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林海贾敏夫妇两个好不易的得了黛玉这个女儿,自然视若珍宝,况黛玉生的粉团似地,又因早产添了不足之症,众人只万般怜爱她,不许她身边的人粗心,出不的一点儿差错。
林海年近半百方得此女,自觉此生足矣,黛玉又聪明非常,不过七个月时便能言能行,又不认生,这般玉琢似的娃儿,人人见了都是喜欢的,如海只把她当男儿教养,寻常也做了男子的打扮带出去玩耍,便是姑苏这些文人雅士之间,只称她为‘小狂生’罢了。
黛玉听得此遭,倒是欢喜,只嘱咐身边之人不准唤她‘小姐’,只称作‘公子’,这百花洲里的人,也个个只称她作‘林公子’罢了。每年的花朝节,她倒是会讨巧,定是穿了新衣往街上去,且说前几年黛玉降世,又有林家那般大张旗鼓的贺喜,谁人不识她,只是她的生辰,定是备了新奇的玩意与她的。每每不用家人来找,已是收了满筐子的礼物了。
贾敏因着黛玉年岁较小,又是个聪明伶俐的,不愿拘着她,况她自己本就不是那寻常人家的女儿,自也有志教出一个不同世俗的女儿,夫妇二人只把腹中所学尽数教与黛玉,倒不用那些个《女戒》、三从四德去约束了她。又有那年黛玉周岁之时一个癞头和尚说此生若想安稳渡过,必不能缺水之言,此等疯言疯语,他二人本是不信的,只是每年总有那么些时日,黛玉身子弱得很,禁不得一点儿风吹,这么些年来请医吃药不曾间断过,总不见好,只寻了那水榭亭台与她住,成效也不大,倒也猜不透那‘水’到底指的是什么。
如今黛玉不过五岁,心中却自有一番丘壑,写得一手秀气的簪花小楷,所作诗词之意境,当世许多男儿也得自愧不如的。林海少为探花,再拜太子太傅,所教出来的女儿,哪里能差得了?
这日里贾敏正为林海打点上京所需之物,黛玉揣度着父亲也到了该上京的时间了,只往他二人房内寻去。
“公子,公子,你可等等我,小心摔着。”
黛玉的笑声银铃儿般的传来:“这家中我闭着眼都能走呢,哪里便摔着去,若慢了,爹爹可不带上我了。”
“娘亲,娘亲,这次我们同爹爹一起上京可好?”
“小捣蛋,又闹什么呢,你爹爹上京可是有正事要办,哪里是能让你胡闹的。”贾敏一口回了黛玉的话,黛玉只猴儿似的爬到林如海背上,搂住他的脖子,用那一口甜腻酥软的吴侬软语道:“爹爹,好爹爹,你便带上我罢,成日里说这大好河山的,我却连姑苏都没出过,哪里瞧得见这大好河山。你便带上我,带上我,带上我罢!”
林海哪里禁得住娇女这般软磨,方想松口答应,见爱妻瞪眼过来,只噤了声:“胡闹什么,前日里我让你背的书可背完了?”黛玉此番是打定了主意要随林海上京的,自是有备而来,眉开眼笑的蹭到贾敏怀中,道:“都背完了。”
“好娘亲,咱们随爹爹一同上京罢,外祖母不是在京中么,这些年的大小节日,外祖母都派人送礼过来,我们虽有回礼,到底还是该亲自去拜谢才对,还有北静姨娘,娘亲难道就不想着姨娘么,我可想姨娘了。娘亲。。。”
听得此言,贾敏也想着自己已有十年不曾踏足京城,老母在京定是想念的,这些年因一心教养黛玉,家中也有些俗世,倒是抽不出空闲来,如今几个老人也能料理了,趁此机会上京见见旧日亲朋好友也是好的。黛玉见贾敏神色略有些松动,忙又对着林海使眼色,林如海见状,笑道:“黛儿说的是,当日岳母这般疼你,如今已有十年未见,定是想念的,肯定盼着你能回京与她说些知心话儿,咱们家如今也无甚大事,便是有,林叔他们几个难道是不能料理的,哪里要你事事操心了。依我说,咱们一家三口趁着这个机会一同出去游玩游玩才好。”
他父女二人一条心,贾敏又是至孝之人,被黛玉说到了点子上,哪里禁得住:“行了行了,我自是说不过你们的,只是黛儿可记住,出去了不准这般胡闹了,天天扮作个假小子,莫让人笑话了我林家的女儿。”
黛玉听得这话,只肃然对贾敏作揖道:“女儿谨记。”说罢,笑嘻嘻的跑了出去:“我让紫鹃雪雁替我收拾衣裳去。”
待她回房之时,却见紫鹃都打点妥当了,不禁的奇道:“好姐姐,你怎知我们定能上京的。”雪雁只笑道:“公子那般匆忙的往老爷太太房里去,若无把握,说出来我们是谁也不信的。”
紫鹃笑道:“放听春纤说太太不准公子做这打扮,我便不备公子的便服了。”黛玉听说,只道:“好姐姐,方才我还想着你是最懂我的一个,如今怎得又不明白了,娘亲只说是在外人面前不可作这装扮,平常时候,我还是穿这个惯的。”
春纤只赌气道:“我的公子,你可别这么着,太太知道了,又该说我们任着你胡来。”黛玉自知春纤是气自己方才不顾她跑开了去,只求道:“好姐姐,你们不说,娘亲怎么知道,我定是不说的。如今咱们倒是不该说这个,且说说京城都有些什么好玩的罢!”
几人听说,都笑起来:“好公子,我们自幼在府里长大,又来服侍了公子几年,方出门长了见识,哪里知道那京城的事儿。”
雪雁倚了春纤靠在门槛上,道:“常听人说那是天子脚下,当是最繁华之地了。”紫鹃收拾好了包袱,只摇头笑道:“公子这回不是又带我们出去长见识么,没得在这瞎琢磨。还不打点自己的什物去。”
二人听说,方才闹着跑开了去。
过了两日,贾敏将家中一应事宜都吩咐了下去,备好了男女船只,一行人便启程上京去了。若当林海一人,只需几匹快马便行的,如今既是带了家眷,那些随身服侍的丫头婆子小厮定是不可少的,相比林海前些年上京之日,又提前了些。
黛玉今日里倒是换上了儒裙,没作那俊俏公子哥的装扮,紫鹃几人得贾敏嘱咐,也只改口喊‘小姐’不唤‘公子’的。初次离了姑苏界,黛玉头晚上便兴奋得直到四更天才睡,如今竟还不困,精神着在船上晃悠,便是紫鹃几个都撑不住有些倦意了。
过了平安州,这四周也不过是青山绿水,黛玉方才觉着有些无趣了,倦意便一阵阵的涌来。紫鹃几人自服侍了她睡去。这一觉直睡到晚饭时辰,贾敏派人喊了两三次,黛玉才睡眼惺忪的出了船舱。
瞧得她这副模样,贾敏又是好气又好笑的,只装生气模样道:“你可是怎么允我的,如今这副样子,哪里像个大家闺秀,别人不知,还以为是那个家里没调教的丫头呢。”黛玉这会子早饿了,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可怜巴巴儿的瞧着林海。
林海平日里只把黛玉宠得无边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哪里受得住女儿这番模样,只道:“她小孩子新奇,你又何苦怄她,到时候心疼的还不是自己。”贾敏无奈叹气道:“便是你这么娇惯出来的。”
父女二人只教会一个心虚的眼神,安静的吃了饭,黛玉倒是不闹了,乖乖的入舱看书去了。
次日早起,恰瞧见那水面未散的雾气和那一轮朝阳,只觉胸中有无数感慨未发,不觉得诵起那千字文来了。远远望去,那船头立着的一个小人儿染上了太阳的光芒,竟似踱了金一般,煞是好看!
林海和贾敏听得这一字一句,欣慰和自豪从心中涌出,夫妻二人执手一笑,胜那千言万语。
黛玉每日的饮食皆是按照她的脾胃和目前所食之药相配而来,甚是繁琐,好在林家不比别家,林如海又无叔伯兄弟,宗嗣不胜,只余得他一脉,如今又只有黛玉一个女儿,每年下那些赏赐,又有祖上所积之物,倒不至于因此散尽这个家业,再者黛玉所食,那些金贵的,自有当今及各家公侯王府所送,余下者不过平常百姓家中之物,哪里便败家了。如今刚吃完粳米粥,又不能下船游玩,只让紫鹃开了窗瞧瞧这两岸的风景。
“我的好公子,小姐,你身子弱,哪里禁得起风吹呢。”“哪里便这么着了,你去把披风哪来,我又不靠着窗瞧,不过透透气儿罢了。”
“这是什么香,不同于那些花香,淡雅不俗,我竟从未闻过。”放眼望去,不过绿油油的一片,倒不曾见着什么奇花异草的。
“哪里来的什么香,我怎么没闻着,雪雁,春纤,你们可闻着了?”二人仔细的觉察了好一阵,皆迷茫的摇了摇头。黛玉只不信,便走至窗边,道:“正是这香,你们怎得闻不见?”
雪雁笑道:“待我问问船娘去。”那船娘听得此问,入舱来与黛玉解释:“我的小姐,竟连每日里吃的东西都不认识了,这方圆十里,哪里来的什么花香草香的,种得不过是稻谷而已。”
“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黛玉听了,一时觉自己见识浅薄,书本上的知识,到底还是有限的,父母整日里说要见大好河山之话,果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