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个男人将要发作时,青战不疾不徐地说:“明天可以画好,不过你不满意我也没办法,我不是美术专业的。”
金樱子很诧异青战的话,她觉得青战是不会妥协的。然而站在门口的司空青战却是面无表情,更看不出内心有何想法。
那男人又恢复了骄傲张狂的态度,走到门口特意扭头看了青战一眼,那一眼的意味很浅薄,只是明显地瞧不起:“你不就是个穷开店的吗?能有什么能耐?”金樱子很担心地看着青战,而青战只是淡漠,一如既往的淡漠,无复其他。
“讨厌的男人。这种男人,哪个女人会嫁给他!”金樱子也很讨厌那个男人。青战却从她身边走过,道:“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像你这般幸福。”
金樱子天真地歪过头,仿佛在思考。一点都不像个结了婚的女人。
曼珠沙华,学名:红花石蒜。本是产于长江流域的植物,移栽到川上这个北方城市,在司空家的花园里长得倒也开心。喜半阴,耐干旱,适生于各类土壤。“地狱之花”,生命力真是很顽强呢。
青战小心翼翼地从书架上取下画夹,取出尚泽留给她的画。尚泽的画在色调上很极端,要么是黑白灰的世界,要么便大量使用妖艳如火的红。一页一页唯美却沉郁的画翻过,那幅(地狱)出现在眼前时,那妖艳的红色一下子有力地冲击了眼球。
一望无际的血红的,燃烧的曼珠沙华在墨色的背景下像是愤怒的力量。黑暗萦绕着,舞动着,血海之中一个瘦弱渺小的身影,一袭白衣竟仿佛是难以救赎的罪恶。
尚泽是怎样仔细地画了那样一双眼睛?出离了愤怒的绝望,压得过红尘的荒凉。
青战伸出纤细的手指,却不敢抚上那画面,仿佛那黑暗会冻坏她,那鲜红会灼伤她。停滞在画面上方的手开始微微颤抖,瞳孔突然扩张。
那个身影,分明就是司空尚泽!
多么迟钝啊,为什么之前就没有看出来呢?眼泪将要流出来,迅速地抬起手抹去,生怕泪水污了画。
红花石蒜开遍花园那一角的时候,尚泽的笑容一样是那么无邪,只道:“地狱倘若真是这般,那我倒情愿堕入地狱了。”青战从来都不相信地狱或者天堂这样的地方的存在,也只当尚泽那是玩笑的话了。当时尚泽转过身去了呢,对着那一片灼灼的花儿,背对着自己那时的尚泽,就是这样的表情和眼神吗?
总是太漠然了,忽略了多少细节啊。还自以为是个认真的人呢!总是这样后知后觉吗?太晚了才发觉?
有时候好想将一切推到重来,就像在纸上写字写坏了就撕掉在新的一张上重新开始,然而时间不会再回来,过去了就是过去了,生活永远不给任何人以重新来过的机会。现实就是用这样一种方式让人感觉到无奈和绝望,让人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卑微和渺小。
泪腺似乎是坏掉了,泪水怎么都止不住了。青战便带着一脸的泪水走进浴室,退去衣服,水裹挟着泪,漫过肌肤,流到地上。
花园里的曼珠沙华叶丝依旧青翠,完全无视这个寒冷的季节。
青战哭过就睡了。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匆匆忙过,坐回桌前。眼睛还有些肿,胀胀的感觉提醒着她昨天的泪水和悲伤。
青战绕路到花店把卡片给金樱子就去上学了,金樱子愤愤地说:“就算那个可恶的男人不满意我也不管他了,反正我是老板。”青战笑笑,道:“可他似乎把我当成了老板呢!”金樱子一时无语,青战摆摆手就走了。
教学楼的阴影处,枯黄的草地上,残留着一小片一小片的残雪,空空的黄草地中蜷了一只白猫,紧闭着眼,缩成一团。
阴沉沉的天,惨白的太阳发出苍白的光,云低低的,灰色的云中飘下雪来,一点一点零星的雪。
闫晨优是个南方来的女孩子,受不了这边的冬天。一直在抱怨着,只道是被骗了。半夏从早上起床就听着她的碎碎念,是南方口音,忿忿地,碎碎的,不知道在具体说什么,不过还是听得出来是在抱怨这边的寒冷。半夏就微笑着问她:“晨优是主动报考的川上罢?”
闫晨优便很不满地说:“都是川上这个名字!我还以为是个多美好的城市呢!什么嘛!结果就这样,真是失望。”神态之间尽是鄙夷与不满。
半夏在听到闫晨优这样说的时候其实很不高兴。她不喜欢闫晨优,只是同一个宿舍实在不想把关系弄得不好。从见到第一场雪时,闫晨优那句“什么呀,跟下垃圾一样。谁的头皮屑啊,好恶心”就让半夏感到不舒服。
闫晨优还在抱怨着:“以前看那些书里写北方的雪多么好看,说北方怎样怎样,完全是骗人的啊!”
半夏便笑着,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居然还能对着这样讨厌的一个人笑出来“其实那些文章里,美的是作者的感情。喜欢了才看着美丽。”
“可是,我本来也是喜欢的啊,是它太丑了,让我不得不讨厌。”
半夏本想再说什么,可是又觉得没有必要,便闭上了嘴,只是笑笑。后来她想起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好窝囊,她想要像司空青战一个给她一个冷冷的白眼,可是她做不到。她只是违心地,温和地笑着,将内心的情绪都柔化了,再用温和的字眼表达出来。然而这样表达出来的已经不再是她原来的意思了。她讨厌这样的自己。她觉得自己周身都是圆滑的,她多想伸出一根刺来,或者是一个棱角。哪怕不像司空青战一样有司空弦、夏步和子禋的保护,哪怕会受伤,会痛。她只想要一个真实的棱角。
然而她只是半夏。也许永远都无法像司空青战那样微眯起眼睛传达出令人惧怕的信息;永远无法发出司空青战那一声冷冷的,低低的“哼”;永远无法用那样淡漠的语气讲话。
半夏遇到夏步的时候仍是怀着些许失落的,尽管她在见到夏步的时候像见到其他人一样扬起暖心的微笑,夏步还是看出了她的心情。细心的男生很容易让女生感动罢,尤其是能够敏锐地觉察到别人情绪的男生。
半夏很快就从感动中清醒过来,只说是胃口不好,不舒服。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占有欲多么强烈的人,倘若她真的认了夏步,那,两个人恐怕都不会好过。她会希望夏步清楚自己的每一个暗示,读懂她的每一个细节里透露出的情绪和想法,希望夏步只爱自己一个,不要再和其他女生这样亲密,甚至,会包括司空青战。她知道自己很少被人了解,也知道夏步和司空青战是多么要好的朋友,她的希望多半是不会实现的,然而那种期望只要爱了,就一定会存在,存在而不得实现,就会失望罢。她承受了太多失望,她讨厌失望的感觉,讨厌至极。她从来没有爱过谁,她希望能够有一个值得她爱的人,享受对方的爱,并把自己这么多年来所积攒的和所渴望的爱都毫无保留地献给这个人。
她了解她渴望的爱和她想要给与的爱都会是一种沉重的负担。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亦无从知道夏步能否接受。既然如此,不如远离。
夏步毕竟是细心的男生,即使生活上看来如此粗心,和青战在一起又是那么漫不经心。夏步知道半夏那只是借口,他看得出,半夏在躲他。她的躲闪只让他觉得心疼,并越发想要保护这个看起来无忧而内心又如此敏感柔弱的女生。习惯了和青战在一起的漫不经心,便道:“我也不怎么想吃饭哩。一起节约国家粮食。走走罢。”
半夏竟听不出夏步的话是真是假,感动而又怀疑着,依旧那样微笑着,说:“我最近懒得很呢,楼梯都不想爬,恨不得所有的课都在一楼上,还散步呢!我要回去躺在我暖暖的被窝里美美地睡一觉。”语毕,笑得调皮。
若是其他时候,夏步兴许会有点卑鄙地言语含混地说“我也好想……”说话时还要狡黠地看着对方,让女生心跳脸红一阵。但对半夏,夏步不想这样,他不想像对其他人一样对待她。她是特殊的。
“也该多活动活动呢,别仗着身材好就懒了。那你好好休息罢。呃,或多或少,饭总是要吃的,身体要紧。”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说这样的话,但对着半夏,说出来竟也不曾觉得有什么别扭。
半夏很感动,难得一个男生会如此关切。对半夏来说,受男生喜欢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但从来没有人说如此实在贴心的话。而“身材好”那句话,更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可半夏还是心跳脸红了。转过身去,跑开,不回头地挥着手,“谢啦!我会听话的。”话说出来才惊觉,怎么就加了那句“我会听话的”?
夏步却为这句话感到兴奋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