便要奔来。雪舞回风当下玉足高悬,恰好踢在马颈处,只听见“吁”的一声,车轮边立刻吞吐出浑浊的尘土,细细碎碎的乱石陆续向悬崖滚落。
不知过了多久,雪舞回风在马侧伫立,迟疑了片刻,方探出手安抚马儿的情绪,脸庞流淌出的动容,昭示着,她为之前过分的举动有多么抱歉。
马儿也宛若通人性一般,不再耍顽劣性子,只任由身侧之人替自己梳理鬓毛。
而此时,马车内两人,刚才还仿佛经历了一场山崩地裂的浩劫,如今,四面忽然又安静了下来,显然还没有缓过神,如同两个获得重生的婴儿,惊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恶少……我们是不是到了地府了?”
许久,枫臣恶少耳边,才传来另一个人颤颤巍巍的声音,而那个人的额头,正磕着他的,两人就这么相互挨近着,惺惺相惜,若两条相濡以沫的池鱼。
别说秦莺莺,枫臣恶少自己也有点儿搞不清状况,不清楚,两人是不是刚刚死里逃生,一时间,向来滑舌的他竟然语塞,只会笨拙地不停眨巴眨巴眼睛。
确定马儿已被驯服,雪舞回风才放心朝马车走去。
掀开车帘,三双目光交汇,而车内两人,当下像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被人偷窥了般,又惊又惧,却也在看到眼前人同时,认证了自己还活着这个信息。
等枫臣恶少回过神,还想说什么,眼前人已放下车帘,面无表情离开,他们在做什么,都与自己无关,她只想确认,那个人在自己的保护下,还安然活着。雪舞回风便是这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没有人,能挽留住她的脚步。
“哎、姑娘,你该不是告诉我,你跑来是为了让这马停下来的?”
雪舞回风前脚离开,后脚,枫臣恶少便好比个毛毛虫,蠕动探出半个身子质询,加上鼻子下方还挂着两条长龙,样子别提有多滑稽。
匆匆的脚步代替了回答。
见没有回音,枫臣恶少索性从车上跳了下来,亲自寻求答案。岂料向下一看,眼前情景完全震呆了他的双目。好悬,也许雪舞回风再晚来片刻,后果都不堪设想。
“哇——”
枫臣恶少由衷地发出一声感叹。
彼时,秦莺莺听到车外人问话,耐不住车内压抑空气,也探出半边身子,还想嘱托什么,奈何枫臣恶少眼里根本看不到自己,魂魄,都似被那渐行渐远之人勾了去。
也难怪某人会醋意横生,枫臣恶少几乎忘了这个人的存在,光顾着同走远之人千里传音。
“你步伐这么快,你是人、还是马?”
这句话,枫臣恶少绝没有冒犯之意,只是望着走远之人的背影,脑里的问号,就这么顺不溜丢从口里抛了出来。
很显然,一句漫不经心的话语,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因为雪舞回风在闻言之后,稍稍回转了身子,便是那比烟花还要孤寂的回眸,如同出水芙蓉,余留下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半面之缘……
在寒冰潭的时候,那个人也曾经这么问过,她究竟是人,还是、幽灵?她同他的相逢,似乎注定便是这般飘渺莫测,花非花、梦似梦。
仅仅半面,却不妨碍另一个人欣赏风景的兴致。招牌式的痞笑,就这么自然而然旋上枫臣恶少的脸涡,却不知,是因为成功引起那个女子的兴趣,还是因为……成功让那个女子注意到自己。
“我们是否在哪儿见过?”
这不是枫臣恶少第一次此般问话,神情却是又回归到第一次少有的认真。没有回应,穗线掩映中,睫毛的颤动,是那个女子残留在自己脑海最后的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