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乞缘节过后会让我过几天安静的日子,怎奈何天不从人愿。
第一日,无意间走到御花园西侧的暖风亭旁,远远地便看见四公主和云逸哥哥在暖风亭中饮酒谈笑。一身纯白丝质绣竹纹长衫的颀长身姿如梅冷傲秀逸,身旁的四公主一袭浅红云纹广袖流群,姿容妍丽,巧笑嫣然。一弯被田田绿荷叶和几朵粉红荷花装点的清池碧水圈起了丝丝朦胧迷雾,使我辨不清他们的真是面目。
我,若无其事的冷静转身,没有丝毫眷恋。心,已出现了细微裂痕,隐隐渗出鲜红的血来。
第二日,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毓秀宫左边的那片紫色寒兰花海里。淡淡的紫色,大片大片的出现在眼帘里,似乎整片世界都是紫色的,周身萦绕着淡淡紫色烟雾,雾里皆是沁人心脾的悠悠清香,几乎要把人迷醉在这异香里,不再醒来。
刚要如穿花蝴蝶般扑上去时,两个熟悉到刻骨铭心的人又晃入了视线里,令我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呆呆的站在原地。
手握成拳,指甲深深的陷进肉里,奈何草儿爱好整洁指甲修剪整齐,掐得再久也流不出鲜红的血液,只是依旧钝痛着肌肤。手背上青筋纤毫毕现,骨节发白,无血色。
那两个相依相偎的身影,很美好匹配,却也很刺眼呢!
这个距离的话,云逸哥哥应该能看见我吧!为什么还是能如此旁若无人的平静着,连一个余光都不愿留给草儿呢?
下一刻,我从来没有如此痛恨我敏锐的听力,因为那是如此的伤人,如此的难以承受。
她说:“逸哥哥,你真的爱依儿吗?”声音柔媚,娇态尽显。
他说:“逸哥哥当然爱依儿了。”声线甘醇,温柔款款,令人闻之便目眩神迷。
那一句话击碎了梦中的高塔,瞬间成飞沙流逝。
他说喜欢草儿,不是爱。呵,不是爱呢!好讽刺呢。
那一瞬间,我看不见神秘梦幻的紫色,闻不到迷离浓郁的清香,听不到树上恼人的蝉鸣喳喳声,脑中一片空白,白晃晃的分不清身在何方。
不知是如何回到小院的,一路上遇到谁看见什么也几乎没什么印象,这简直就是不可想象。
“草儿,怎么了?失魂落魄的?是不是她们又欺负你了?”看着眼前为我焦急惶恐的爷爷,我差点落下泪来。
眼前这个年近六旬的老人是比亲人还亲的人,是超过血脉相系羁绊的人,是对我最好为了我宁愿受伤受辱却毫无怨言的人,是永远不会背叛离弃的人。
他的脸上全是岁月的痕迹,沧桑,苦难,隐忍,全写在皱纹遍布的脸上和斑白的银丝间。浑浊的眼里都是担忧,对我的担忧。
“爷爷,草儿没事的。”我强制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上去牵住爷爷干裂粗糙如枯木树皮的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爷爷把我的手握得好紧好紧,喃喃低语,似是怕我下一刻就会消失不见。
“爷爷,要是我们能离开皇宫,你愿不愿意和草儿一起走呢?”我斜眼觑着爷爷的神色,小心翼翼的轻声问道。
爷爷先是诧异的看了我一眼,接着就像舒了一口气般用平静的语调说着。他脸带笑意地说:“爷爷这辈子最大的成就便是能有草儿这样乖的孩子做我的孙女。柔妃娘娘当年救起我的时候,谁能想到娘娘的孩子会叫我一声爷爷呢!真是天大的福分啊!还不知道死后会不会下地狱呢!不过就是下地狱我也值了。”
我板起面孔,冷声道:“爷爷,你不会下地狱的。能叫爷爷一声爷爷才是草儿此生最大的福气。谁要是让爷爷下地狱,草儿就让他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若是爷爷要下地狱,草儿一定也会陪着爷爷的。”
爷爷似乎被我的话吓到了,愣了一会儿才说道,“好好!爷爷不会下地狱的。草儿,爷爷怎么会舍得我的草儿宝贝呢!草儿放心,草儿到哪儿,爷爷就到哪儿。”爷爷叹了一口气说:“何况,爷爷多少次做梦都想着能带着草儿离开这个阴暗冰冷四面宫墙。”
“真的吗?爷爷?”听到爷爷的话,我几乎兴奋得要跳起来,用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去确认着。
“可是,那时候爷爷又想着,若是出得宫门了爷爷又该如何养活草儿呢!”那眼里全是对往昔的怀念与嗟叹。
“爷爷,草儿带你出宫去好不好,草儿能养活自己和爷爷的。”思虑良久,我终是对爷爷坦诚。
我看见爷爷迷蒙的眼里射出了一道光,他说,“好!咱们爷孙俩到宫外去,再也不要受那份欺辱打骂的罪。”
“爷爷!”我扑到爷爷怀里撒起娇,像个普通人家十二岁的小女儿般跳脱玩闹,几乎忘了那撕扯心脏的痛意。
第三日,为了避免出去再看见让自己心伤的画面,我安静的呆在小院子里弹琴,只是越弹越不成调,明明是激烈昂扬的《得胜一叹》却还是莫名其妙地被我弹出了凄惨悲凉的调子,曲不成曲,乐不成乐,嘈杂难听之极也不觉。
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若是我认真听就可以分辨出来人是谁。
“贱人!弹得什么东西,快给本公主停下,别没的折辱了本公主的耳朵。”
安居一隅破院陋室,也逃不掉吗?只要身处其中,到哪儿都逃不掉的。不是心伤,是,心,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