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再一次看到东毓离王时,是在平坦宽阔的官道上。
他身披一件金光闪烁的金衣甲胄,腰挎一柄寒光凛冽的青光宝剑,半块云纹面具,汗血宝马追云赶月,有一种威风凛凛的强横气势,他身后的十六归云骑莫不是横刀立马,浓重的血腥杀气随风扬起,弥漫在空中尘埃里。
如天神般风驰电掣般而来的男子竟然在我面前勒住了马索,还不待我说一句话便如山匪抢劫般把我掳上了马背。
“你……”我竭力挣扎。
“再动就把你摔下去。”耳畔传来低沉浑厚的威胁,不带半分遮掩,腰间陡然一紧。
“龙飞。”受到威胁,心中离王说一不二的脾气,不敢再动,但身后大吼大叫的龙飞也不能丢下。
“带上他!”离王冷酷无情的眸子横扫过怒气腾腾冲过来拼命的龙飞,冷淡地命令道。
此时,颠簸飞驰的骏马上,眯眼不敢直视不断倒退的景色,劲风刀子似的切割我的脸颊,面上平静无波,心中却掀起滔天波澜。
此时的我,分明是村姑打扮,脸上还特意贴了仿人皮面具,满脸褐色麻子,嘴角出黏了小指粗的黑痣,丑陋到了极致,他能在百尺之遥就把我认出来呢?
太不可思议了!
我只能说,他的品味实在是太奇特了,口味太重了。
好死不死的我今日偏偏对了他的胃口。
心下镇定,沙哑着嗓子装出娇弱怯怯地样子:“将军,难不成将军要强抢民女不成?”
他闻言,身子陡然一僵,而后从胸腔里发出一阵爽朗大笑,耳膜隐隐阵痛,后背贴着他胸口的地方宛如风箱鼓动。
“你笑什么?”难道不对?转念一想,只觉昏天暗地,平常民女哪有我这般大胆无惧,好似巴不得被他抢去一般。
不过,我确实是需要接近他,以另一种身份。因为他是我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小小民女本将军难不成还抢不得?何况,如此有趣的民女还真不多见。”他爽朗大笑,语气揶揄,低头轻嗅我的发丝。
脸色微红,魔王的品味还真是不同凡响,我等凡夫俗子自叹不如。
“将军不觉得民女容貌有碍观瞻?”
他低头细细端详我低垂的“羞涩”容颜,不知为何,忍俊不禁又是声震长空的朗笑,空谷幽幽回响着他的笑声,一遍又一遍。
“桃花美目,顾盼神飞;小蛮细腰,不盈一握,蒲柳玉姿,堪比罗敷,甚和本将军心意。”那双犀利深邃的眸子不似说假话。
他的眼睛真的没有眼疾吗?没看到身后十六归云骑吓得呛声咳嗽不止吗?
不知他从何处变出一方白色丝巾,眨眼间就围在了我的脸上,劲风似乎也不会令脸部生疼了。
抬眼看着下巴坚毅,唇线紧抿的男子,心中忽而有些酸酸涩涩的。
“将军,我们要去哪里?你要带着我逃跑吗?”
他垂眸睨着我:“逃跑?傻姑娘,本将军战死不降,雷打不逃,咱杀敌虐俘虏去。”
我震惊得心肝颤三颤,这真的是传说中阎王退避天帝不惹的那位魔王?竟然会与我开起玩笑?
不用回头,便能听到身后疾风骤雨似的马蹄声间压抑的低低咳嗽声,回眸一看,都是通红的虾米脸,火烧云一般。
“我不是傻姑娘。”
他完全忽视了我的控诉,用醇厚如佳酿美酒的嗓音问道:“傻姑娘,那小子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远房表哥,家乡闹饥荒,父母都过世了,我们正要去投奔亲戚呢!”我娇弱无力的声音缠缠绵绵,将故事编得似模似样,心中不由得得意起来。
他揽紧我的腰身,俯身下来,靠在我的肩窝里,我的身子宛如一根绷紧的弦,随时都会断裂。
“人穷无亲戚。不如投奔本将军好了,本将军养你!”
心中陡然一震,那句承诺般的“本将军养你”低低飘散在急速后退的风中,虽不知其真假,却甘之如饴。
脸红的转移话题:“将军打仗只带这几个人马吗?”
“傻姑娘,兵贵在精不在多。”
“我不叫傻姑娘!”不知为何,那句傻姑娘简直让我恨得咬牙切齿,不顾一切的吼道,吼完才意识到他会把我的脖子拧断,又慌忙加了一句,“我有名字的。”
他似是有些被我震慑住了,尔后绽放冰雪消融的梨花一笑:“傻姑娘的名字是什么?”
“我叫……阿离。”
“梨花的梨?”
“离别笙箫咽凝血的离。”我纠正道。
“阿离会念诗?”
“我爹是私塾先生。”
他问得越多,心中的不安分子也愈加扩散。
“阿离还真是可爱。”他竟然俯身下来亲吻我的发丝,心头惊颤,手肘向后一顶,撞击到他的腹部。
只听到他闷哼一声,脸色一白,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察觉到异样,浑身僵硬,不敢乱动。
“将军要去哪里?”
“沁阳城!”
沁阳城位于东毓国北边疆域,而此处是位于东毓国西北角,离王要掩人耳目借道去沁阳城,想必是与北辰国发生了战事。
颠簸飞驰了一个下午,屁股隐隐钝痛时,才能下马休息。若是没有我,说不定他们会草草吃了干粮继续赶路,可是我煞白的脸色和干涸的双唇愣是让他们停留了两个时辰。
“阿离,受得了吗?待会儿给你加个垫子。”我看着吩咐他的贴身侍卫沐影把他的衣衫贡献出来当我的坐垫时,忽然心里一暖。
不过,看着沐影敢怒不敢言的对我怒目而视时,心中还是暗暗偷笑。
离王吩咐沐影带领两名归云骑去打猎,不到半刻钟就见沐影提着十多只山涧野兔山鸡回来。
虽是初秋,深山野地的夜晚也冷得人发颤,幸而暖烘烘的火堆驱散了寒意。食物的香气四溢,空空如也的肚子早就唱起了空城计,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吃吧!”看着递到我面前的那只肥腻流油的喷香鸡腿,也不管离王殿下什么神色,急忙狼吞虎咽起来。
却乐极生悲的卡在了喉咙里,呛得脸色透红,不停咳嗽。楚慕离大掌拍着我的背,像哄小孩一般:“吃那么急干嘛?又没人跟你抢。”
卡在喉咙里的山鸡肉被我吐了出来,飞入了火堆中,归云十六骑莫不以嫌恶的模样退避三舍。
接着,在众多如箭簇般射来的目光中,咽下了吃得最难受的一次晚餐。
吃完晚餐,就看见楚慕离径自宽衣解带起来。
“将军,你干什么?”干净以手捂面扭过身去,这才是一个村姑该有的羞涩表现吧?
“害羞了?”
衣料摩擦的簌簌声之后,一股浓重药味传来。
回眸时,却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原来他受伤了,腹部偏左处的纱布透着嫣红的血渍,显然伤口开裂了,必须重新上药包扎。
那出部位,正是我以手肘撞他的地方,而他竟然只是低低闷哼了一声。
心底有些愧疚之感。
“你受伤了?”
他无所谓的对我笑笑,粗鲁地缠绕着纱布,好似那里只是一个被草叶划伤的小口子。
“我帮你包扎,你别动。”
“我外公是村里的大夫。”想想还是特意加了一句,免得他怀疑。
归云十六骑立刻拔刀上前,严阵以待,十六把明晃晃的刀剑指着我,却被楚慕离挥手屏退了下去。
“下去!”淡淡的语气有种不怒自威的王者气势,令你不得不俯首称臣。
火堆哔啵作响,浅黄色摇曳火光下,戴着半块面具的男子慵懒的把修长的长腿平放,倚靠着古树,半眯起眼眸。
正要找个地方休憩一番时,却被他的长臂一捞,轻易地倒向了他的怀里,阵阵暖意袭来,竟然不讨厌他的碰触,或许是手脚都被冻僵了吧。
“快点睡!半个时辰后继续赶路!”他收拢臂膀,我像只小猫般握在他的怀里,那是一种全所未有的体验。
仰头看着那双深邃的眸子和坚毅的下巴,心中只觉得很安心,一日的疲惫袭来,渐渐地也沉入了梦乡。
梦里,没有了那些重复不变的纷繁复杂似碎片破布的场景,没有了刻骨入髓的悲伤,没有了纷飞跳跃的眼泪,只有一缕温暖舒心的阳光照耀着我的脸庞,整个世界中,只有我是唯一光明的所在,无垠黑暗皆离我远去。
我是多么希望那个梦能永远不要醒来,即使是虚幻的,也是不可言说的甜蜜。
可我还是醒了,醒在一具温暖宽厚的臂膀里,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如同紫狸躲在我怀中一般。
“醒了?咱们要上路了!拿下沁阳城后,随你怎么睡都行。”楚慕离的声音低低传来,不似姜云逸的微凉干净嗓音,他的声音一直都是醇厚磁性的,有一种魅惑的撩人风情。
迷蒙的眼睛注视着眼前这个男子,第一次觉得他像是一个谜,我看不透他。
正如我永远看不透那几个在我生命中远去又复来的男子。
姜云逸永远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却也是不可捉摸的,他的心思深埋心中,他人无法窥伺。
大爷裴战外表风流不羁,俨然纨绔,游戏人间,却暗自培植着属于自己的力量,勃勃野心,昭然若揭。
百里君邪神鬼难测,手段通天彻地,让我由心到外的感到恐惧,光是想到他的名字就能让我颤粟。
没有一个是简单可欺的软柿子,未来四国争霸的大戏,他们也定会上演浓墨重彩的一章。
他把我抱到马背上时,果然多了一个软垫子。
“这个东西,本将军看着实在是太碍眼了。”
他食指在我脸上轻轻一捻,小指头粗细的黑点便粘在他的手指上,那是我用黑浆糊作出的黑痣。
我尴尬地笑笑:“将军,出门在外,要注意防范的,采花贼忒多了。”
此言一出,身后响起此起彼伏的扑哧扑哧地爆笑声,不用看也知道那些憋笑憋得够呛的归云十六骑。
偏偏楚慕离还一本正经地点头,极其认同地说道:“是应该防范,阿离如此美貌,被糟蹋了可不好。”
私自窃以为,归云十六骑的美丑观在一日之内严重地被他们的主人扭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