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泼墨,凉风习习,树摇影动,魅影寂寂。
玄武街口行人寥落,抬眼望去,只我一人落寞踟蹰。
“出来吧!跟了我两条街,不累吗?”
黑影一闪,熟悉的气息骤降,腰上一紧,倏然被人从后面抱住。
耳后呼吸清浅,气息梨花温雅恬淡,微烫的气息萦绕全身,身子猛地一僵,手中的银针也掩在宽大的袖子底下。
“草儿,我的草儿。”会用如此温柔宠溺的语气唤我“草儿”的,除了养育我长大的爷爷,就是教我为人处世道理的云逸哥哥。
再次记起这个称呼,恍若过了几百年的时间,世事几多变幻,沧海成桑田,再也回不去年少无知懵懂时了。,
犹记得那年清凉香樟树下,阳光自繁密枝叶间漏下星星点点的刺目白斑,微风过处,树枝簌簌晃动,应隐枝桠间那张俊逸美仑的俊脸在明与暗间交替变幻,美得好似一场美丽幻梦。
抱着我小小的身子稳稳地坐在枝桠间的少年仰头轻声道:“草儿,我的草儿。”
声线一如此时的温暖干净,纯粹得好似雪山上的晶莹雪片。
即使我依旧记得那些温暖动人的画面,可是他们却离我很远很远了。
“公子认错人了。在下并不是什么草儿。”勉强稳住心神,声音淡然无波的说道。
身子被强行翻转过来,脑袋抵着他的额头,闷闷的声音颤人心魂:“云泥渺远不可及,一朝断发与君绝。天涯路远莫相追,拥美在怀步青云。”
那是……那是当年我离去前写在我们的秘密传书之地的离别绝情诗,想让他永远忘了我。
不曾想,他竟然还记得。这些年,我刻意忽略关于他的所有消息,彷如世上没有这个人。
可是,有些人,是想躲也躲不掉的。
他温润如玉的眉眼犀利如剑,锋芒毕露,湛湛直视着我:“草儿,为何要如此绝情?为何当年连一句话都不说就私自离去?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
乌云散去,清凉凄迷月色掩映下,温雅的面容也染上了一丝阴寒灰败之气。
可就是眼前这张风神如玉的无双面容,让我午夜梦回时心痛了三年。
被翻红浪,鸳鸯浮动,他和秦依如胶似漆的抵死纠缠的画面愈显模糊,可终将是不会完全忘却的。
“公子,在下是双绝公子,并不认识什么草儿。”
“草儿你就是化成灰,我也是认得你的。”他凄然一笑,唇色惨白如纸片,纤睫颤动,在面颊上覆下一层阴影。“那双干净似水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掀睫看着眼前放大的俊脸,不由得一晃神,天下四国,人人皆言:白衣胜雪丰如玉,人间只见姜尚彦。如斯俊容,果真如谪仙踏凡尘。
“草儿,我的草儿。我终于找到你了。”纯白如雪的男子扬起虚弱的笑意,惨淡如灰霾。
“姜丞相,请您注意仪态。”看见那抹令人心疼的温雅笑容,心肠终究是硬不起来。
他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笑得有些扭曲,咬牙切齿的问道:“你……你叫我什么?我是你的云逸哥哥,难道草儿你都忘了吗?”
“是!”声音平淡无波,寡淡如白开水,轻轻挣脱开了他的炙热怀抱。
忘了南玥国的一切耻辱,忘了北辰国的所有伤害,忘了那些记忆里丑陋黑暗的人。那该有多好啊!
“你说……你忘了我?多可笑啊!”纤长睫毛投下一片黯淡阴影,显得他整张脸都灰暗沉郁起来,薄唇轻勾,扯出一道残酷弧线,眼中闪动着冷硬的光。
薄唇连成一线,双唇阖动,森寒的声音冷冷传来:“我,允许了吗?”
身躯没来由的打了个寒战,那样陌生的姜云逸便毫不遮掩的呈现在我的面前,不再是云淡风轻温润如玉的贵气公子,而是随时伺机窥伺的野狼。
“草儿忘了吗?我说过,你是我的。我的话比皇帝的圣旨还管用,所以,你逃不掉的。”他宛如万人之上的王者般发号施令,命令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绝决狠厉。
是南玥国的污浊朝堂把他变成了另一个人还是原本隐藏的太深?
那句“你是我的”如此熟悉,烙印在心底最深处,抹也抹不去了。那年荷池清风的小舟上他捧着我的小脸第一次用霸道的语气宣布“你是我姜云逸的”时,是我第一次见识他霸绝凌厉的一面,与此时的情景是如此的相似。
那年那时,他还说:“草儿能喜欢的人只有云逸哥哥,不许喜欢任何人。”
我掀睫抬眸,作出妥协:“云逸哥哥,你放手吧!当时你我年少无知,说过的话当不得真的。”
愈发成熟稳重的他,我也招惹不起,他再也不是记忆里那个温暖如春的少年了。
他眸色一暗,目光灼灼,沙哑着嗓子问道:“那草儿说喜欢我的话也是无知妄语吗?”
“不是!”
他面色染上欢喜笑意,微凉的嗓音略显得意的说:“我就知道草儿还是喜欢我的。”却在我的下半句话时被噎住了,面寒似冰,周身寒气逼人。
我说:“你错了,我喜欢上了另一个人了。”
我如实说道,不希望徒添再多瓜葛纠缠,我欠他的已经够多了,不希望再欺骗他。
我喜欢上了另一个人了,就在两年前。喜欢一个人是一瞬间的事情,心儿像是塌陷了一块般柔软。
世事变幻,白云苍狗,人心易变,物是人非。
那时的我不言不语,不愿意说一句话,被激着喝了几口酒后醉得哭喊着要找娘亲,是他温柔的搂抱着我,用绵软的语调哄着我说:“宝宝乖哦!宝宝不哭!”
那一句“宝宝不哭”再次让我嚎啕大哭,情难自已,心儿也跟着空了一块。
他让我想起了孤寂冷宫里的那个疯女人,她也是如他这般小心翼翼的哄着我,如同呵护稀世难得的珍宝。
可惜,醒来后的他只是笑容流气浪荡却眸子纯净的喊我“小公子”,也再也不让我碰酒杯。
他眸色深沉如夜,双拳紧握,厉声嘶哑问道:“你说什么?他是谁?”声线几乎冷到了冰点
是谁已经不再重要了,因为他的心里住着另一个人,那是他青梅竹马的楚都第一才女,他为了她变成如今这般模样,我永远走进不了他的心中,再多的借口也显得苍白无力,也是时候该死心了。
一个人,也可以疼爱珍惜自己的。
“与你无关。”时间真的可以冲淡很多情感,再痛苦甜蜜的心情也会被时间的洪流冲刷得一干二净。
腰部一紧,身子被一股力气拉扯着抵住他的胸口,灼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传递过来,坚硬如铁的胸膛宽厚有力,双肩被双手紧扣住,钝痛传来。
“你说什么?草儿你翅膀硬了,是吧?双绝公子?活在在我眼皮子底下,却让我费尽万般心思寻找,真是可笑之极。他是谁?是楚慕离,还是楚慕傲?”
我还未答话,就听闻一道劲风飙来,破空之声凄厉尖锐,那物什直直在姜云逸耳边擦过。只见那不远处一棵百年老树上粗壮枝干上垂下两条腿,晃动不停。枝叶被一只纤细莹白的手拨开,露出了一张明暗不定的小脸,宛如夜枭鬼魅般阴森恐怖。
“姜相猜得不错,那人正是我……七哥。”
心里咯噔一下,楚慕傲怎会在此?他在这里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