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桓面露为难,尚宣一看便知那人一定又威胁他了,示意青桓过来替他把锦被盖好,才无奈道:“算了,放她进来吧,想来你也是拦不住她的。”
青桓这才一笑,走到门口去开了门。
魏小双进来看着青桓撇撇嘴道:“这么慢,在做什么呢?”
青桓抿嘴一笑,没答话,只带上门出去了。
她走到床前看了一眼,把手里的东西在桌案前放好,才道:“捂的这么严实,怕我非礼你么?”
尚宣呵呵一笑:“心儿怎么现在喜欢开玩笑了?”
她瞪了他一眼:“什么开玩笑?你知不知道,我是真的很想咬你一口啊,你居然还让皇上真打呀,人家都说不用打三十了,就随便做个样子好了,只有你还一板一眼的要人家打你三十下!你是疯了还是傻了,怎么都不知道爱惜自己啊?”
尚宣知道她数落就是担心自己,心里高兴,自己偷偷一笑,抿嘴道:“皇上的话是圣旨,我不能违抗的,人家虽是为我好,但是免不了日后皇上想起来秋后算账,所以我还是老老实实的让他打好了,反正有你这个神医在,不是什么都不用怕么!”
她哼了一声,不想跟他纠结,站在塌沿道:“也不知打了是谁会心疼!真是!”
刚要转身就走,手却被拉住,映入眼帘的是他含着一丝喜意的笑脸:“心儿,你这话,是不是在说——心疼我啊?”
她眼睛四处乱看就是不看他:“啊,这里还有别人么?”脸却有点红。
自从答应了和他试试以后,心境竟大不同于从前了,以前把别人和自己分的格外的清楚,除了她自己以外,别人就都是别人。可自从答应自己要试着接受他之后,竟觉得尚宣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与自己万分契合,每每总能生出一丝自然的默契来。
他自己低低一笑,放开了手,视线却不曾旁落,眼睛一直看着她,她却哪里他的目光就跟到哪里,从来也没像今天这样,单单看着她就觉得开心。
她拿着伤药,站在塌沿瞅他,望着他额上的汗,笑道:“盖这么厚的被子,不热么?”
他窘迫,怎么可能不热?他呐呐:“有一点。”
她装作没看见他的窘迫,依旧笑道:“回来以后,谁替你上药的?”
他低低答道:“青桓。”她这么站在床边注视着他,他觉得身上额上的汗流的更快了。
她挑眉:“哦,青桓啊。那是不是你都被他看光了啊,你以前身上那些旧伤也都是青桓替你上药的么?青桓貌似跟了你好多年了吧?”
她东一句西一句的说个没完,闲聊闲聊,尚宣却越来越不自在,随着她的话,脸上的表情又是千千万万的变换,轻轻抿嘴,她、她还要说到什么时候去啊?被子热,想掀开,可是身上只有亵裤啊,呜呜。
“青桓跟我了十年了。”他希望她打住。
“十年了啊,那就是兄弟情深了,诶,你有没有觉得青桓其实长的挺好的,很沉稳啊很干练,嗯,他也没有娶亲吧?”他额间的汗越来越多,她还是装作没看见啊没看见。
“心儿,你、你怎么了啊?”终于鼓起勇气,尚宣弱弱的问道。
她一愣,眨眨眼睛:“我没怎么啊,”可一眼看到他那一副难以言说的模样,到底没有憋住,自己低低的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却道,“你要跟我在一起,就不准人家看的身子,女子铁定不行,男子更不行!就算是青桓也不行!你晓得么?”
尚宣点点头,还没反应过来,却觉得身上一凉,被子被掀开了。
他心里一惊,一个瓷瓶却丢了过来,下意识的伸手接住,再看时,那个人却走了。
“别捂着了,汗出多了伤口容易发炎的。把身上擦净了,再把这个药洒在伤处,你的伤啊,过个三五天就好了。我去给你熬药,你乖乖躺着不许动啊。对了,里衣我放在床边了,你自己穿着吧,没事的,是丝绸的。”
女子带笑的声音从外间传来,一一嘱咐清楚了,就只剩下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了。
尚宣低眉看了看手上的瓷瓶,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慢慢的慢慢的,那嘴角却又撇了下来,笑不出来了,细看时,眸中竟重又聚集着一抹苦意,眼底似有水光。
魏小双扯了一个幌子跑出来,实在是为了不让他难堪。她喜欢逗他,看着他茫然憋屈的模样心里就好笑,觉得一个大男人那样很可爱,可是她也知道,逗可以,但是不能太过了,她可不希望尚宣恼了她。
这是尚宣的院子,她不熟悉,却到处都是喜欢的花草清幽,在庭院里转了转,却看见廊下东面也种着几棵青梅树,她心里悄悄一笑,这个傻瓜。
视线一转,却看见那树掩映之下还有一间屋子,看起来挺神秘的,她抬脚就往那里走去,刚刚靠近门口,青桓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伸手一拦:“姑娘,这是王爷的书房,王爷从不让别人进去的。”
她眸中似笑非笑:“我是别人吗?”
青桓噎住,但还是拦着不让进。
她撇撇嘴,从袖子里掏出两个瓷瓶,自言自语道:“啊,最近姑娘我又做了两个,正愁没人试药呢,你是想脚心长脓包呢,还是想后背痒痒抓不着?”
青桓往后退了三步:“姑娘,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撇撇嘴,还算识相!
尚宣的书房里除了墨香什么味道都没有,光线充足,看着很是舒服,一整面墙的藏书,整整齐齐的摆着,桌案上还摆着几部文书,练字的宣纸,还有还未干透的毛笔,她一件件的看过。心里有一种充实的感觉,因为在这里,她可以了解尚宣。
坐在他做过的木椅上,却一眼看见桌案上摆着几本医书,她心里好奇,拿起来一看,忍不住一个人低低的笑起来。
这几本医书都是她常看的,只不过在她那里找不到了,问吴妈,吴妈还说怕是不见了,现在想来,应该是他偷偷找吴妈要了来也不一定啊。
她在书上的批注旁边还看到了他的批注,嘴角忍不住牵起一丝笑意,心底深处最空的那一部分在慢慢的被填充。
他对自己的心思,当真细腻。
手肘不知碰到了何处,桌案上的一摞书被碰到在地,发出了很大的声响,她一愣,往门口看了一眼,幸好没人发现,忙离了座位,蹲下身子收拾那一摞掉在地上乱七八糟的书。
一本本捡起来放好,却看见最下面的那一本书里面散落出许多的纸张来,看那样子,像是书信,有些都泛黄了,似乎年代很久远。
她实在好奇,就都抓在手里,拿起来细细的看。谁知这一看,竟看出了她一生的魔障。
原本还在微微笑着的嘴角因为看的越多,渐渐淡漠了笑意,嘴角最后抿成一条直线。眸中有原本的平和温暖渐渐变成了惊异震惊,手一抖,手里的信就飘落在地上。
她的心在颤抖,此刻才真是觉得有种末日来了的感觉,或者,不是末日,只是天塌了,或者,也不是天塌了,只是她的世界地震了而已。
也不知枯站了了多久,她抬抬僵硬的手指,一直愣在那里的眼光动了一动,视线不经意又飘过那些信纸,心中一个瑟缩,竟生生疼了起来。
那信都是尚宣的义父写的,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尚宣的义父竟是自己的父亲,莫家的家主,青国的丞相,莫竹心的爹。
怪不得她每次在尚宣面前提起他的义父,他都是一副不自在的模样,原来是这一层关系。怪不得莫家的人会知道她的行踪,原来那使者根本就是莫家的使者,那人根本就是见过她,无论她如何伪装,那人认得就是认得!
只是,这还不是叫她心疼的,让她震惊的心都在发抖的是最近的一封信。
那信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了尚宣,她是尚宣的亲妹妹。尚宣其实是莫家庶出的儿子,很小的时候派去南山学艺,和她一起,将她当做亲师妹照顾疼爱,对莫家感激不尽,因此愿意抛弃故土来晟国做他们莫家的棋子。
可到头来,这全都是骗人的。他要义父把莫竹心嫁给他,结果他的义父给了他当头棒喝。
看看信上的时间,尚宣也不会比她早知道多久,难怪,昨夜她说要在一起的时候,他哭了。
原来他们,竟是亲兄妹,是不该在一起的。
尚宣应当是为了报恩,才来晟国做莫家的细作的。知晓这一切,对他的打击有多大可想而知了。
明明是义子,转眼又变成庶出的儿子,明明是师妹,转眼又变成亲妹妹。她都不知怎样接受,他又该如何接受呢?
轻轻呼出一口气,一抹脸上,竟湿了一大片。淡淡垂眸,自己也哭了么?
既是兄妹,那就该罢了,要放弃,要罢手,不然就是万劫不复了。
这一刻,她的心疼,她认定是为了尚宣的,只是为了尚宣。
手脚俱已冰凉,不知道这一切,日子好过,知道了这一切,日子照样过,也不知心里如何的苦。
擦了眼泪,把所有的书都放好,一切恢复原状,可她心里明白,心却恢复不了原状了,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慢慢踱步走到门口,外头有秋日淡淡的阳光射进来,金粉色的,很阳光很温暖,她却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冷,再多的温暖也暖和不了了。
“姑娘。”外头是青桓的叫声。
她一愣,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怎么了?”
“王爷找姑娘呢!”青桓已经走到了门口。
青桓看了走出来的她一眼,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大对劲,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哪里不对,等她走远了,青桓才猛然恍悟,莫姑娘脸上的笑没了。
进了屋子,站在屏风外头,脚步却跨不进去,低眉半晌,硬是挤出一个微笑来,才走了进去:“药擦好了?”
尚宣趴在那里抿嘴一笑,看着她的眼睛里头满是爱恋:“心儿,你去哪里了?这么久都不在,我都想你了。”
她再听到这样的话,心里头竟不能再笑,蔓延的全都是苦涩。
“我有点事,就耽误了一会儿,你的伤还疼么?”她不走近,只站在离他的塌几步远的地方,看了他一眼,却不愿对视,到底还是躲闪了去。
尚宣似乎沉浸在幸福里,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见她问,还是笑说道:“不疼了啊,一擦你的药就不疼了,怎么,你要去哪里?”
她背对着他,紧紧蹙眉:“我给你做粥吃啊,让你尝尝我的手艺,你这伤啊,要好好的睡一觉。”
这下,连尚宣都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了,却没有多问,看着她的背影隐去笑意,却故作雀跃的答道:“好啊,我等着你。”
等她走远了,身影消失在帘后,他才沉声叫道:“青桓。”
青桓便走了进来:“王爷有何吩咐?”
他低低一叹,才道:“方才她都去了什么地方?”
青桓老实答道:“莫姑娘方才路过书房,要进去看看,属下拦她,结果——结果没拦住,姑娘就进去了,属下去叫的时候姑娘才出来,属下还看到姑娘出来的时候眼睛还有点红,也不笑了,别的就没有了。”
尚宣一怔,去了书房么?怪不得啊。
低眉忖度了一会儿,他脸上的笑意也没有了,脸上又出现了那样心碎神伤的神情,眸光破碎的叫人心疼:“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一碗粥,直到晚膳的时候才送来,还是吴妈送来的,尚宣问了一句。吴妈便说姑娘回去就觉得不舒服,恶心的厉害,妊娠反应很是严重,就不能来看王爷,掌灯时分刚刚睡下,吩咐了不让打扰的。
尚宣依旧没说话,一挥手便让吴妈退下了,望着那碗粥发了好久的呆,才将冷透了的粥全都喝了。
夜深人静,王府里没有地方亮着灯。
魏小双的院子门口,清源一脸紧张的看着她:“姑娘,真的要走吗?不跟王爷说一声?”
黑暗里瞧不清她的面容,只听见低低的没什么情绪的声音传来:“要走,莫家的人要杀我,我不能连累府里的人,你的无情宫既然在青国也有势力,那咱们就去青国好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们去哪里都没有回青国的好。”
清源点头:“听宫里的老人说,无情宫的总部其实就在青国,姑娘若是去了,自然更好。”
“东西都收拾好了么?”她回望了一眼住过好几个月的院子,心内隐隐不舍。却是,不得不走。
“收拾好了,马车悄悄的停在巷子外头,吴妈都已经出去了,只等着姑娘呢!”清源答道。
她低了眉眼:“你去外头等我罢,我去给王爷道个别。”
清源答应着去了。
她却慢慢的往尚宣的院子而来,已是过了午夜,无人出来活动了,院子里也是黑漆漆一片的,她静静站在院外,瞧着他的屋子,红了眼眶,眼底隐约有泪。
“宣哥哥,心儿没法子,不能待下去了,心儿走了,宣哥哥好好保重。”
第一次叫他哥哥,叫的自己红了眼眶。
她实在没法子说服自己面对他,真的无法面对。迟早要走的,只是提前罢了。
“还有,对不起。”
答应他的事永远也办不到了,她低低一叹,终于下定决心,转身便离开了。
走了十多步,却停在那里不动了,背对着院子,她就是不曾回头,不过停了几秒钟,到底还是走了。
若是她此刻肯回头的话,一定会看到尚宣的屋子里亮了烛火,青桓扶着尚宣站在门口看她,那样悲切凄然的神色,让他脆弱的像个瓷娃娃。
他不曾开口,就静静的看着她走。一直望着,眸子里渐渐聚集绝望。
青桓眸中似是不忍:“王爷,要追么?”现在还没有走远,要追的话,还是来得及的。
“不必了。”就算追回来了,她还是会走的吧?他知道她没办法面对,那就放她走好了,放她走,总比在看着她煎熬好。
这样的苦,他一个人受着就够了,何必要她来承受?逃兵就逃兵吧,罢了,罢了。
这夜尚宣院子里的灯,一直亮到天明。
从此之后,宣王爷的脸上就少了一样东西——笑容。
坐上了马车的魏小双还是一阵恍恍惚惚的,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吴妈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反应过来:“怎、怎么了?”
吴妈蹙眉,眸中有着关切:“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魂不守舍的?我刚才是问姑娘的是,我们是要去青国么?”
她点点头:“啊,是啊,清源都安排好了。”
吴妈抿嘴,一脸的欲言又止,她看到了,垂了眸光,低声道:“吴妈,你有话就说吧,憋着不难受么?”
吴妈一叹:“我是有心问姑娘为什么要走的,但是又怕姑娘不肯说。这么急匆匆的就要离开宣王府,我猜一定是出了事,我不想姑娘因为我多嘴伤心,所以就没问了。”
她垂着眼尾,遮住了一眼的复杂神色:“吴妈,我是一刻都不能待下去了,我看老天是见不得我高兴,才会这么狠的对我,也这么狠毒的对待……他。”
吴妈是个玲珑剔透的人,跟了她这么久,岂会不明白她的心思?看着她的神情,当下心里就泛出了心疼来,语带怜惜道:“姑娘的心我岂有不能体谅的?只是姑娘也只管委屈自己了,什么话都只藏在心里,岂不是自己憋的难过么?我不要姑娘现下就说出来,但是只想告诉姑娘,若是姑娘想说了,就同我说,想说什么都行,这样的苦总不叫姑娘一人担着就是了。”
她低眉不答话,就那么耷拉着脑袋坐着,窗外的夜色透过车帘明明暗暗的在她脸上打出晦暗的印迹,耳边只有车轱辘滚动的声音,也不知在夜色里行进了多久,她低低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宣哥哥和我,其实是亲兄妹。我是青国莫皇后的亲妹妹,宣哥哥是我爹庶出的儿子。”
这一句话,说出了她的身份,也说了眼下非要离开的原因。
吴妈这才恍然,怪不得非要离开。慢慢靠过来,将身子微微发抖的魏小双搂在怀里,伸手轻轻抚着她的脊背,就像对待一个孩子一样温柔。
“吴妈,我就把他一个人丢下了,也不跟他解释,我心里好难过啊……”
“姑娘,这都是造化弄人,没法子的事,世事无常啊。”吴妈隐隐感觉手上一片润湿,果然还是哭了啊。她低低一叹,抱的更紧了。
“我真不该说那样的话,我若是不说试试,他就不会上心,不上心他就不会伤心了……”
“这怎么能怪姑娘呢?姑娘想哭就哭出来吧,不然伤了自己的身子就不好了。”
话音一落,怀里的人失声痛哭。
吴妈一叹,将一句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本想问问,那姑娘心里究竟有没有宣王爷呢?见这样的光景,到底还是咽回去不问了。
一路快马加鞭赶去青国皇都。清源起先还担心宣王爷会追来,后来看看没有动静,就以为至少王爷不来总会有追兵前来吧,结果也没有,清源这才相信了姑娘的话,王爷是肯放他们走的。
十多天的行程,到达青国皇都的时候已是半夜了。
魏小双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城门,百感交集,独自感伤了一会儿,就住在了外城的客栈里,等明儿一早开了城门再进去。
无情宫里的人果然都听命于清源,清源带了宫里的爱恨情仇四部部主来见她,说她才是无情宫真正的宫主的时候,四人也只是愣了一下,旋即跪下给她见礼。
她实在不习惯,就跟众人说了,她愿意做幕后的,台前的工作还是交给清源,毕竟他才是前任宫主亲传的弟子,四人虽不曾说什么,但是她看得出,四人还是很高兴的。
一时商议妥当,她就去了无情宫专门替她准备的一处院落。
就在东街,是个两进两出的院落,虽说临街热闹,但是关了大门,走进去倒还清幽,压根不吵闹,适合她养胎,还买了几个小丫鬟服侍,她就又在青国安了家。
每日有些怏怏的,吴妈不能开解,也只得更尽心的服侍,这一路从晟国而来,清源和吴妈把她的身世都知道了,总是一阵唏嘘,因此对她越发好起来。
因为担心她的安全,清源就派了无情宫里的两个人来贴身保护她,恰好是那日跟着她去偷笑忘忧的两个人,个子高的叫清一,另外一个叫清二。
每日不怎么出门,但是外头传的风言风语的消息都会飞进她的院子,何况还有个极其八卦的吴妈。
青国的夏侯王爷病了,而且病的据说很严重。
吴妈回来说这个消息的时候,眉飞色舞的,说是那个冷面王爷罪有应得。其实魏小双心知肚明,他不是病,是毒。
就是司徒熏给他的百里香,那里面被司徒奉剑掺了慢性毒药的。
听说夏侯王爷四处求医,通通无果。连皇上都惊动了,但是宫里的太医也都束手无策。听吴妈说的时候,她也是微微的笑,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喜怒。
“我们的医堂怎么样了?”刚来青国的时候,每天窝在院子确实不错,可总觉得是荒废了光阴,借着养胎的名义白吃白喝的,倒是浪费了她在晟国夜夜苦读学来的一身医学知识。
和清源商议了,挂着无情宫名头的医堂就成立了,开张第一天,着实叫皇都的人都开了眼了。江湖上最为神秘且最为无情的无情宫居然办起治病救人的医堂了!
有的人好奇胆大,就来凑凑热闹。却发现这医堂竟和一般的药堂药铺一个样,从不仗着无情宫的名头欺人,因此名声渐渐不错。
有疑难杂症的,总有一位眉眼温柔的姑娘出来救治,总能痊愈。因此这无情宫医堂口碑越发的好了,只不过这堂主姑娘难以见到,除非是疑难杂症,否则这个自称双姑娘的医堂主人是不会亲自出手的。
只是,也有些嘴碎的人,说这双姑娘年纪轻轻怎么就大了肚子呢?一时之间,关于魏小双的猜测什么的有了,也有同情的也有鄙夷的,只是俱不敢往明了说,一是惧怕无情宫的势力;二是她确实心眼好,有人自然维护。
“有姑娘坐镇,我们医堂自然是很好咯!不过姑娘也该顾及顾及自己的身子,这眼看着再过两个月宝宝就要出世了,姑娘还去照料医堂,这就说不过去了!”虽然清源又找了两个宫里会功夫的丫鬟来服侍魏小双,吴妈却总不肯放心,事事都要操心。
“我家宝宝很乖的,从来不跟我捣乱,吴妈,有时候我都忘记了我还有着身孕呢!”
冬草和腊雪就是那两个丫头,冬草大些,所以沉稳些,腊雪小,因此活泼。
此时见魏小双这样说,腊雪也跑来凑趣,边给她捶腿边笑道:“姑娘这么好的医术,号脉也是从不会错的,为什么不给自己号号脉象,看看到底是个少爷还是个小姐呢!”
魏小双喜欢她灿烂的笑,因此对她总是当做妹妹看,此刻含笑答道:“我要等着生的那天给我一个惊喜,才不要现在就知道呢,再说了,是男是女都一样,都是我家宝宝!”
她坐在窗前塌椅上,看着吴妈在那里整理庭院外头的花草,撇撇嘴,吴妈就爱侍弄这个;视线一转,冬草坐在不远处拿着针线绣小衣裳小鞋子,她也撇撇嘴,日子还早,都做了一摞衣裳出来了;视线再一转,就落在眼前这个捶腿的腊雪身上,也撇撇嘴,这丫头,来了没几天,居然养胖了。
“腊雪,你好像长胖了诶!”一席话说完,吴妈望过来,冬草抬起头,看见腊雪瞬间羞窘的脸,都捂嘴笑起来。
“姑娘,你——”腿也不捶了,小丫头坐在那里独自生气。
一时间,众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魏小双脸上也是淡淡的笑。她喜欢这种温馨的气氛,却发觉自己怎么也大笑不出来。
安逸的日子过久了,实在容易忘掉自己心目中的初衷。
淡淡垂眸,掩住了自己眸中一闪而过的冷意。
正在笑闹间,却有个小丫鬟从外头进来,跟吴妈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吴妈进来,她抬眸问道:“怎么了?”
吴妈抿嘴,答道:“医堂派人过来说,夏侯府上派人来了,想请姑娘去给夏侯王爷医病。”
“派的谁来?医堂那里怎么回的话?”她面沉似水,问道。
“听说派的是夏侯府的管家。医堂跟管家说,双姑娘不上门看病,要是想治就要亲来看脉。那管家便和掌柜的约定明日午后来医堂。掌柜的就派人来告诉姑娘一声。姑娘,你看——要出诊么?”
她沉吟没有说话,腊雪却叫唤道:“掌柜的也真是的,做事儿越来越没规矩了,也不跟姑娘说一声就约了时间——”
“腊雪,别说了,掌柜的做的是对的,夏侯王府,我还不想跟他们翻脸,约了就约了吧,冬草,你准备一下,明儿我出诊。”
冬草点点头,就带着腊雪出去了。
吴妈走过来坐下,望着她道:“姑娘,真的打算要去医治夏侯王爷么?”
她眉眼沉着,看不出喜怒,眸中隐隐一丝冷意,微微眯眼道:“整个皇都里都没有人能救他了,也是时候求到我这里来了。吴妈,明日午后你随我同去,我不能同他说话,你去了倒好。”
至此一夜无话。第二日她起来,看见床头的衣裳一笑:“哟,这是谁准备的,这么鲜亮?”
腊雪走进来,服侍她穿衣,口中笑道:“是吴妈说姑娘今儿要穿的好看些冬草姐姐才挑了这么一件衣裳的。怎么,姑娘不喜欢?要是不喜欢我就再换去。”
说着腊雪就要往衣橱那里去换,被她一把拉住:“罢了罢了,再换多麻烦啊,我也饿了,这件就不错,你去看看早饭好了没有?去吧。”
到了午后,皇都的天气稍微比晟国暖和一点,因此有了些困意,歇了午觉,才坐了车子去了医堂。
为了怕被人认出来,她曾经要清源找人给易容,后来发现那样伤皮肤,长小红痘痘,于是,她就把在郦国盂兰节得的那银色面具带了起来,那面具漂亮,戴上也看不出面貌来,因此双姑娘的容貌在皇都里也是个谜。
坐在她常替人看病的静室里,用帘幕隔出一半来,坐在里面能清楚的看见外头的人,外面的人瞧内室里头却是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
有杂乱脚步声而来,她靠在木椅上坐着,一手撑额假寐。
掌柜的在外头拱手道:“双姑娘,夏侯王爷来了。”
得她示意,吴妈道:“请王爷进来吧。”
夏侯凉却不曾穿着素昔的白衣,而是一身其间织着金粉的黑衣,当先走了进来。她定定抬眸看着,好几个月未见的人,可视线刚一触及那人,却怔在那里。
他的发,怎么全白了?用青玉簪子束着的,真是一头银白发丝。那人还是那样清冽如玉,见里头隔着帘幕,微微一笑,也不做声,就径自坐在了外头的红木椅子上,黑衣衬着,越发像一朵雪白的青莲。
还有一个人也跟着走了进来,她一看,心中一动,怎么粟儿也跟着来了?看她走路的蹒跚模样,想必也是快临盆了吧?
几个月未见,粟儿越发持重,看着夏侯凉的眼睛充满了爱意,望着隔着自己的帘幕满是焦急,却不敢开口催促,眸间隐有一丝愤懑。
魏小双勾唇无声一笑,让堂堂夏侯王爷亲自上门看病,还等了那么久,如今却连大夫也见不得真容,依粟儿的性子,不恼是不可能的。
粟儿确实是着急,也生气,可惜她不能发作,因为全皇都恐怕只有这个双姑娘能救自家王爷了。
“双姑娘为何不以真容相见呢?这样隔着帘子,如何替本王治病?”屋中静默了半晌,夏侯凉才淡淡开口,眸中带着审视,可惜瞧不清帘后到底坐的是怎么样一个人。
她依旧低眉,不发一言。
吴妈清咳了一声:“王爷恕罪,我家姑娘看病是不喜欢有闲人打扰的,还请病人家属到休息室去等候。”
粟儿一愣:“这怎么行呢?王爷,我——”
“你出去等着吧。”只淡淡一句话,就让女子低眉闭了嘴,悄然退下了。
“人都走了,可以号脉了吧?”夏侯凉微微蹙眉,眸中有一丝不耐烦,眼底还有微微冷意泄出。这双姑娘这么奇怪,难不成是个江湖骗子么?
她轻轻一笑,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吴妈看了一眼,才道:“王爷恕罪,我家姑娘前几日风寒侵体,坏了嗓子,不能多说话,所以有什么都是我来说。姑娘说,方才看了王爷的气色,不像是病,倒像是毒。”
夏侯凉并不惊讶,微微眯眼,眸中越发好奇,眼底依旧带着冷意,挑眉道:“给本王看过病的何止百人,都是什么也瞧不出,为何双姑娘一看便知是毒呢?”
“我家姑娘说,王爷气色与常人无异,说明五脏还是好的,自然不是病。王爷风华正茂,却是一头银发,迥异于常人,若不是体内毒素沉积,断不会让头发都变的雪白了的。”
他自听到此处,才越发惊疑,心中对这个双姑娘越发好奇了。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其实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是病,是毒了。自己的身子只有自己最清楚,可惜,就是不知是什么毒,又是何时侵入体内的。
“姑娘既看出是毒,能有把握解了么?”他每每看着自己的银发总是黯然,虽然粟儿说好看,可众人眼底的心疼他不是没有看见的。
这一问,里头却没了声音,等了不知道有多久,有人挑帘出来,他抬眸一看,竟是个老妈子,那老妈子很是普通的打扮,对着他一笑:“请王爷坐过来,姑娘要号脉呢!”
依旧是帘子隔着,他把手伸了进去,就感觉有人伸指轻轻搭在他的脉上,过了有半刻的功夫,才收了手。
坐等了片刻,又是那个老妈子出来,这一次却将一张纸交给他,笑道:“王爷,这是我家姑娘开的方子。姑娘说了,照着这方子回去配制解药,吃上十天,王爷的毒就能解了。”
“那本王的头发——”
吴妈一笑:“姑娘说了,等毒素排尽了,自然也就长出黑发来了。”
夏侯凉点点头,浅淡一笑:“此番多谢姑娘费心了。只是本王还是想问问,本王到底中的是什么毒?”
吴妈一笑,答道:“姑娘说了,毒想必王爷是没有听说过的,告诉了王爷也无妨,此毒名叫烟花三月,中者都会白头,然后身体机能在两年之内慢慢衰退,直至死亡。”
夏侯凉闻言,点点头,低眉自语道:“……名字好听,只是没想到毒性这么狠……”
魏小双在里头坐着,看着吴妈和夏侯凉说话,他的神情她瞧得一清二楚,人并没有多大改变,仍旧是那般冷冽疏淡,那银发倒给他增添了不少的神秘之色,更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了。
再次道了谢,临走的时候,夏侯凉微微一笑:“本王的毒若真的解了,承诺的黄金万两本王着人送到府上去。”
“王爷,我家姑娘说,不要王爷的黄金万两。”
“那她要什么?”夏侯凉很是好奇,挑起眉尾转眸笑问道。
“姑娘说只要王爷答应姑娘一个要求就行。”
“哦,那是什么要求呢?”夏侯凉浅浅一笑,这个双姑娘很有意思。
吴妈一笑:“姑娘说暂时好没有想好,又说王爷是一诺千金的男子汉大丈夫,只要王爷答应了,将来是一定能够办到的。我家姑娘说这个要求绝对在情理之中,决不会让王爷为难的。等日后姑娘想起来,自会派人去府上说与王爷的。”
“好,那本王就依了你家姑娘。”夏侯凉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帘幕,淡淡一笑,答应了。
“这是字据,姑娘说,王爷是贵人,怕您忘了。”
夏侯凉淡淡一笑,到底签了那合约字据。
“我送王爷,王爷慢走。”吴妈跟着出去了。
夏侯凉一走,冬草立刻出来把帘幕撤了,魏小双拿掉脸上的银制面具,露出她精致的面容,一面喝着腊雪刚刚送来的清茶,一面开口问道:“冬草,刚才那个就是夏侯王爷的侧妃,你去问问,夏侯府上在外头请了接生婆么?”
不过片刻的功夫,冬草就进来了:“回姑娘的话,王府里请了,恰好是我们医堂里的人。姑娘有吩咐么?”
她微微一笑,勾起眼尾,眸中闪过一丝冷意:“那就告诉那个接生婆,我不希望夏侯王府添丁。随她怎么做都罢了,若是她不敢或者不肯,你就把这瓷瓶里的药给她,让她好自为之吧。”
冬草一愣,抿嘴接过那瓷瓶,什么都没问,转手就放进了袖子里。
腊雪在一边看着一愣一愣的,觉得眼前这个冷冷笑着的姑娘有点陌生,忍不住问道:“姑娘,那个侧妃和你无冤无仇的,你为什么要害她的孩子啊?”
她微微眯眼,眸中冰冷一片:“腊雪,她曾经不仅想杀了我家宝宝,还想杀了我,你说,我能咽得下这口气吗?”
如果她肚子里面的孩子是夏侯凉的,那她却不允许别的女人给夏侯凉生孩子,这无关爱情,纯粹是女人的诡异心理。
当然,她也没有放弃寻找自家宝宝父亲的机会,她只是慢慢在寻找真相,慢慢寻找契机,她的人生不以这个为主要目的。
腊雪还想要继续问,却被冬草拉了下去。之后二人偷偷去问了吴妈才知道这里面的原委,又是一阵唏嘘。冬草还是按照魏小双的吩咐做了,那接生婆满口就答应了。
十多天以后,夏侯王府传来消息,夏侯凉的毒解了,管家亲自送来黄金万两并告诉医堂掌柜的,双姑娘的要求王爷依旧应着,黄金且就收下,这是夏侯太妃一点心意。
二十多天之后,又从夏侯王府传来消息,将要临盆的侧妃不知何故自己滑倒了,羊水破了,生了三个时辰却没有生下来,半夜生下来一看,却是个死婴,侧妃哭的昏死过去。阖府哀痛,即刻便举丧了,夏侯太妃亲自去皇家太庙祈福,家宅连年不幸,老太妃只能流连于神佛之间了。
魏小双听了这个消息,垂了眼尾,淡淡开口道:“冬草,过几天跟着我去夏侯王府吊唁吧,有些事儿,也该时候了结了。”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街上行驶,只因为前头挂着一个稀奇古怪的牌子,没人敢小瞧,普通老百姓不认得,但是稍有些见识的人仔细一瞧就明白了,这是无情宫的马车,只是不知这马车里头是什么人,要上哪里去。
既是吊唁,就不能穿的太鲜艳,一身素净的魏小双从马车里下来,望了一眼挂满白幔的夏侯王府,沉声道:“腊雪,去告诉门房,就说医堂的双姑娘特来吊唁。”
她还是戴着那银制的面具,却在裸露的多一些的右脸那里勾画了一朵梅花,虽显得婉转风流,但是大多数人第一眼都被吓住不敢多看,自然也就无心揣测她的容貌了。
腊雪依言去了。不多一会儿,王府的大门轰然打开,就看着王府管家亲自领着人站在甬道里迎接她。治好王爷病的双姑娘来了,管家自然是不敢怠慢,更何况这双姑娘还是无情宫的人。
看着这阵仗,她在心里冷冷一笑,扶着冬草就进去了。
及至大堂,她毫不客气的在主位坐下,腊雪和冬草在一边各自站着。
魏小双看着面前的管家,出言道:“你家王爷呢?”
声音不大,透着疏离淡漠,听起来没有一丝温度,管家却总觉得耳熟,却就是想不起来在那里听到过,不敢多想,忙拱手答道:“双姑娘,我家王爷在后院,我刚刚派人去跟王爷说双姑娘来了,想来这会儿正在来的路上吧。”
腊雪哼了一声:“我说管家,我家姑娘可是救了你家王爷一条命啊,他不在正门迎接也就算了,现在还要我家姑娘坐在这里等他,连一杯茶都不上来!喂,我家姑娘时间很宝贵的,你家王爷到底来不来啊?”
自从在吴妈嘴里知道了从前的事。腊雪就很看不顺眼夏侯凉。
管家还没说什么,外头却有一个人进来,轻声笑道:“如此说来,便是本王的不是了,本王招待不周,还请双姑娘见谅。”
夏侯凉脸上带着三分疏淡笑意,进了门来,又吩咐管家去倒茶,才抬眸看向端坐在那里的人。
看见魏小双之后,他眸中略略一怔,总觉得眼前的人很熟悉,是那种镌刻在心里的熟悉感觉,那双眼眸看过来的时候,他的心狠狠的颤动了一下,再待细细去看时,那双眼眸里的神色却又瞧不清了,蒙着一层细纱一般,摸不透,想不通。
她早就看出他眸中的疑惑,心里勾起无声笑意,微微转头看了冬草一眼,冬草会意,才出言道:“王爷,我家姑娘的来意想必您是知道的,听说王爷家生不幸,所以特地来看看,姑娘的嗓子还是不能讲话,所以请王爷恕罪。”
夏侯凉淡淡一笑,又看了她一眼:“无妨。双姑娘,请。”
一旁端茶来的管家恰好听见这话,却是一脸的迷惑,嗓子不行?怎么刚才还好好的呢?甩甩头,不去想这个令人费解的问题了。
一路跟着到了戴孝的厅内,她一眼看见了重重帐幔之后的牌位,微微眯眼,到底还是走上前去轻轻拜了一拜。
对不起,害你一条性命,只怪我这人从不宽宏,总要以牙还牙的。日后莫要投了那有罪孽的人家吧。她心中并无愧疚,心里,冷冷的。
回身定定的看着几步之外的温凉男子,经此这样的失子大痛,他脸上也依旧是淡淡的,甚至嘴角还有微微的笑意,她心里冷冷一笑,看看这样的波澜不惊,这样的疏离淡漠还能维持多久。
冬草见两人相对望着,想起姑娘之前所教的话,于是上前一步,对着夏侯凉道:“听说侧妃娘娘身子不爽,我家姑娘想去瞧瞧她,不知王爷——”
他凝视着她,心里熟悉之感更甚,眸中疑惑更甚,忽而被冬草一席话打断,心中只生一片怅惘,当下却浅浅一笑:“她身子不爽,本王正想劳烦姑娘去看看,没想到姑娘正有此意,本王这就带姑娘过去吧。”
她依旧无话,跟着夏侯凉去了粟儿的院子。夏侯王府她不陌生,走了好几个月,她也未曾忘记这里的物事,只是如今看起来,陌生里又透着熟悉,一时眸色怔怔的。
夏侯凉知道她的规矩,因此在门口就止步了,回眸微微一笑:“姑娘且去看看,本王就不进去了。”
冬草腊雪跟着进去,夏侯凉却不愿离去,只在外头廊下负手而立,静静看着庭院中的景色。
她一眼看见躺在榻上的女子,憔悴狼狈万分,哪里还是当日趾高气昂的妖冶女子呢?失子之痛想必是在她心中横亘永恒了,有些怔忡,有人进来了,那粟儿竟没有察觉,只是不住躺在那里淌泪。
她站在那里,细细的打量曾经狠狠的欺负过她的女人,眸色变换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这屋子里比外头暖和,她就脱了披风,腊雪忙过来拿在手里,她自己寻了一处位置坐下,依旧不说话。
粟儿悲痛的对外界的事不闻不问了,床边服侍的丫鬟见有人进来看了一眼,就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也退下了。
此时屋中就只剩下她和粟儿两个人。
她走过去,在床沿上坐下,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女子,粟儿视线空茫,几乎没有焦点,她低低一叹,把手搭在了她的脉上,心里一顿,果然和她所料不差。
“夫人还请节哀,夫人如此年青,王爷又风华正茂,将来还是会有子嗣的,夫人不必太过忧心,若是忧心过度反而于身体不宜。”
她淡淡开口,她与粟儿靠的极近,几乎能看见她说这话时粟儿瞳孔的瑟缩。
嘴角勾起无声笑意,又道:“如今夏侯王妃不在了,王爷在府中最宠夫人,可巧怀了个孩子却没了,夫人也该想想平日里是否御下太严,岂不知是老天降了灾祸来警示呢?夫人这样子想是白白折了福气所致,我方才细细号了夫人的脉象,觉得夫人五内郁结,想是什么事都是操心太过了,如今既得了空子,也该好好歇一歇了。”
这话简直就是暗讽粟儿,哪里是叫她放宽心的话,眼下说的,句句都狠毒。
粟儿一听,只觉胸口一疼,一股气火涌上心头,扑的一声,就吐了一大口血出来,她现在本就弱的很,现在白白受了魏小双这样一番话,岂有不气血攻心的?
粟儿颤巍巍的转眸看她,抬起颤抖的手指着她,眸中悲切:“你是什么大夫,哪里有医人的大夫让人吐血的?——快,快来人哪,打出去,把这个人打出去!——王爷,王爷,你在哪里?”
粟儿言辞悲切,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状似疯魔。
拦住了抢上来的腊雪,冬草则出去拦着闻声进来的丫鬟婆子,魏小双依旧静静的看着粟儿,其实,她是理解粟儿的心的。
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粟儿,魏小双微微一笑,出言道:“夫人连我也不认得么?我就是医好你家王爷的双姑娘啊。夫人不懂,你是一口淤血凝结在五内,必是要吐出来才好呢!”
粟儿依旧不管不顾,非要见夏侯凉,吵着要见夏侯凉,披头散发已然疯魔了的女子闹起来是不得了的,魏小双蹙蹙眉,看着狠狠抓着自己的手,眸中有些厌恶。
冬草一眼看见,就和腊雪一块儿将粟儿掰开,两个人一左一右制住粟儿。粟儿此刻被人制住,神智稍稍有些清醒了,她满脸涕泪,胳膊被人扭的生疼,身子一点力气也没有,索性就不挣扎了,软软的在那里,抬眼看着眼前淡然站着女子。
面前的女子身上有一股药香,淡淡的,脸上带着一个银制面具,看不见容貌,稍稍露出一点的右脸还勾画一朵梅花,配着娇嫩的红唇,显得有些婉转风流。
腹部那里隆起了,粟儿忽而想起,整个皇都人对这个双姑娘的传闻和猜测,看来双姑娘有孕的这个传闻确实不假。只是,她回想起之前听这个双姑娘说话,怎么总觉得熟悉呢?如今看她露出的那一双眼睛,更是越看越熟悉。
女人的直觉总是要比男人更敏感一些的,心里的疑窦越来越深,面前女子的身影渐渐和记忆当中的另一个身影重合起来,她心里一紧,眸底竟带了一丝不可置信:“你、你到底是谁?”
魏小双勾了勾唇角,终于问到正题了。
腊雪见姑娘站着不动,心里恼恨粟儿,她本就是个直性子,玩不来姑娘那般深沉,见粟儿开口问,撇嘴就吼道:“你闭嘴!你哪里配问我们姑娘是谁!哼!”
手下一用力,咔嚓,粟儿的胳膊就脱臼了。疼的她一声尖叫,可惜没叫出来,冬草眼疾手快早就拿起枕巾堵在了她的嘴里,将那声惨叫掩了回去。
魏小双不赞同的看了腊雪一眼,见那丫头低眉一副认错的模样,要斥责的话就咽了回去,罢了。
屋中静默了很久很久,粟儿额上的汗越来越多,冬草早就给她把脱臼的胳膊接上去了,也拿掉了她嘴里的枕巾,她现在只能趴在那里低低喘气,丝毫没有力气动弹。
“粟儿,你还记得我是谁么?”她轻轻拿掉脸上的面具,笑的浅淡,眸中却是一片冷意。
粟儿一惊,面具一拿掉,那梅花就没有多大的用处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上带着她素来熟悉的浅淡笑意,一触及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眸,却被那眸中的冷意激的心中一颤,瞳孔下意识的瑟缩起来。
她怎么可能不记得呢?眼前的这个女子是她午夜梦回里恨的牙根痒痒的人,是她日日受煎熬的原因,是她成为夏侯王妃最大的阻碍。
也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粟儿狠命睁开二婢的钳制,上下打量眼前的女子,眯眼笑着:“怎么,原来你没死呢?——肚子里的孽种也没死?”
她就知道,夏侯王妃大葬的话是编出来骗天下百姓的,若不是莫家查不到她的消息,又岂肯甘心?却没想到眼前这个女人一眨眼的功夫竟然成了医堂的双姑娘。
一念及此,心中不甘通通涌现,眸中略显嘲讽:“你是舍不得王爷,不甘心看着王爷被霸占,所以又想出了这么个法子,替王爷治好了病,然后又来接近王爷,想重新踏进夏侯府的大门,是么?哼,不知廉耻的贱货!”
粟儿呸了一声,眸中极度浓烈的恨意。
可是这一回,连冬草都听不下去了,微微蹙眉,扬手狠狠的打了粟儿一巴掌,她用的力道很大,粟儿嘴角很快沁出血迹来,半边脸也肿了起来。
魏小双这一次却没有阻止冬草,直视着粟儿仇恨的目光,微微一笑,站了久了,也累了,回身在木椅上坐下,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扭开了瓶盖,在绢帕上倒了一点瓶中所装的液体,一阵清香扑鼻,她轻轻将那绢帕擦在脸上,那梅花不过片刻就消失了,她又恢复了原来的容貌。
“我再次出现的原因你不必揣测。再说了,你都好意思好好的在这个世上活着,我又没做错什么事儿,遵纪守法一良民,怎么好意思死在你前头呢?”
“你——”粟儿气的噎住。
她再度微微一笑,眸中微微发狠:“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好好的都怀胎八九个月了,怎么孩子突然就掉了呢?你不知道啊,那我让来告诉你啊,就是因为我家宝宝命硬,克死了你肚子的孽种!”
粟儿如遭雷击,颓然坐下,犹如痴傻。
她微微一笑,这样聪明狠毒的女子不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她对粟儿,谈不上恨,只是曾经在她身上经历的屈辱不能忘记。她从前那样趾高气昂,今日也该为此付出代价了。
失子是天底下所有母亲的最痛,几乎是痛彻心扉肝肠寸断,稍稍一想,都是心痛难抑。更何况是被人害死的,那害人的人还在眼前亲口承认了。
那种痛楚绝望仇恨煎熬却又无能为力的心情,几乎能把人逼疯了,那种无处宣泄的苦痛,逼的粟儿放声尖叫起来。
那声尖叫凄厉,无助,包含了千千万万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