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雪点头:“王爷知道,有人去给王爷说了,我听见就赶忙回来告诉姑娘的。”
她低眉,把粥碗一推,站起身来吩咐道:“我吃饱了。腊雪,走,跟我一起去看看。”
刚刚走出去门去,就看见廊下走来一个人,见她出来,那人便停住脚步,微微一笑:“竹心,要去哪儿?”
她从他的眼神里便知来意,轻轻一笑,与他对视道:“你现在要去的地方就是我要去的地方。”
她知道,粟儿自尽他心里一定多少都有些内疚的,因为当初若不是他许诺,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虽然粟儿的下场是她自己咎由自取,但是作为故人,总是该去看看的。
夏侯凉抿嘴一笑:“那好,我们一起去。”
换了素净的衣裳,和夏侯凉一起坐了马车往粟儿她家来。
粟儿全名叫陈粟儿,陈家算是青都里官宦大家了,祖上全都是做官的,只不过到了这一代,家里也只混了个五品的督办,没什么实权,将陈粟儿嫁给王爷确实是高攀了,这回被夏侯凉休回府中,不仅疯了更是觉得没有颜面,忍受不住家里人的冷嘲热讽才自尽了。
“竹心,在想什么呢?”他将手覆在她手上,她的手有些凉,他微微蹙眉,握的紧了些,把自己的掌心放在她的手心,希望能温暖她。
他这样贴心的举动让她的心里稍稍的安定了一些,见他问话,对他浅浅一笑,然后抿嘴道:“我在想,她为什么要自尽,人家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不懂。”
他低低一叹,才如实道:“竹心,粟儿是陈家庶出的女儿,送进王府做侧妃,是陈家主子的主意,官场上那些巴结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她那样的性子迟早是要吃亏的,这一次我把她休了送回府中,已是给足他们家面子了,可毕竟她是庶出的女儿,终究面上不光彩,家里人冷嘲热讽都是有的,她已经失去了那个孩子,哪里还受得了这样的折磨呢?倒不如死了干净。——竹心,她不像你,无论如何,你都还是莫家嫡出的女儿啊。”
她闻言,半天都没吭声,静了一会儿,才道:“嫡出又能怎么样呢?他们才不会在乎什么骨肉亲情,他们眼中只有利益和权力,都是棋子,算不得骨肉亲人。只要他们的地位一旦受到威胁,哪里还会顾念这些呢?”
她几乎可以想象粟儿回家之后经历的究竟是怎样的场面,她是能理解的。
说话间,王爷的车驾就到了陈府。夏侯凉今日并非微服出来,是以王爷的身份前来吊唁的,陈府的人哪里敢得罪呢?府里正门大开,全府的人都在甬道上跪着迎他,他就一路被人领着去了灵堂。
只上了一炷香,便罢了,他嘱咐了几句陈家的人,要他们好好的葬了粟儿,毕竟是做了一场王府的妃子。王爷亲自吩咐,陈家人不敢忤逆,忙点头答应了。
从陈府出来,她心里有点点不舒服。总是不明白为什么当了官的人亲情观念会这样淡薄,难道权利地位就真的那么重要么?庶出的和嫡出的差别就真的那么大么?
心里想事,更是不愿意坐在闷闷的马车里回去,她站在陈府门口,看着马车的边他,抿嘴道:“我不想坐车回去,我想在街上走走,你若是有事,便先回去吧。”
他轻轻一笑,一挥手,王府的马车便被赶车的人赶回去了,这才回眸一笑:“你想走走,我陪你。我没有什么事,分别这么久,我也没好好的跟你在一起呢!现在陪你,是我甘愿的。”
他一早就看出她有心事,却不曾点破,她不想说他就不勉强,只打算静静的陪着她就好。她回眸看了他一眼,低声含笑道:“好哇。”
两个人并肩在路上走,因为都穿着素服,一样的奶白色,男子温凉俊雅,女子娇俏古典,走在街上当真是一对璧人,可没人敢多看一眼,虽然那男子眸中浅笑,但只是对着那女子,再看别人时,还是一眼的寒意。
“你还想知道当天我掉下山崖之后,在那个山洞里,我遇见的男人是谁么?——还记得么?就是你看见男人的衣服,然后把我带回去关进柴房里的那次。”她静了半晌,才开口问道。
他点点头,眸中一丝苦意:“怎么会不记得呢?”当时她跳下山崖,就在那一瞬间,他终于第一次尝到了心疼是个什么滋味,那种心被一把刀搅来搅去的滋味他今生是不想再尝试第二遍了。
“那我就告诉,当日我在山洞底下遇见的那人就是司徒奉剑,那时我还不知道是他,后来我赌气不按着尚宣的嘱咐往北走,我偏要往南走,后来在一家医馆门前又遇见了他,那时我才知道他叫司徒奉剑。”
他听了沉吟不语,眉头皱的像个铁疙瘩。
她侧眸看他的表情,一见他这副模样,忙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他忖度半晌,才说道:“当时,他是不是受伤了?”
“对啊,好几天都不能动,我照顾了他几天,后来再一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就不辞而别不见了,再后来,你们就找来了,我当时自己的事情都没有弄清楚,我也没工夫管他的闲事儿了。”
他蹙眉:“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受伤么?”
她一愣:“难道是你打的?”
他一笑:“怎么可能呢?不过,虽然不是我打的,也和我们夏侯王府脱不了干系的。在那之前,王府里护院的曾经就告诉过我,有人夜探王府不止一次。后来我布下埋伏,他果然中了圈套受了伤,可到底还是脱逃了,我四处遍寻都找不到他的踪迹,没想到是躲在那个断崖下了。”
她深深拧眉:“这么说,你早就跟他打过交道了?他来王府夜探什么?”
他摇摇头:“也不算打过交道,没说过话只见过面,后来查出他是郦国的司徒王爷。至于他来夜探什么,我还真是没有查出来,这一直是我不知道的,不过后来他再也没有来过,之前来也没有捣什么乱,所以我就没管他了。”
她低眉一叹:“那没事就算了。他的心思实在琢磨不透,我看不透他,也不晓得他到底要些什么。”
他闻听此言,心里冒出一股酸意,低声道:“他——你还想着他么?我差点忘记了,你之前还和他一起跟我说,你们已经在一起了,他还说你是他的女人,永远都是,现在你,你是不是心里还会想他啊?”
他垂着眸光,眼神闪烁不定,眸底翻涌着复杂情绪,却隐在眼底不愿让她看见。
她挑眉看他,见他眼神躲躲藏藏的,却分明看见里面的愤懑情绪,低低一笑,她才道:“我早就说过了,他之前待我很好,不管作为一个男人还是作为一个王爷,他都待我很好,我之前是答应过和他在一起,可是,我摸不清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看着我的眼神虽然充满爱意可是眼睛里头永远都藏着一点东西我看不懂,和他在一起虽然闲适开心,但是心里头总觉得奇怪,说不清为什么,大概是女人的直觉吧。——我既然是为了你回来了,就不会再和他纠缠不清了。”
她轻轻拉着他的手,眼中带笑:“你别介意他了,你不知道,他放我回来之前的那个晚上,还说你呢!他说我满心满眼都是你,就算我人在他身边,但是心里想的是你,他不喜欢我这样,所以才愿意放我回来的,要不然你哪里有机会在我面前介意他呀!”
夏侯凉看了她一眼:“照你怎么说,难道我还应该感谢他么?”
那话里面浓浓的酸意她哪里听不出来呢?低眉一笑,打算转移话题:“这个东西给你,回去以后,饭后半个时辰,喝一盏。”
他诧异接过她递过来来瓷瓶,拿在手里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抬眸问她:“这是什么东西?”
她抿嘴一笑,看了一眼他的头发,才道:“你的头发还是有些不大好,发尾还有些银白,虽然这样看上去显得你很神秘,但是总之不好,这是我配制的药丸,你若是坚持用了,一定又能变回从前那样儿的。”
他信她的医术,忙收进怀中,对着她微微一笑:“多劳你费心了。”他一直为了头发的事情暗地里四处寻医,宫里的御医都没有办法,他也只得作罢,眼下她却想到这一层,他心里不是不感动的。
她低低一笑:“我知道,你这样的人,一定是很爱惜的外表的,你嘴里虽然不说,但是我怎会不知你心里的想法呢?这是我捣鼓出来的,你试试,要是效果好的话,我再给你做。”
他浅浅一笑,深深的凝视着她:“好。”
她抿嘴一笑,心满意足的牵着他继续溜达。
“夏侯凉。”
“嗯。”他低低应道。
“我当初算计你,要你喝笑忘忧,还强拿了你王府的家宅地产,不恨我么?”她挑眉歪着头问他。
他低低一叹:“若要计较这些,也不该是你说的这样,若不是我逼你在先,你又怎会对我如此呢?若是换做其他任何人我只怕还没有今日这样的境遇,若你非要答案的话,那我就告诉你,比起恨你,我现在更愿意好好来爱你。我再也不愿在皇兄和你之前摇摆不定了,我现在才懂得,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和你相提并论的。”
她闻言笑道:“当初皇上让你选,不过就是因为莫家的权势让他头疼罢了,现在莫皇后和他挺好的,我爹也告老还乡了,我做了莫家的家主,皇上就不会再为难你了。”
夏侯凉低低一笑:“是啊,我再也不用两边煎熬了。当初在郦国,偶然间在路上,我在马车里还看见你了,记得那天是郦国太后的寿辰,司徒奉剑还放烟火给你看,我看见你笑的好开心,我那时候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再对我那样笑了,没想到上天还是垂怜我的。”
二人说话间正巧走到王府门口,她闻言一愣,竟失了神,险些被门槛绊倒,夏侯凉忙将她拉住,她这才不好意思一笑:“嘿嘿,我是没想到你也在那里看我,很惊讶罢了,其实那个晚上我也在想你。”
那笑靥只看了一眼,他便痴了,眸光深幽的注视着她,被那样的眼光看着,她的脸有点红,垂了眼尾眸光。两个人都没有看到王府甬道上站着一个人,直到一声清咳,二人才回过神来。
她一转眸,竟是清源站在那里。她心里诧异,不知为何少年的脸也是红红的,眼神还闪躲不定,一旁的温良男子脸上微微有些不自然,但是也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便消失不见了。
夏侯凉是不认识清源的,此刻转眸看她却是认得的模样,心中一动,出言问道:“竹心,这位是——?”
魏小双一愣,这才想起来要介绍,于是指着清源笑道:“他是无情宫的宫主,来无影去无踪的,难怪你没有见过他。清源啊,见到夏侯王爷还不行礼么?”
清源一愣,看了她一眼,然后便规规矩矩的跪下给夏侯凉行礼。
他万万都没有想到那个神秘的在三国之中都有关系的无情宫的宫主居然是眼前的少年,心里虽如此想面上却不动声色叫人起来。
之后,他便对着魏小双笑道:“你在无情宫里做什么?随宫医官么?”
她闻言扑哧一笑,和清源对看了一眼,才道:“你也真会想,我才不是什么随宫医官呢!我是无情宫幕后的主子,这小子是明面上的宫主,其实我才是。不过,我也没有做什么事,全是他在打理罢了,只是有事的时候他才会来找我的。”
她含笑解释,不意外的看到夏侯凉眸中的一抹惊讶,之后便湮没了。
她转头对着清源道:“我回来才一两天的功夫,你怎么又来了?有什么事儿啊?”
清源抿嘴,微微拧眉的样子,似乎要说的话不大好开口,眼角余光还不时的看看夏侯凉,她见清源如此模样便微微蹙眉,抿嘴道:“清源,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夏侯王爷也不是外人。”
“是,”清源这才抿嘴道,“方才我接到了青桓的飞鸽传书,是直接到我手里的。我看了之后,就来找姑娘了。”
她蹙眉,青桓,不就是跟在宣哥哥身边的那个侍卫总领么?他有什么事需要跟青桓说呢?脑中念头一闪,心中一紧,忙开口问道:“什么事,是不是尚宣出事了?”
清源抿嘴,一脸的为难,说重了又怕她听了着急,说轻了又怕青桓的嘱咐完不成,他也不好交代,现在便是左右为难,可看看她的眸中俱是焦灼,已是不能再拖下去了,于是一咬牙,还是如实道:“姑娘,青桓来信说,确实是宣王爷病了,病势沉重,宣王爷也不肯好好吃药,谁也不见谁劝都没用,孟姑娘前儿闯了他的院子,还被轰了出来。这信是青桓背着宣王爷发出来的,他希望姑娘能去看看。”
她心中一沉,忙蹙眉问道:“病势沉重?怎么个沉重法?好好儿的怎么会生病呢?”
清源一叹,这才道:“青桓说那天宣王爷是连夜撤军回去的,路上大雨,他命令将领就地扎营等雨停了再走,自己却是一人一骑一路淋雨回的皇都,当天夜里就发热了,烧糊涂了,口口声声都是喊的姑娘的名字,可用了药清醒了之后却不让青桓来找姑娘,也不肯吃药,只有昏睡的时候才灌得进药去,所以这病就时好时坏,总也好不了,原本只是风寒浸体,可眼下这样一闹腾,听说有添了别的病,宣王爷也不肯好好配合医治,青桓实在是瞧着不好,也拿他没有办法,才来找清源的,所以清源就来找姑娘了。”一番话说完,清源就抿嘴看着她,等着她拿主意。
她却半晌不语,眸子里暗沉沉的,明明灭灭的眸光瞧不出是什么情绪,只是微微蹙起的眉头泄露了她心底的担忧不安。
若是去,势必又会一番纠缠,这是她所不愿意的,当初在宛城的护城河边,她已经说的清楚明白了,那一次他的心疼她都知道,可是没法子,只能这样。这一次若是再去,又能怎样呢?还不都是饮鸩止渴么?
见与不见,都是一样。决裂,放手,放弃,不要,本来就是痛,是撕心裂肺,剐皮剥筋的那种痛,可是,只要经历过了,痛过了,自然就好了,这——总是需要过程的。而这过程里,她必须硬起心肠来。
深深拧眉,闭眼之后再睁开,眸中已是风淡云轻一片清澈,刚要张口说出她的决定,清源却忽而递给她一张纸,低声道:“这是青桓夹在信里的,说是宣王爷写的,他偷偷抄了来给姑娘看看。”
她不肯接,即使不看她也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只是盯着那薄薄的纸张发呆,她不愿看也不能看,就在怔忡间,脑中忽然想起宛城一别时,他的背影来,心里一酸,低低一叹,到底还是把那纸接了过来。
轻轻展开来一看,看完之后,却怔愣在那里,不能言语了。
从来不知道,他的心思竟是这样了,原来他终究不曾想过要放手,她心里重重叹息,自己倒是痴心妄想了,以为能撼动他的心思分毫,却没想到,他那样的爱恋,岂是几句话就能要他放弃的?
那上面的词句,她是认得的,不过,是仓央嘉措的情歌,她从前做魏小双的时候,还是很喜欢仓央嘉措的,曾看过他不少翻译成汉语的情诗。眼前尚宣写的,就是她最喜欢的一首。
她不是不惊讶的,尚宣并非穿越的人,怎么会知道仓央嘉措呢?可是,这词句里的心情也并非只有仓央嘉措一人才有。情到深处,自然便是如许的心境的,只可叹,他是情到深处无怨尤了。
那样的心情,是守护了她十年的尚宣最好的写照,难怪他会写出来,几乎就和他是一样的。那词句之间透露出的浅浅哀伤绝望,她看了心疼。
那纸上的字不是尚宣的,话却是尚宣写的,那烂熟于心的词句再次入眼的时候,她的视线骤然模糊,一滴眼泪落下,染开了墨迹。
你见或者不见我
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里
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
爱就在那里
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手里
不舍不弃
她在心里默默念着,心里的酸涩一点点冒出来,手指一点点的收紧,指节一寸寸的泛白,纸被揉皱了,她却隐忍着,硬是要把眼中热泪给逼回去,通红的眼圈和一点点隐没的水光,让面对着她的清源心里一酸,低低一叹,嘴唇翕动了几下,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夏侯凉站在她侧面,她的表情他也看到一清二楚,看她黯然,看她落泪,看她心痛,自己的心里也是一点点的钝痛,想开口问问那信里写的什么让她这样伤心,却又不敢开口相问,怕得到的回答让自己难受。
三人各怀心事,庭院里一时寂静无声,过了半刻,她胡乱擦了擦眼睛,然后转眸看他,抿嘴低声道:“我要去看看尚宣。”
他没说话,没再看她,眸光浅淡落在别处,声音里透着难受:“那我呢?”
她拧眉:“夏侯凉,我不是要离开你,我和尚宣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可以发誓!我现在脑子里很乱,一时半会儿跟你解释不清楚,你不要乱想,我就去看看他,过几天回来一定全部给你解释清楚,你好好照顾离儿,只要他病好了,我就回来!”
他没多说话,只抿嘴浅浅一笑,答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