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奔驰了近一个时辰,终于渐渐放慢了速度。红蔷和绿荷一路嬉戏也终于有点疲乏了。她们虽然名为皇甫蔻的丫鬟,但与春夏秋冬不同,她们并不属于花月楼。
皇甫蔻十六岁那年的元宵灯会,跟着楼月华前去庙里烧香,风雪归途中遇到了瑟瑟发抖的姐妹俩,落魄而让人怜惜的样子让她想起了当日的自己,心一软,央求着月华姐姐收留了她们贴身丫环。怕姐妹俩步了她的后尘,所以跟月华姐许了多挣一万两银子的诺言,不让她们涉及花月楼任何事务。
当日的姐妹俩因为长期的饥寒交迫显得瘦小而面色苍黄,不过四年的时间印证了那句俗话,女大十八变,如今的姐妹俩已经出落得水灵,甚至比起花月楼的某些姑娘更胜一筹。月华姐姐偶尔会开玩笑,说她慧眼识才,那一万两银子果然物有所值,她一笑了之。
她并不怕月华姐姐会对姐妹二人动什么脑筋。花月楼与其他青楼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这里有一个叫做楼月华的老鸨。她虽是女子,但是仗义豪爽,言出必行,敢作敢当;她或许是以赚钱为目标,但是因为她也出身青楼,所以深知女子的悲哀和疾苦,在她能力范围内,她会尽量护着自己的姑娘;虽开的是青楼,但是她并不提倡女子出卖肉体,鼓励她们尽可能展示才情;花月楼的任何女子,只要能够挣得一定数量的银两,都可以随时为自己赎身。
绿荷掀起车窗绸帘,看了一眼,又伸手测探了一下雨丝的细密程度:“蔻姐姐,我们到了。”
绿荷是姐姐,比红蔷早出生了那么一会儿时间,却有着做姐姐的样子,懂事,聪慧,温和,善解人意,有点像皇甫蔻自己;红蔷身上却有股总也脱不了的稚气一般,爱撒娇,可爱。闲来无事的时候,皇甫蔻也会教她们一些诗词歌赋女红之类,看着两个女孩儿能有一个好的环境成长,在花月楼中压抑的心,也总算有一丝安慰。
或许,也是时候该帮红蔷绿荷她们找个好人家了。
还有两个月,她自己就该整二十了。
十年,真的很快,很快。
眼泪默默下流。
想起那一片熊熊的火海。
从此,天人相隔,天上人间。
一块软软的锦帕轻轻擦拭了一下她眼角的泪滴。皇甫蔻猛然睁开眼,是绿荷关爱的神情。
皇甫蔻暗暗深呼吸,绽开微笑:“没事,谢谢。”
自己的痛,不该让他人来受。
裔柃恺掀起了马车车帘,清风雨丝混合着青草和泥土味,带来清新的感受。
“下雨,路滑,我陪你去。”低沉而冷硬的话更像是命令,可是皇甫蔻知道他只是想表达关心的询问。,
“不用了,我还是自己去吧。”
虽然远离帝都,可是她也不想冒然。皇甫蔻的名字或许无人知道,可皇甫成的名字,曾经名贯天下。不知道不了解,或许对她自己,对他们来说,都更好一点。
裔柃恺不再多语,伸出了单掌,皇甫蔻默契的伸手搭上,借力跨下马车,脚下的地微微有点湿滑,一个趔趄,裔柃恺一手稳稳扶住她的腰,隔开半臂的距离,温暖而不暧昧。
“蔻姐姐,你自己当心啊。”绿荷探出头来,不放心的叮咛。
“知道了,放心吧,又不是第一次去,不会迷路的。”皇甫蔻微笑着安慰,接过绿荷递过来的竹篮。两个篮子,一个里面是食物和水,留在车上;另一个里面是香烛纸钱一类的东西,虽然有点多,却并不是太重。“你们在车里等我吧。”
层层叠叠绵绵延延看不尽的绿野,暗沉沉的天,中间因一座青峰而连接。马车停在山脚下,红蔷绿荷从马车上探出脑袋,裔柃恺依然默不作声的站在车边。有人等待守候是一种幸福。
皇甫蔻挥手和他们作别,一手撑伞,一手拎着竹篮,缓缓步上石阶,暗绿色的青苔,雨水浸渍里混合着泥水与落叶,将绣鞋和裙裾染花。路旁两边的低矮灌木,在细雨中愈发显得深沉,姹紫嫣红也在雨中收拢无限春色,只偶尔几株开得太艳的花收不住了盛开的姿态,雨渍花落,红散香凋,繁华后多几分凄迷和感伤。
慢慢上,至拐角,转过这个弯,就看不见他们了。转身,看着他们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心暖微微一笑,挥手示意他们上车,继续前行。
这山并不是京畿外什么名山,景色也只一般,平日除了附近农家人或是山野樵夫,并没有外人前来。这是她奶娘的老家,她小时候曾经来过。所以当她能够在花月楼立足稳定之后,便在这里为父母设了空冢。
以往几次上山,总能见到一些百姓,今日的山上除了雨打枝叶,却寂然无声。
心跳忽然加速,陌生的不安感涌上皇甫蔻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