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林海携妻女入京,倒不似往年那般随意,早早的打发人告之林家旧宅的家仆,家中一切都打点妥当方才放心。
这日林家一行弃舟登岸,早早便有林家的车轿候着,入了神京,黛玉这几日里因行船枯燥而萎靡的精神便又活跃了起来。自上了轿,进入城中,听得外边人声鼎沸,浓浓的京城口音自是与吴侬软语不同的,只悄悄的从纱窗向外瞧,其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自又与姑苏及这一路行来所见之处不同。
行了半日,人声方渐散去,轿反停了下来,黛玉正不解,紫鹃几人已上来打起轿帘扶黛玉下轿了。
贾敏见得这十年未曾踏足之地,不觉勾起思乡思亲之情,早已热泪盈眶,黛玉自是乖巧的随林海扶了贾敏归家,此处不必多言。
入了府,早有管家之人带了阖府上下的小厮丫鬟婆子上来请安,贾敏好生嘱咐了一顿,只让林嬷嬷带几个手脚伶俐之人,去备好此次入京所带之物,一份份按着签子写好摆放整齐了。
见家中大小事物皆已妥当,黛玉方才问出心中所惑:“平日在家,轿子都抬入家门,如何今日竟是过门而不入呢?”
听了这话,在立侍候之人无不笑道:“小姐有所不知,平日里自然是抬入家门的,只是今日老爷太太小姐回府,自然得从正门而入,咱们府上的匾额,却是当今所赐,在府前骑马者下马,乘轿者下轿,方为正理。”黛玉听了,笑道:“平日里只听说书的说过此等事,不料今日里竟见着了,咱们家又如何得了这荣宠?”
贾敏查看了这些年来京中的账簿,吩咐道:“你们都是林家的老人了,这些我自放心的很,这么些年来也多亏了你们替我打理,如今也不必问我,林叔想来自有主张的,便这么办罢!”又向黛玉道:“这哪里是什么荣宠,不过念咱们家祖上的功勋,方才有此恩德罢了。”
“太太,老爷问太太可要一同入宫?”
“我今日便不去了,我也倦得很,明日再去罢。”说罢,只由王嬷嬷扶着回房休息去了。
黛玉听了,只往书房去寻林海,说来这林府房屋成列,与姑苏林家并无二样,黛玉倒无那别家之情,心中欢喜的很,瞧得林海身着朝服,倒少了几分狂生模样,只笑道:“好爹爹,娘亲不去,我去可好?”
林海此回却不允她:“胡闹!你一个女儿家,怎么入宫。”黛玉笑道:“谁说我是女儿家了,我却是林家公子,爹爹如何不能带我入宫了。”林海无奈:“莫说你是女儿家,便是个男子,身上并无功名,如何可入?”黛玉将束好头发,只作模样道:“爹爹难不成竟不带小厮入宫服侍的,如今瞧我这模样,可合爹爹之意?”
见女儿这般古灵精怪的模样,林海笑道:“便是带了小厮,也只能在宫门处候着,哪里这般便宜。”黛玉听了,只蔫了一般,道:“这般无趣儿,哪里来的这么多规矩。”
“行了行了,且去和紫鹃雪雁玩去罢!”黛玉一计不成,一计又起,道:“爹爹既不能带我入宫,便让女儿去找北静姨娘玩可好?”
“这会子也不知她在不在府中,你如何好贸然前去?”
黛玉见这不行那不行的,一时气闷起来:“平日里爹爹哪里这么多顾虑,如今入了京,竟迂腐起来,北静府又不比别处,便是姨娘不在,我在那玩儿,也没什么要紧的。”
林如海对黛玉实是无法子,见此,只招呼小厮拿了他的名帖往北静府去拜见,又好生的嘱咐了紫鹃雪雁春纤三人看好黛玉,让她少胡闹些。得了这个讯儿,黛玉欢喜的在林如海脸颊上亲了一口,笑闹着让紫鹃几人服侍她换了衣裳,摇起折扇,大摇大摆的乘着马车往北府去了。
那北府的管事人见了林如海的拜帖和林家的马车,早派人往里间通报了,这些年林海入京,哪一回不来北府的,只是如今怎得不骑马而乘车了?
往日里也有王爷王妃不在家的时候,小王爷自有些学问要向林如海请教,因此这林海如北府倒是像自家般便宜的很。今日恰好是北静王妃往南安府赏花去了,王爷又入了宫,林海一年到头也不过这几日在京,那小王爷水溶听了林海来拜的消息,只亲自迎了出来,却未见着林海,只瞧得一个俊俏的小公子从马车内出来,只寻那管事的问:“太傅何在?何人拿的拜帖来?”
林如海随侍的小厮儿倒是见过水溶几次,笑道:“见过小王爷,是小人拿的拜帖来。”水溶见是他,问道:“你们老爷呢?”小厮儿笑道:“老爷方入京,这会子入宫面圣去了。这是我们家小。。。公子,特来府上拜见。”
黛玉见他二人这般啰嗦,只笑道:“小弟林黛玉,见过小王爷。”紫鹃几人见黛玉这般模样作揖,又自称小弟,早就抿嘴偷笑了,黛玉偷偷的使了眼色,几人方才给水溶请安。
水溶这才仔细的瞧了黛玉,见他眉如黛,肤如玉,俊俏非常,又有那满身的书卷气息,通身气派竟连他也是自愧不如的,心内赞道:果然是太傅那般人物,才教养的出这般人儿。便急忙回礼道:“你我二家世交之谊,没得叫什么小王爷,若不嫌弃,只唤我一声哥哥便是。”
说罢,忙忙的引了黛玉入府,一路上言论谈及,又叹他小小年纪,学识竟这般渊博,见解又独特,只恨不能早结识了他去,心内叹息之余又觉她面善的很,不禁的比待旁人亲热许多。
若说起北静王世子水溶,人只言他待人温和有礼,从不与人脸色看,不端小王爷的架子,只熟知他的人才知,水溶待人虽好,到底从骨子里透出一份疏离来,便是他父母,也不见得能与他交心,如今见他这般待黛玉,府里上下之人,无比称奇。
黛玉虽聪慧,到底年纪小,不比水溶身在皇家,见识远大,再来从小儿也无人陪她读书,自己一人之见,到底只是一家之言,如今听水溶许多言论,竟又是另一番天地,她是林如海和贾敏的女儿,是林家的女儿,又是那么个精灵剔透的人物,林如海为狂生,贾敏也是眼界甚高之人,他们的女儿,怎得不心高气傲,如今遇见水溶,哪里肯服输;再者水溶乃皇家这一辈子弟中拔尖的人物,从小到大哪个不是奉承他,便是太子比他,也多有不足,今日碰见黛玉这么个对手,只见猎心喜,倒不知黛玉争胜之心,只把所学所想,无一不与黛玉言论。
二人也算得是棋逢对手,一步不让,直争得面红耳赤,水溶自小习武,倒算不得什么,倒是黛玉,本就是那个娇弱的人,又是女儿家,气短不足,面色潮红,连耳根子都红透了去。
水溶见她如此,只作揖笑道:“贤弟高见,愚兄佩服。”黛玉也不是那般俗人,知水溶自谦,自己方才不过逞强好胜,哪里比得上他,只回礼道:“小弟自叹不如,哥哥谦虚了。”
因方才言谈激烈,黛玉的头发倒有些松散起来,水溶只笑道:“你且好好坐着,待我替你拢拢发。”黛玉倒也不生分,二人方才这般高谈论阔,早有相见恨晚之感,此刻自将他引为知己,她又是自幼当男儿教养,哪里会与他客气。
倒是水溶替黛玉拢发之时,见得她耳垂上的耳洞,一时怔住了,好半晌方才缓过神来替黛玉束好发,待得黛玉转过身瞧他时,他的脖子脸竟通红。
黛玉只以为他是因方才之事这般,倒是笑起来:“瞧你这般,若是别人不知道,只当你是没抢着玩意儿呢。”说罢,只拿了折扇替他扇风。方才水溶只拿他当男儿看待,如今竟发现黛玉是个女儿家,方才不觉察之处,此时倒是明了,习习凉风吹来,自带着一股清香,又不同于平日里那些脂粉的香味,那摇扇之态,也多少带有女儿家的忸怩之感,如今这般姿态都俊俏无比的人物,若恢复女儿装,又该是何等的颜色?
水溶见黛玉笑嘻嘻的瞧着他,只别过脸去,一时又不知如何开口,欲言又止,黛玉瞧他这般,只笑道:“哥哥这是怎么了,方才可不是这般姿态,莫不是觉得自己见识浅了,如今臊了?”
听得黛玉那一口吴侬软语,水溶又自恨愚钝,竟没发现这么个妙人是女子,如此学识,自己真是该臊才是,思及此,只对黛玉道:“愚兄见识浅薄,唐突佳人,真是该死!”
这话说出口,水溶只觉心中舒畅许多,本料黛玉该生气才是,哪知她竟笑道:“真好玩儿,你可是头一个识出我为女子的人,便是姨娘第一回见着我,也是没认出来呢。”说罢,又学方才水溶的模样,对紫鹃道:“唐突佳人,真是该死!”
紫鹃抿嘴笑道:“公子也太胡闹了些。”又对水溶道:“小王爷莫要见怪才是。”见得水溶不言语,黛玉只道:“莫不是知我是个女孩儿,便不与我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