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绝将我带进了一座名叫姬月城,之所以谓之“城”,是因为它是除了怀都城之外,又一座的皇城,磅礴之势,金壁辉煌丝毫不逊于怀都的皇宫。听秋绝说,这是他的父亲,也就是前任宸候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所建。
这无疑给了我一个极大的震撼,这座城不仅是财富的象征,更是权利的象征,我曾以为,秋绝虽是前朝皇嗣,今朝权利再大,也只身为人臣,直到见到今日的一切,我才知道,萧家的靖朝已是千疮百孔,怪不得萧益带回的奏章都有宸侯批的字,怪不得萧烑诏那么急切的逼迫萧益交出虎符,我在这里呆了五个月,今日之前,对于天下的局势还是浑然不知。
可秋绝会让我见谁呢?我见谁对他那么重要么?是长离么?和他相关的我只认识长离。
我想了一路,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进了城,和我们接头的果然是长离,她在城池之上,沿着蜿蜒的城道向我们走来,还如几个月前般轻尘脱俗,淡雅轻快,再次见面,我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不过,自然是高兴的,因为在江南时,她曾真心待过我。
我站在秋绝后面感慨,长离疾步行走过来拥住我,眼中朦胧,颤抖的说着:“雅歌,真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我感慨万千,答道:“我也没想过能再见姐姐,姐姐可好?”
她激动地抹干眼泪,破涕而笑:“我很好。”
“咳咳。”秋绝似乎很不满我们的无视,脸色变得格外的沉重,沉声问长离:“事情办好了么?”
长离这才回过神,答道:“办妥了,只是还有部分人不愿离去。”
听罢长离的话,我感到一头雾水,秋绝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还有多少?”
“四五人。”
一丝邪笑挂上他的唇畔,明明是极为俊俏倾城的一张面容,我竟觉得十分的狰狞,他缓缓轻启薄唇,道:“她们既想入子桑家的宗祠,本侯便遂了她们的愿,那就赐落尘丹。”
长离向我温婉一笑以示回见,便恭敬地退了下去。秋绝不是让我见长离么,怎么就这样结束了?
“夫人,发什么愣?走吧!”
我一下子昏了头,“去哪?”
“之前不是说过么?去见一个人!”
不是见长离?那会是谁?
“夫人,再不走,是不是要为夫抱呢?”
我愤怒的望向秋绝一副吊儿郎当的戏谑表情,与他之前的狰狞面目相比,简直不像一个人,我蹙眉,冷道:“别在胡乱叫了,我不是你的夫人。”以前我只当做是戏语,不甚在意,如今听起来,竟感觉有些危险的意味在里头。
他倒也不生气,若有所想的说:“快走吧。”
我如何也想不到,他让我所见的人会是她,会是在那样的情境之下。
秋绝带我来到一处阴暗潮湿的房间,当我看见蜷缩在一角里瑟瑟发抖的月雁之时,我的震惊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此刻的她就像被人抽空了全身的生气,只剩下一具躯壳般,完全没了往日犀利霸道的辣劲儿,以致于一开始我并未认出她,直到她听到来人的动静,缓缓抬起煞白的花容之时,许多事情在我脑中渐渐清明,却又有许多疑惑在我心中越来越迷茫。
秋绝富有意味的向我一笑,给我递过一把匕首,轻说了一声:“夫人,你们慢慢聊。”
余下我与只剩下半条命的月雁,月雁在看到那把匕首之时,原本苍白的脸色变得僵硬起来,瑟瑟的向后退去,可当她发现身后是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之时,眼中布满了惊恐与绝望,我慢慢地走过去,缓缓将匕首抬到她的眼前,轻蔑地问道:“你以为我会杀你?”
听了我的话,她眼中的惊恐才慢慢退去,我笑答:“以前的事我都不想再计较了,错付真心,你也是个可怜的人。”
似是没想到我会这样说,她闪烁的眼中夹杂着一丝的震惊,我笑道:“当我看到你为秋绝绣到一半的莲花之时,当你气愤的想要杀我之时,我早已明白了。可他是一个无情的人,你又何苦…。”
应该是我的话触到了她心里的痛,她原本惊恐的眼神变得迷离朦胧起来,滑落了两行清泪,痴痴地说道:“我为了他去君忘归那个脏地方,只为帮他获取五王爷的秘密,我本是一个书香世家的大小姐,为了他,甘愿做你的丫鬟,可为什么他心中只有你。”
“不!”我打断她的话,“他不爱我,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他是不会爱人何人的!”早在江南,他漠然的杀了那位叫做幽儿的姑娘时,我就已经知道了。
她忽而激动地坐立起来,紧紧握着我的双肩,疯狂地摇晃,嘶哑地扯开嗓子吼道:“他不爱你为什么会对你这样好?任何伤害了你的人他都要杀,在江南杭州我把你推到刀口上时,那时是你自己愿意挡那一刀的,我只是帮你一个忙,他竟然要杀我。没有你,他会爱我的。”
看来她已经是无可救药了,竟然相信没有我秋绝会爱上她,眼前的她,让我想起了月青,她也是喜欢萧益的吧!世间的感情为什么会这样揪心伤人,还好我爱萧益,萧益也爱我。
至于秋绝,我曾将他当做朋友,也仅仅只是朋友而已,我轻嘲道:“为何在怀都要那般的算计我?为什么明知阴界毒瘴,常人闯进必死无疑,还要让你骗我进去?”
“不…不是他让的…是我自己…”
“不是他的命令,你敢么?我不想在跟你继续这个话题了,只要你解了我心中一些迷惑,我便救你,如何?”
她的瞳孔渐渐放大,哆嗦着说着:“不…不…他会杀了我的…”
“你不答应我他就会放了你么?”言罢,我晃了晃手中的匕首,继续道,“你现在也只有相信我。”
她眸中闪过一丝动容,犹豫了许久,才艰难地点了点头。
我满意的勾起一丝浅笑,收起匕首,问道:“我为什么会在曲宫碰到秋绝,他这般纠缠于我的目的又是什么?”我是不会相信秋绝是想月雁说的那般,他爱我,才会总是无意的出现在我的眼前的,这太不可思了,不是么?
“当初是他将昏迷的你带到君忘归,正好之前的‘洛雅歌’失踪了,然后你就成了花魁,还记得那日你大病么?那时他曾将昏迷中的你带出去过,后来又带回来了,那时你昏迷不醒,大夫说你已无力乏天,可不知后来你为何又没了事。”
我在君忘归病的时候,似乎梦见过自己身处一个迷蒙的大浴室,本以为是幻觉,原来是真的。
“十年前红渊仇见了他之后,和他说了什么话,就莫名的失踪了,不过那之后,侯爷就一直在寻找阴时出生的女子,直到你的出现。”望着迷茫中的我,她突然转换了话题。
阴时出生?这莫非和什么“婇阴”有什么联系?我思索了片刻,问道:“红渊仇是谁?”
月雁眼神虚无的望着上空,眸中的光彩渐渐暗淡下去,两片细密的睫毛投影在苍白的脸上,显的凄惨无比,答道:“他是一个神秘的长老,传说中他能操纵风水雷电,天山移海,能知古今未来天下事,可十年前,他和他的一对徒弟,却都失踪了。”
红渊仇?咋听这个名字,脑中隐隐有些波动,我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可是在哪里呢?
对了,是他!萧益的那副“五岳独尊”画的落款正是这个名字,上面所说,“圣武文帝元年秋,红渊仇临”,那一年,正是十年前,他失踪的那一年。不过那幅画和秋绝又有什么关系?我接着问:“你还知道些什么?”
她斜睨了我一下,眸中极快的闪过一丝阴狠,却又在瞬间垂了下去,不屑地答道:“他一直想杀九王爷…”
“什么?”我震惊的扳起她的肩膀,不可置信的问道,“怎么可能?”
“子桑家一直受萧家压迫多年,直到他的父亲获得了那玉玺之后,朝廷才渐渐开始忌惮子桑家,因此,侯爷一直有复国的决心,而最大的挡路石便是九王爷,因为他是南曲宫的主人,也是玉玺的主人。”
“秋绝能建立姬月城,他的权势也不容小觑不是么?萧家如今内忧外患,皇帝有这么怕他,他要复国,不是如囊中取物么?”
“咳咳,宸候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那你便看好你的九王爷吧,别让他有了什么危险!”说完后,她蹙眉闭目,左手紧紧护住右肩,紧咬着牙骨,豆大的汗珠沿着她白皙的额头之处缓缓滑下,神色看起来痛苦不堪。
我正准备轻抚她的后背舒缓她的痛苦,却不防被她猛地推倒在地,以一双十分警惕的眼神盯着我,无奈,我安慰她道:“放心吧,我出去和秋绝说一声。”
转身的那一刻,我开始疯狂的想念萧益,想念他如温泉般的笑容,想念他温暖的味道,突然有些后悔了,或许萧益能解决边关之事的,我不该瞒着他私自出门。
推开了沉沉的铁门,秋绝得意的回首,问我:“解决了?”
“放了她吧!”
“什么?夫人,你没杀她?”此刻,他的脸上写遍了不满,还有一丝若隐若现的杀意。
我冷笑道:“我为何要杀她?”
“你不杀她,今后你会后悔的!”
“我从不想以后的事,你到底答不答应?”
听我如此说,他玩味的笑了笑,没有回答,反而走进了那冰冷的屋内,月雁见到他的那一秒,一丝含蓄的笑意蔓延在那杏唇之畔,那笑妖冶惑人,阴暗深沉,秋绝却丝毫懒得关注她的眼神,只是斜瞟了地下躺着的女子冷冷道:“夫人想救你,本侯也不屑于要你这条贱命,不过…。”秋绝顿了话语温柔的望向我,笑了笑,又转向月雁,接着道,“生死全靠自己掌握,这样,你能杀了守在门外的两个侍卫,本侯便让你走。”
这话,好像是说给我听的吧!好你个死秋绝,月雁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便吃力的站了起来,向外走去,清楚秋绝的意图之后,我大叫道:“等等,你既然想放过她,为何要伤害无辜?外面的人难道不是为你卖命的么?”
秋绝无耻的笑了笑:“夫人,可是你要救她的,你也可以杀了眼前这个女人。”
月雁脸上刚激起的一点生机,在听了秋绝的话后,突然失了色彩,颤抖的说着:“姑娘…你…。答应过我的。”
我将愤怒质疑的目光射向秋绝问:“你这是在逼我么?你要杀她易如反掌,为什么要逼我。”我下不了手,虽然月雁做过许多的事,让我极想抽她,可要杀她,我从未想过。
秋绝一脸的事不关己,仿佛杀一个人就像花掉一分钱似的,他无辜的耸了耸肩,“这是给你选择,我要你明白,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你这个嗜血的冰人,我是不会杀她的!”
“你还站在这干什么?”他没有继续和我说下去,反而对着月雁阴冷的说道,月雁会意,强撑着虚弱的身体从我身边走过,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却在忍不住的发寒。
外面已传来了打斗声,我反应过来之后,立即冲到外面,大喊:“住手!”
月雁已夺过其中一人手中的剑,刺向了那人的胸膛,浓厚的血腥的气味刺激的我几乎作呕,这一幕又让我想起了那个因我而被斩首的将军,我拉着秋绝,哽咽着,无力的问道:“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要逼我?”
他却对我的话视若无睹,两条无辜的性命,当看到第二个人已力有不支时,一种噬人的恐惧几乎要将我淹没掉,萧益,你在哪里?我不想管那么多了,我也不要你管那么多了。
月雁虽然重伤,那名侍卫仍不是他的对手,她招招毙命,他次次躲闪,而秋绝却在一旁,视他人的性命如草芥,带着玩味儿漠然地看着这场厮杀,有种东西似乎要将我逼疯,望着那锋利的剑刃,我极快的飞闪过去,月雁便在那一刻握紧了刀柄,止住了剑锋的进一步逼近,眼中流窜着莫名的怒火,那怒火灼痛了我的心,似乎在说我害了她的性命。
我握住她的剑锋,冷冷的说道:“对不起,我不能让你杀他,可我说了要救你。我食言了,你杀了我吧。”这句话我虽是对着月雁说出的,可是让秋绝听的,我知道他是不会让月雁杀了我的,他可以逼我,我怎么就不能逼他?
果然,我看到他的脸色骤变,“夫人,你敢威胁我?”
我闭眼答道:“是你逼我的,从那日斩杀那个将军,到昭阳殿里引来众臣,侮辱我是红颜祸水,到今日,你有哪件事不是在逼我?”那日,除了宸侯的命令,试问有谁敢闯入皇帝的寝殿呢?
他紧握着双拳,额上青筋暴露,似乎在压抑着极重的怒气,对着厮杀中的两人吼道:“滚下去!”
“夫人,月雁这种人,你今日放了她,迟早会后悔的!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本侯所做的一切,你会明白,在这世道之中想要活下去,就要铲除一切对你有威胁的人。”
那时,我对秋绝的话不屑一顾,对他嗜血成狂的本性厌恶到极点,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她带给我的切肤之痛传来时,我真的后悔了,后悔今日没有将她一箭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