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步,那个女子面无表情,脚踩在缤纷的落叶上,像是一个丢失了钥匙无家可归的孩子,失魂落魄;像是一尾没有了根四处漂泊的浮萍,彷徨无依,任由那些萎黄的叶子一片一片在她身旁陨落,却博不回一记体恤的眼眸。
那些蒲扇编排的图形,犹如一片片开启记忆之门的按钮,雪舞回风每走一步踩在上面,一副画面便会如此生动浮现在脑海。脚下的这条路,是他们相互扶持走过的路径;驻足的这个位置,有那名男子自作主张紧握女子的手的回忆;回荡在耳边的,是男子孩子气调皮的话语。怪就怪你的手那么冰冷,都是你害的!吹散在眼前的,是女子不知所措挣脱男子手的娇容。
一个人继续在寻找的路上前行,每一步都刻下了昨天的影子,就在昨天,男子假装受伤跌倒,引女子紧张上前,为的只是能够再次紧握住女子的手;就在昨天,男子固执地牵着女子的手沿着湖畔往回走。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一个一个不停在脑际更换,与他共同拥有的点滴她都记得,为什么最想见的那个人不在身边?恶少,你到底在哪里?
竹林里穿插了那个女人茫然的身影,湖面上倒映了那个女人凌乱的脚步,她像是一个没有了影子的人,视线一刻也没有停下歇息过,秋风落叶充当了过路客,她要打听是否有人看见了她的影子?
秋风也为她惋惜,落叶也替她哭泣。女人啊,你何时停下脚步歇一歇?那句话却成了她不顾一切的原动力。死也不放!他曾紧紧攥住她的手,他曾深情凝望她的眼眸,死也不放,那个人说过的。所以不可以,她也绝不允许自己放弃,即便踏遍千山万水,哪怕只有百分之零点一的希望,她也一定要找出那个人!
“恶少……”
她低喃着,发出梦呓,那个人在等她,那个人也在迫切呼唤着她,似是被赐予了某种力量,雪舞回风重新找回了信念坚定的自己,疯狂地追逐起来,整个山头都笼罩在她呼唤的那个名字——恶少,即便全天下所有人都选择了放弃,她也有非坚持下去不可的理由,有一个人正需要她!
寻觅中的人儿,你听到了吗?你怎忍心迟迟不肯现出踪迹?山坡上的雪舞回风,似是从异世而来的精灵,来这纷扰红尘走一遭,只为追随另一个人的身影,直至停在灌木丛里的那辆马车在画面定格,视线再也无法转舵。
是他吗?会是他吗?马车里面的那个人?雪舞回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视线已经浑浊,她控制不好呼吸的频率,这份礼物来得太突然,让她成为倍受上天恩赐的宠儿,她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怎么去接受。
拖着灌了铅的步子,雪舞回风一步步靠近,步态笨重的她,看起来像架反应迟缓的重型机器,她从来没有试过脚下的路会是那么遥远,像是经历了漫长的一个世纪。
当终于在马车前站定,她平复不了心内的忐忑不安,她压制不下胸腔的剧烈起伏,甚至不敢让眼睫有轻微颤动,好怕所见到的都不过是海市蜃楼,睁开眼什么都会消散,她的指尖在犹豫,触碰都变成了一项几近苛刻的任务,好怕车帘一旦掀开,什么希望都会破碎。
以前的雪舞回风,无论做出何种决定,都会有一个枫臣恶少毫无保留支撑着自己;她从来不知道,没有那个人的支撑,面对一个未知,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不是她在保护着枫臣恶少,而是枫臣恶少赐给她无穷无尽的信念!犹豫了再三,雪舞回风将车帘挑开!
也许,当那双明亮而又清澈的眼眸再次注入,一切犹豫徘徊都幻化成苦尽甘来的欢笑与泪水。那一刻,投入枫臣恶少怀抱的雪舞回风,再也不是属于她自己,只有同那个人紧紧相拥,生命才是完整的,她的吻铺天盖地,落在面前人的脸庞,哪怕是山崩地裂也好,哪怕是天忽然塌下来了也好,不分开了,再也不分开了,此生,她再也不要承受与他分开的痛苦!
当两人分开怀抱,倒映在他眼中的雪舞回风,早已成了个梨花带雨的泪人儿,伤心得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他可知道,她有多么为他担心?他可知道,她有多么害怕这辈子再也看不到?她从来都不是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她爱着他啊,她深深地爱着面前的这个人!
“我以后,再也不要看到你流泪。”
端起那个女人湿润的脸,他的吻落在她紧闭的双眸,他像是个并不急于求成的雕刻师,雕刻着她眼窝的每一处凸透,她的双眼,在面前人的精心雕琢下,装点上雾失楼台、月迷津渡的色彩。
紧闭上双眸,他的鼻梁擦过那个女人的鼻尖,他的薄唇含住那个女人的唇瓣,只为此刻,他们共同拥有着彼此,共同在甜蜜与苦涩的冰雪里慢慢融化。如同两尾拍打在沙滩边没有明天的游鱼,他们的吻,那么得忘乎所以,那么得义无反顾,泪,划过雪舞回风的脸庞,为这短暂若流星的深灰色记忆写下祭奠……
车轱辘碾过青石板道,刻下岁月斑驳的痕迹。
雪舞回风如今正坐在车夫的位置,马车里,傍坐着嗜睡的人儿,她终于可以得偿所愿,带着自己深爱的男人远走高飞,她想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甜蜜,那些阴谋的触角,却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向她蔓延的机会。
雪舞回风从未忘记过自己的誓言。她对自己深爱的男人,一而再、再而三说了谎,为的是要替自己的父亲取回应有的尊荣,无论她有多爱这个男人,她也不可以背叛她的父亲,就是赔上自己的一生,她也在所不惜。
从小到大,雪舞回风心里有一把声音,一直在警惕着自己,她的父亲是自己这一生唯一可亲的男人,其他男人想想也是罪,她想过枫臣恶少,所以他当日非死不可,枫臣恶少的死亡,代表她对父亲的忠贞。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枫臣恶少竟然是枫臣秀一的儿子,她终于可以找到一个借口爱上他,同时又不会觉得背叛了自己的父亲,她实在等得太久了,她为自己和枫臣恶少的这段感情,设了一个期限,在浓缩的时空里,一切不可能都变成可能……
线轴已渐渐模糊了轮廓,无法平复的,是某人随着马车跌宕起伏的心境,那些“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似乎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雪舞回风已分不太清,她同枫臣恶少的短暂的水与火的交融,到底是幸福的开始?还是噩运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