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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高大,梧桐花因此开在高处,所以不见有谁执桃花一般执一枝梧桐,因此那高处的梧桐多出了几分超凡脱俗的意味来。到处是悬铃木,城市里已经很少见开花的梧桐了。青战家花园里的梧桐开了花,紫色的花开在高处,像谁洁净而孤独的梦。凄清里,呓语随阳光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风晃动那些光影,像泪光闪动。梧桐花落下,不似桃花飞舞樱花盘旋,就像是被泪水浸透了,那么潮湿地落下,疼痛地坠落。

青战看见慭在紫色花间的身影。伢在树下歪着头看它。青战捡起一朵花,那酒盏般的花朵里盈了什么呢?

“你从什么时候起认真记笔记了?你不是说这些东西完全没有必要记吗?”半夏抄着青战的笔记,青战别过头看着窗外,说:“老师讲得太慢了,闲得没事。”旁人听来太狂妄的口气,半夏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却也是在说谎,于是那一句“谢谢”就留在心里,不去戳破她的谎言。

看表,该回去做饭了。青战说:“笔记你拿着用罢,我先回去了。”半夏笑道:“对哦,晚了就回不去了,大概连学校都转不出去了呢!”“谁说!东校区我熟悉得很!”声音低下来,“再说这是白天。”青战平素淡漠冷静唯有在别人说她路痴时变得极为孩子气。突然地转变突兀别扭又可爱。半夏微笑,青战别别扭扭地平静情绪,说:“我走了。拜。”

青战走出去,半夏脸上的微笑就枯萎了,像是离了季节的花朵。

回宿舍,敲了半天的门,里面问:“谁?不报姓名不开门!”好像在玩无聊的游戏。半夏知道她们在煮东西,违禁电器怕被查所以插上门。“半夏。”半夏无奈地报名。拖鞋趿拉趿拉的声音近了,“啪”门打开,“插门!”半夏还没进门就听见这样的命令。插上门走到自己桌前放下书,胃里突然翻江倒海起来。半夏冲进洗手间“哇”地吐起来。这是怎样的痛苦!呕吐,止不住地呕吐,直到吐尽了胃里的所有东西才稍稍好些,半夏冲净秽物,打开水龙头双手捧水漱口,弯着腰,胃里似乎又有什么要泛起来,又吐。呕吐时没有注意什么,吐完却觉得舌根都痛了。半夏这才知道呕吐时舌头是往外伸出来的,努力地伸着。她奋力地呕吐着,寝室的电脑里开着音乐,混乱的,惹人心烦的噪音噼里啪啦呜哩哇啦乒乒乓乓地叫着,吵着。

疲惫无力地坐到椅子上,半夏面色苍白,倒一杯水,饮水机很不情愿,磨磨蹭蹭的。半夏喝水,难喝的水的味道。半夏皱着眉,闫晨优问她怎么了,怎么又吐了。半夏感觉胃里时时有什么的东西要涌上来的似的,于是侧坐着,准备随时起来冲进洗手间。“你怎么跟怀孕了似的,这好几天了。”半夏猛然抬起头瞪着眼睛望着她。闫晨优吓一跳,镇静下来拍了半夏的肩一下,“你跟司空青战呆一块待得久了,都被她污染了。”她是说半夏也不如以前那般可爱了,沾染了司空青战的坏脾气。半夏厌恶她的措辞,只是难受,不想开口。不理她,翻开书抄笔记。那难闻的气味蹿进她的鼻子,捣弄着她的胃。她痛苦烦躁地放下笔,走出去。

怀孕……怀孕……半夏觉得这鬼天气真冷。打了个寒战,她愤愤而伤心地想:“闫晨优怎么能开这种玩笑!?”她只是胃口不好而已,没错,胃口不好:她从小就不能暴饮暴食,不然就会上吐下泻,夏天晚上大雨的时候如果受了凉就会闹肚子,闹一整晚。吃过冰接着吃热的辣的或者反过来她都会胃痛,闹肚子。

可是耻辱和恐惧还是像蛇一样紧紧缠绕着她,将她束缚住,简直窒息。手机突然响起,半夏若受惊的兽。“妈……”半夏忍住叫一声,心里的委屈一下子如洪水泄闸。对方问怎么了,半夏摇头,电话那边看不见,半夏憋住一口气不让自己抽噎,说:“想家了。”那边到底说了什么半夏也听不清,耳朵里嗡嗡地响,眼泪模糊了视线,半夏快走几步到树林里面对着大树,她想放声大哭。然而不能。然而不能这是她人生中最常用的转折,因为这转折,她在“能”所划定的圈子里挣扎徘徊,可是现实中她遭遇的情况确远超乎“能”的范围。她能怎么办?她听见电话那头那个女人说:“你别恨你爸,其实他就是那个脾气,他很可怜……”半夏想逃避,于是打断她:“妈,我要上课了,晚些时候再给你打。”“怎么现在还上课?”那头赶忙问。“嗯。之前老师有事耽误的课今晚补上。”听完她嘱咐要好好学的话,半夏挂断电话。

她的愤怒和委屈爆发出来:凭什么我要原谅他?我永远都不要,我鄙视他。这个时候她想起的是那个男人常有的语气和说话方式:“我看他就是忒能。得瑟得他,你瞧。非得有大祸等着他不可,你瞧着罢,不是说的。哼。这不是咒他,你就等着瞧。哼。”抖抖烟灰,翘着二郎腿。哼。半夏心里生出大片大片的鄙夷。他总是这般,总觉得他人都是投机倒把,就他最实诚,而事实上呢?他做的那些事……哼。半夏的鄙夷是悲哀的,她的悲哀也是浸透着鄙夷的。她是痛苦的。因为她想恨,却连恨都不能。如那个女人所说,如果连她都恨他,他还能怎么办?如果她连他都恨,她还能怎么办?

她多么想那个女人跟他离婚,给她,也给她自己一个解脱。可是那个女人说:“你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以为离了婚就好了吗?离了婚他也不会让我们好过。你看他好话说得天花乱坠,许诺怎样怎样,可是他会演戏着呢!翻脸他就不承认。”她信。曾经他也把她打得鼻青脸肿半月不能见人,她死了心要离婚,他就跪,就求,求她给他一次机会,最后一次。写保证书,说再让她生气伤心就自愿离婚,孩子和房子财产全部归她,他什么也不要。半夏冷漠地听她说这事,根本不信,果然,后来他还是跟她吵架,拿了家里的钱然后不见人影。她找那张保证书,早就找不到了他怎么会把那东西忘记?

最好笑是半夏将拿学费的时候,他突然失踪,她找翻了天地找,找不到。急得哭。半夏第二天要上学,自然是要带着学费,她冷漠地看着那个女人的焦急,半夏一点都不担心,反而藏了满心嘲笑。多么拙劣的把戏!她多么希望,苍天有眼,让他弄巧成拙,警局打电话来,说很难过地告诉您,你家男主人死于不幸。那么,她将感谢他。可是电话一直安静。

果然,午夜过,凌晨时找到他,说是他炒股把家里的钱全都赔了,他没脸见她们母女。半夏暗笑:炒股?你何时会炒股了?你连到哪买股票都不知道罢,炒股为何从不见你关注股市?只有那个女人关切地问他一夜在何处。他说他在饭店里住的。半夏在心里狂笑:没钱了么?那么酒店是慈善机构哦,专门收留炒股破家的落魄人!说是跟你那个张姐(洁)混去了还比较可信。

半夏鄙视他,也恨那个女人。明明被自己的丈夫背叛了,明明听到他在睡梦中喊另一个女人的名字还要跟他在一起,不觉得肮脏吗?睡在一起的话难道不怕被传染什么肮脏的病吗?

半夏上网,看见同学的留言,说他和他现在的没有见过她的同学都很欣赏她,半夏只是看过,就算了,没有什么,那个男人却喜欢在她上网的时候凑到她身后看。几日之后半夏只是在他想要上网的时候没有及时把电脑让给他,他便愤怒起来,莫名地找茬,半夏便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了。他说什么“别以为你同学欣赏你你就怎么着了”,多么可笑!她从未把那话放在心上,他就把这事都当成她的罪名了。难怪岳飞会死。

半夏是鄙夷他们的,却像鄙夷自己一般痛苦。

为什么还坚持着,还拖着?还有爱吗?还是可怜那个男人?那种人值得可怜吗?难道忘记了吗?他打你,就连房门、电视柜和橱子下面的碎玻璃都还记得。

到底是什么意思?跟我讲那个男人的恶,让我恨他,却还说不要恨他这样的话!为什么不要恨他?因为他说没有钱了就跟他讲,别舍不得花钱,因为他对她说注意身体别感冒了,因为他会想她,会在她回家的时候买菜做饭?

所有印象重合,她到底该相信哪个?哪边是真哪边是假,半夏不知道。她在家里笑,耍无赖,像个小孩。可是每当她做这样的事,她觉得那并不是她。她甚至觉得那个样子,真是……恶心。她觉得自己像个傀儡,遵从别人的意志操纵傀儡的身体。她丢了她自己,是她自己把自己丢的,别人什么也没说,一切都是她自己……自愿的。她自己背叛了她自己。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飘在风里的一个塑料袋,一张卫生纸。

为什么这么残忍,在她难过无助的时候让她更难过?她又开始呕吐,胃里没有什么东西了,她只是闭着眼由着自己的身体闹腾,吐出很苦很苦的液体,像耻辱一样的东西。

太阳隐去的地方,残留一片云晕。像残掉的胭脂,是暮春的花将要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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