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崇文馆回来的路上,想到以后再也不用偷听了,有云逸哥哥会教我读书认字,我就乐颠颠的跑回去要跟爷爷分享这天大的好事。
却不料,真的会有乐极生悲甜中生苦的逆转的,胡师傅的话果然有道理。我走的是御花园的小东门,那是条极其偏僻的小门,树木大锅高大繁盛,却也阴森恐怖。可我为了早些见到爷爷,也就提着小心肝走这条捷径。
正当我想快步跑出那片树林时,却听到了有人低声说话的声音。一个低沉的女声在说,“这是能让人昏睡三日的迷药。你快收好了。做得干净些,千万别惹祸上身。”
另一个娇气的女声也极其低声的说,“翠姐放心。我一定会办妥,只是我爹娘他们……”
那人有低沉说道,隐隐有些不耐烦,“放心。为娘娘办事,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你爹的赌债娘娘早派人还了。”
又是一个谋害他人性命的阴谋吗?明天又会有人死掉吗?本来这距离极远,她们隐身之地有隐秘,说话声音已经极力压低了,为人即使经过也不会轻易发现,可是我天生听力敏感,能听到别人听不到的东西。
我瞪大眼珠,极力的用手捂住嘴巴,不敢发出半分声响,找了个小树丛轻轻坐下躲起来。若是被她们知道我在这里,她们一定会杀了我的。陈嬷嬷说:“在宫里,最好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看,知道得越多,死的也就会越快的。”
只听那边又响起急切的声音,“谢谢翠姐和娘娘,为娘娘办事,喜儿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另一人显然很满意,“好了,你快回去吧!别让人起疑了。”
听到这,我松了一口气,只要她们谈完走掉了我就可以出去了。
哪曾想,真的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躲起来的小树丛后面是一颗有百年树龄的榕树,榕树的一截枯枝竟被风吹落正好砸在我的小腿上。榕树枯枝有我的手臂粗细,猛然砸来,我的小腿比挨五公主的鞭子还疼,可我不敢出声,咬破了嘴唇硬挺着。
“谁?”
那边的两人已经听到动静了,我心想真的完了。这里没有别人,我的左腿有走不了,我一定会被她们扔到井里的。
“谁在那边?”那边那人又喊了一声,听动静已经朝我走过来了。
我闭上眼睛等待被发现,心里惶恐不安,好像有几天虫子在身上爬来爬去般,大口大口的吐气起来。
可是我还没有见到娘亲呢!我不甘心死掉。
就在我紧张得差不多晕过去时,一个异常好听的声音从她们身后不远处响起来了。
“放肆!谁在打扰本宫休憩?”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清越而威严,就像你不得不遵从他的命令般。光是一个威严十足声音,就有一股君临天下为我独尊的凌天气势。
“奴婢参见大皇子殿下!奴婢该死!打扰了大皇子殿下!”
两声“扑通扑通”的跪地声音后,那两个翠姐和喜儿就颤着声音请罪。
“滚!”一个字,简介而明了,却是更加气势威严,令人不敢迎视,打心眼里服从畏惧。
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身后,耳边是脚踩枯叶的咔咔声,越走越远。
这时的我,才真正松了一口气,我不会死了。
想到这,我鼻头一酸,眼泪珠子就簌簌的往下扑落。我应该高兴大笑才对,可是就是笑不起来。
她们走了,我仍是不敢哭出声来,憋着气,任眼泪无声的流淌。眼泪滴到手臂上,似温热又似冰冷。
“只有弱者才会哭泣!”一个声音从我头上响起,惊雷般的吓了我一大跳。
抬头一看,朦胧泪眼中模糊有一个高高的身影,像座小山一样挡住了我的光线。是一个年纪比云逸哥哥稍大些,长得一般好看的大哥哥。我知道,他就是大皇子殿下。
虽然很惊讶他可以无声无息的从那边来到我的身边,可我心里实在是太难受了,就像赖在地上大哭一场。我没空理他。他救过我,应该不会伤害我的。
“听到没有,弱者才会哭泣!”
他一身玉带蟒袍的站在那儿,像个威风凛凛的将军,用一种轻飘悠然的语气对我说“弱者才会哭泣”。我一身破烂宫女小衣衫的倒在地上,脚上被枯木倒勾刺破的地方渗出了艳红色的血,脸上咸泪满面。
我实在找不出我能强在哪里?偷听到的纪太傅讲的“天降将达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在这个红墙绿瓦的宫里,在这规矩森严的宫里,我的小命被人提在手里,谁都能让我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有时候,我甚至不能哭泣,只能心中落泪笑脸迎人。
我躲在又黑又硬的小被窝里想我会变得强大,可以保护爷爷不再弯腰磕头,可以走出富丽堂皇却又肮脏秽乱的宫廷。可是一觉醒来,我必须得对所有人弯腰磕头才能活命。想到这里,我再也顾忌不了许多,大声的嚎哭起来,哭喊得声嘶力竭,像是要哭裂这不仁之地,哭塌这无眼之天。
我弱得一阵大风也会把我刮走,一个成年宫女就可以叫我命归九幽,我那里强大?你是人人阿谀承奉的皇子殿下,我连宫女卑贱尚且不如。
迷迷糊糊中,哭得昏天黑地的我好似听到一声沉重悠长的叹息。接着一双坚实有力的手臂就将我轻轻抱起,我抽噎着睁开满是泪珠的双眼,看见那个威风凛凛如将军的大皇子殿下一言不发的横抱着我向前走去。
头上繁叶间隙投下黄昏的阳光,斑驳的流转在他坚毅脸庞和深邃的瞳孔里,那一刻,我再也看不见其他,只有那个忽明忽暗的美玉侧脸,世界一片静寂。
当回到我和爷爷居住的小院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我也累得在大皇子殿下的怀里睡着了。他的怀抱比爷爷和陈嬷嬷的都温暖,还有一股淡淡的草药清香,好闻极了。
守在门口的爷爷看到我被抱着回来,当下也顾不上行礼就朝我扑过来。我也醒过来了。我想他是吓慌了,以为被抱回来的我是一具冷硬的尸体。
“爷爷,草儿没事的!”我扬起爷爷说过的最好看的笑容,露出包括小虎牙在内的八颗洁白牙齿。
却不想,跳得太急了,竟忘了脚上还有伤口,顿时疼得眼泪就要落下。耳边听到大皇子殿下的一声冷哼。我想他该是生气了,他救了我两次,我却连谢字都也没跟他说过,这有违我做人立世的原则。
“谢……”我回头刚想跟他说声谢谢,却不料身子一阵天旋地转,我又被他抱到了怀中。
“去打点开水来。”他转头对爷爷下命令,脸色依旧是冷如腊月寒冰。
看爷爷愣愣的不知所措,他又解释了一遍,冷声道,“她的腿受伤了。”
爷爷慌乱中总算看到我腿上的嫣红,也就去烧开水去了。他强势霸道的把我扔在小床上,显得有点生气了。现在不止脚疼了,屁股也生疼生疼的。
他脱掉我的鞋袜后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把细细的药粉撒在我已经有些凝固的流血伤口上。做完后定定的看着,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眼神看着我,接着冷冷问道,“想不想做一个强者?不比仰人鼻息,不比时时担忧,不比苟延残喘。”
“想!”迎着他犀利的目光,我几乎没有丝毫疑虑就脱口问出。
“想?那为什么都不懂得收敛一些,总要招惹一些你惹不起的人。”他的脸上终于出现了除了冰冷之外的另一种表情,是蔑视嘲讽,是讥笑漠视。
“我没想惹她们。是她们自己非要找我麻烦的。”我瘪着嘴低声辩解,头低得都快埋到胸里了。
“是吗?”他拖长了尾音,有试探的味道,眼眸犀利如电,“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并不笨。对那些要欺辱你的人,你其实可以暗中还击报复的。为了生存,就要当不择手段,残忍无情。挡我者,死”
他的声音越来越冷,最后已是冰寒一片,每一个字都冒着白色寒气似的。我不敢迎视他,感觉再盯下去,我会沉沦在那片料峭严寒里,再也不是我自己。
“不……不对,你说的不对。”我在他排山倒海的气势里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低声却坚持的反驳,“我若是凡事不择手段,岂不是变成了和她们一样狠毒无情的人了?那样我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他突然低低的笑起来,肆无忌惮的嘲笑起我来,“你认为,在这宫里,你除了变得比她们更狠毒的活着和不知被谁杀死这两条路,还有别的路可走吗?真是可笑可悲的善良。”
我突然无言以对起来,宫里的世界是比战场更残酷的地狱,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被啃得渣都不剩。可是,我骨子里是莲花,出淤泥而不染,若是和泥沼烂泥为伍,我便再也不是莲花了。
“有,我会出宫。远离这肮脏离乱的宫廷,总会有一个可以留存我善良的地方。”只是可惜,我的年纪太小了,即使人在聪明,也走不出这重重楼阁,飞不过层层关卡。
他用一种很复杂的眼光看着我,幽深的如后宫里的一口口深井,想探究明白的人都被淹死溺死了。
“大皇子殿下,你救我是为了让我变成刚才所见的喜儿一类的人吧!可是,草儿注定不是那样的人呢!”我偷眼看他,心中暗暗猜测。
我是无依无靠的小宫女,身份低贱如灰尘。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殿下,身份尊贵如仙人。
“小不点。你确实是聪明机智。既然不能为我所用,你就好自为之吧!千万别死得太早。”他说完,拂袖转身离去。还是生气了吧?
是不是会死得很早,我也不知道呢!或许有一天,我也会成为像你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