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干了眼角的泪水,不知何故,心中却没有想象之中的难受。
马车队伍又开始出发了,我装作毫无其事的上了马车,却因动作大,吵醒了睡中的慕兮,她见我肿胀的眼睛,急得小脸通红,“雅姐姐,外面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我睡了一个觉,你就哭啦?”
“没事,外面的沙子多,我迷了眼。还有就是我有些累,想睡觉。”
她立马蹦到旁边,小心翼翼地扶过我,道:“哦,那你快睡吧。”
我心中一暖,这时,我才知道自己并不是孤单一人。
才一闭眼,方才还未来袭的心疼忽然如山崩地裂般袭来,我果真是迟钝,连心疼也要迟上半分。
“你是我的亲人。”
“你不要爱我!”
“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
“娶她,我意已决。”
……
脑中盘桓的全是萧益所说之话,我不知这一切是为什么,唯独只有当我脆弱不堪时,他的柔情才会出现,可如今,又是这般的冷淡。
萧益,你曾记得,我和你说过,“只要你还爱我,什么我都能面对”,可若是你不爱我,若是你不爱我…。我也不知自己会怎样。
我从不知道失恋的感觉是这么难熬,只觉得刀割般的心疼能让人去忽视周围的一切,完全掉入了痛苦的深渊。
瑟瑟发抖的双手让我稍稍缓过了神,胸中的血气上涌,我知道心脏的毛病又发作了,只是苦涩一笑。罢了,被这毒纠缠,我也不知能活多长时间,何须为儿女私情多苦恼。
慕兮焦急地拉着我的手,“姐姐,你又毒发了?我去找萧哥哥。”
我拉住她的手,诧异的望着她,慕兮怎会知道我中毒之事?
“是李大哥,哦,他不是李大哥,是他天天来为你把脉,我早就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忍着疼痛,才说:“不要找萧益,我…一会儿就好了。”他若不愿再管我,我便不让他管。
“可你看起来好痛,我…”
“慕兮,你陪我说说话,我…我就没事,对了,在南曲宫时,你总作噩梦,现在…可有好些?”
慕兮蹲在我旁边,渐渐安静了下来,我知道她心中急躁,却也在极力压制。
“嗯,好些了。”她略有些伤感的点头,清秀的小手不断地拧着衣带。
“那就好…。”
意识开始渐渐涣散,我浑身像是被千金巨鼎重重压住一般,呼吸也变得沉滞,唯一不变的还是毒发所带来的揪心裂肺的痛苦。
当初信誓旦旦,到如今却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无论是事实也好,还是你有难以言说的苦衷也罢,萧益,你若想和我恩断义绝,从此便休要再管我的死生。
不知又被这疼痛折磨了多久,汗水浸湿了发丝,我身上绷紧的肌肉才缓缓放松开来。
马车依旧疾速行驶,后来李若蹇来告诉我,月青醒了,我只木然的点了点头。晚上扎营休息时,他们围着篝火休憩,看到坐在月青旁边的萧益,胸中怒意流窜,便时常拉着慕兮,远离那些队伍,躲在黑夜里狼嚎鬼叫,做一些发癫的疯事,慕兮老被我搞得掉着下巴,不知所措。
接下来的两日,萧益仍旧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而每每见他如此,我都发现自己都在抓狂发疯。
第四日晚上,我们到了怀都临近的省,平阳。前行的队伍突然动荡不安,因为有大量的流民发生动乱,当看着成千上万,衣裳褴褛的流民涌向我们华丽的马车时,着实吓了一大跳,原来在花柳繁华,夜夜笙歌的怀都之外竟真是这般颓败破落,民不聊生。
虽然有许多士兵,死士去拦住那些狂涌上来的流民,我和慕兮躲在车中,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只见萧益上了马车,急切的拉住我,道:“雅歌,这里是三省聚集的暴民,很危险,你们跟在我后面!”
我冷淡的甩开他的手,道:“你的未婚妻尚没人管,我也不要你管,你…。走!”
“雅姐姐…。”慕兮轻轻拉着我的衣角,小心劝慰道。
“你别说话。”我怒气冲冲的等着慕兮,然后转向萧益,尽说些不理智的话,“你走你走,我再也不要你管了。”
萧益只是轻叹了一口气,便下了车,吩咐外面的死士,照顾好我和慕兮。
只是他刚踏下马车,我的泪水便止不住唰唰的往下流。
慕兮盯着我,弱弱的问:“姐姐…。你难道真的不要萧哥哥了?”
“怎么会呢?他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了,我的心永远在他身上!”
慕兮诧异的挣了睁眼,“那为什么这些天你都不找他说话,萧哥哥对赵月青那狐狸精好,只是暂时的。”
我摇摇头,凄然一笑:“我岂会不知他有什么难言的事瞒着我,或许他是为我好吧,只是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要我,他难道不知道…他难道不知道…。我只有他么…。”
“姐姐…。”慕兮睁着一双乌黑圆溜的大眼安慰地望着我。
我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问了,再往深处,我不想再和慕兮说下去了,更不想在这个时候哭得泪流满面。这时有一个死士上车,告诉我们,暴民太多,抵挡不住,要立即弃车。
下车时,我惊奇地发现那些流民手中都带着铁锹锄头,个个凶神恶煞,像是对着杀父仇人一般,见着我们这边的人就胡乱的砍杀。
自古以来都是官逼民反,看来他们都疯了。
萧益让死士护住其他人,而不能伤害流民,可对方看起来似乎有几千人,是几千人哪,照这么个打法,我们迟早要被砍死…。
那些死士将我后慕兮带到后面,而萧益,李若蹇,李若蹇他们只带着几个人在前方拦截着暴动的灾民,不是说南曲宫的死士有上千么,怎么跟在萧益身边的就这么几个人?
心中有种不安的青烟升起,我唯一一次见过死士便是边王拿我要挟萧益之时,那时的死士少说也有一百多人,而且完成任务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萧益曾和我说过,死士是曲宫暗处的势力,这些天怎么会尾随着我们的队伍,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根本不是死士,而是萧益的侍卫,造成如今他势单力薄的原因就是他将玉玺交给了边王,再也调动不了死士。
他和我说能调动死士的是玉玺里的玉符,他还说他拿出了玉符,他骗了我,根本就没有什么玉符,那玉玺就是掌控曲宫死士的兵符…。
原来他真的用了对曲宫十分重要的玉玺换了我,而那玉玺此刻落在了敌国人手中。曾记得萧益说过,玉玺不止能调动曲宫暗处的死士,更能令天下群雄揭竿而起,天知道,这么重要的东西,要是落在了心术不正的人手上,会有多么恐怖。
我让旁边的人照顾好慕兮,便急速的冲到萧益身边,我知道此刻过来无疑会让他分心,却还是任性的过去了。
他们见我过来都吃了一惊,很快的有投入到抵抗暴民的行动中,唯有萧益将我拉到怀中护着,另一只手还在抵抗暴民的攻击。
他温润俊朗的额上浸出了点点汗珠,剑眉因吃力而紧紧皱到一起。他的心跳得很快,扑通扑通撞着我的脸颊,他的呼吸渐渐沉重,不断地喘着粗气。
疯狂嗜血的暴民一拨接着一拨,如山洪猛兽般涌来,高凸的眼求之中流窜着嗜血的光芒,到处嚷嚷着,“杀了萧家的走狗!”,“杀了他身边的妖精祸水!”
亲眼所见这一幕,我终于相信了颜大夫生前和我所说的话,一个暴动年代的前期,都被一副太平景象粉饰得丝毫不漏。上一个盛世衰而不落,下一个太平便难以出现,天下便永远陷在水深火热之中。
而如今,正是这蠢蠢欲动的乱世爆发的时候,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只隐形的手在推动者萧烑诏统治的灭亡。
萧益抱着我节节后退,疯狂的暴民凸着布满血丝的眼球,带着狰狞的笑容,乱砍乱杀,在刀与斧的交错中,弥漫着的是腥红的臭味,那些愤怒之极的暴民如今给我的感觉完全不像是人了,而是沦为了杀人的行尸走肉。
萧益见形势难以控制,便将我扔给了李若蹇,喊着他带我先走。
我惊措的望着他,而李若蹇与我却不约而同的喊道:“我不离开!”
“他们是冲着我来的,若蹇,你…帮我好好照顾雅歌!”
然不等李若蹇表态,我趁机挣脱他的钳制,窜到萧益的身边,抽泣着吼道,“你总是这样,你知道吗,每次你疏远我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
听完我的话,萧益皱了皱眉,接着便拉着我往后退了大步,顺手抓上一个青年的暴民,问道:“究竟发生何事,为何你们如此非要致我们于死地?”
那个年轻人愤然的瞪着萧益,不屑的猛吐了口痰。
萧益见势,翻转手中的利剑抵着他的喉心,冷斥道:“说!”那冰冷狠绝的表情让我也打了一个冷战。
少年弯眉微斜,神色开始动容,只是口中的话依旧恨意十足:“平阳,上淮,周县…十余个县庄稼在几个月前的丰收之际一夜之间无辜死亡,昔日绿油油的田地如今成了一片荒芜,一年下来,地里颗粒无收,灾民成堆,你们这群昏庸暴戾的统治者还四处征收赋税,处处抓壮丁充役…。”忽的,他将怨毒的眼神射向了我,咬牙切齿道,“那些个狗官都是被你们这些祸水迷惑的!萧家的狗皇帝受这个妖孽迷惑,如今遭了天谴,都报应在我们身上了…”
我无语,又是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啊…。
眼前疯狂的暴民,让我想起了张养浩的一首词,“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个动乱的年代,杀人不过头点地,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不论飘过多少冤魂,有过多少辛酸血泪,最终都会随着历史的步伐,湮没在了深深的地下。
是以,他们终于爆发了。
萧益浑身一颤,松开了惊慌之中的少年,纠在一起的眉宇间流转的不知是惊异还是愤怒,重收赋税之事大概是因为当初萧烑皓和朝廷作对而故意为之的,没想到竟酿成今日大祸。
不对,我记得萧烑皓只和我说过他只在江南屯兵,重收赋税,如今怎么变成了十几个省?难道他骗了我,还是说这是一个政治上的阴谋?
百姓大多懦弱胆小,即使被逼急了,没有一个有心之人的号召,诱之以利,动之以情,他们也是不敢凝聚在一起,和朝廷公然作对的。今日,若没有他人的告知,他们又怎知萧益会路过此地,在这里守株待兔呢?
原来,萧益的处境比我想象之中更为艰难,除了秋绝的针对,还有许多在暗处蠢蠢欲动的势力,纷纷将矛头指向了他。
萧益不为我多作辩解,事实上此刻的灾民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费力的辩解只会更加激起他们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