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穿越行人生若只如初见朱七凝视着溯镜,笑着,泪水却又缓缓滑下。镜像映着她所有的过往,还有和她有关的人和事。按照家族取名的规律,朱七很庆幸自己没有生在王家,又恰好排行第八。
她曾经想改名字,后来作罢,因为这个古怪的名字是父母留下的最后一点儿牵系。他们死了。伯伯叔叔还有他们的孩子朱1号—6号也很早翘了辫子。
朱家只剩下她一个。
是不是算命的都是瞎子?朱七不知道,但出生的时候,据说有个跑江湖的瞎子为她占过一卦,之后,大骇大喜下抽风离去。
“这孩子,命属凰格。”
凤凰于飞,梧桐是依。噰噰喈喈,福禄攸归。
然而她这命非但没有大富大贵,该说是极煞。家里的人,还有阿猫阿狗都给煞掉了。见鬼的瞎子!
她比金田一还金田一,柯南还柯南,去到哪儿死到哪儿。所以,她没有朋友。遇事不多问,遇人不深交。一个人孤独也好过让别人死掉。
这话其实有点儿不对,她还是有两个朋友的,两个没有被煞到的人。
又所以,她对唯二的朋友很好很好,就差没把命也给了那两个人。
更所以,他妈的为辛追追签下一份保书,贷款数百万,让她支持人类文明还原的伟大事业——盗墓,不,据说是考古去。
黑乎乎的天,鬼知道现在什么时分了。望着眼前那栋笼罩在深黑中的大厦,朱七的脚跟还在颤抖,她在这儿租了房子。
她甚至不知道辛追追向什么人贷了款,地下钱庄又是什么玩意儿?但辛追追确实是神秘失踪了。债主找不到人,她把辛追追的留言信箱都挤爆了,也音讯全无。
没有办法偿还那笔巨债,那些人会杀了她。她也确实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她是一所民办高校的图书馆管理员。下班时,巨大的夕阳光芒炙烈。在寂静的图书馆门前,她满眼酸涩地看着林晟挽着他的女朋友离去。林晟是校内年轻的教授,她还没开始便注定“杯具”的暗恋。
那两个人突然出来按住她,锐利的刀锋擦过她的小指,划出一道血红的口。如果不是那只不知从哪里来的诡异的黑猫吼了一嗓子,林晟不会回头。
那如清风拂面的眼睛微微一挑。这一瞥救了她的命,那两人逃开了。
咬了咬牙,她以最快的速度冲上楼,然后在楼道昏暗的灯光中定住,看着原本雪白的墙壁上的字,华丽丽的鲜红——“欠债还钱”。
现在讨债的速度又专业,她这叫不叫自投罗网?把头贴到门上,试图确定里面的形势。
“秋刀鱼的滋味,猫跟你都想了解……”
这什么声音?她吓了一跳,等等——这是她手机的铃声,只是,她的手机还在裤兜里,下午用来轰炸辛追追的。
为什么铃声会从屋里传出来?她一个激灵,摸了摸裤袋,里面空空如也。
见鬼了!
她该跑路的。但不知为什么,她很想进去,也许是已经饥寒交迫了半天,也许天大地大,除了这小屋,她真的无处可去。
钥匙滑入锁孔的声音,在这极度的安静里让人心中也起了毛。
深吸了一口气,她拧开门把。
漆黑的厅堂,幽幽地闪着蓝光,迎面的桌上,正是她那只偷税漏税的水货手机。
啪的一声,她把门关上。
好久,咬牙以最快的速度再次打开门,闪进,把电灯打开,才敢关上门。
然后当做什么也没看见,到厨房烧了壶水,把家里最后的储粮一包方便面开了膛,又到房间抱了床被子,把自己裹了,抱着碗,颤颤巍巍地打开了电视。
一副朱红色的棺木从天而降。
她大叫一声,滚烫的水洒在手上,热辣辣的痛,拉回了几分理智。
是电视里的,这是什么狗屁频道!
“今天下午××时××分,考古队又发现新墓,庞大惊人的墓群……”
荧幕上,棺木的大特写已经匿了,只有新闻主播在幽幽地报道着,一侧是挖掘现场,漫天的尘泥、考古队、一些被堆在地上的铜铁器、一群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
角落里,有细小的人影闪过,眼角下方一枚泪痣。别说那人灰头灰脸,就算她化了灰,朱七也认得。
辛追追!
朱七顾不得疼痛,索性连碗也扔了,死死地盯着荧幕。
下午的新闻,那就是说辛追追没有失踪!为什么找不到她?她是有意避开还是怎么了?
“秋刀鱼的滋味,猫……”那铃声又来了。
她心里一阵恶寒,牙咬了又咬,疾步走过去把那手机抄起,上面是一条信息——
“阿七,西宁街18号古玩店玉……”
是辛追追发过来的信息!
她又翻了上一条,还是追追的,一模一样的内容。刚才在门口听到的铃声,敢情就是她发来的信息?
朱七拨了回去。
回答是——你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一个小时以后。
朱七瞟着前面那条幽深的街道——西宁街。
西宁街,白天是一些吃饱了撑的阿公聚集地,花鸟古玩市场。晚上,伴着地上被风掀起的纸屑、古旧黑暗的矮房,这里绝对可以拍见鬼续集,连场景布置也省了。
西宁街18号玉……那个辛追追有毛病,发了两条短信,却还是玉不出个所云来。玉什么?这里有一半的店都是卖玉的!
手机突然响起。
她一看,是朋友二号的电话,大名贾玉环。
“阿七,你知道追追哪儿去了吗?我找不到她。”
她不提还好,朱七当即低吼道:“那丫头失踪了,我债台高筑,你准备给我收尸吧。”
“阿七不怕,你最近看小说混‘红袖添香’还是‘晋江原创’?”
“……”
“按定律,如果是‘红袖’,你很快就会遇到一个总裁或者是CEO;如果是‘晋江’,丫会穿越,不会死的。”
“……如果我看‘起点’,是不是就该修仙去了?”
“你怎么知道?”电话那端很是惊讶。
“你可以去死了,老娘今晚找不到辛追追就来找你!”朱七抓狂,挂掉了电话。
一路走去,一个人影也没有,她只得眯着眼挨门挨户地去找那个18号。
18号,你出来!
突然,她顿住脚步,旁边有间房子冒出灯光。
睨了一眼,很旧的店面,上面歪歪斜斜地挂了个牌匾:玉碎瓦全。
真是“大吉大利”的名字。她决定无视,继续走。
“客人,不留步吗?”背后横扫过一个声音。
明明一秒钟前还没有人,也没有脚步声的。这人是用手走路的吗?
哦耶,今天的惊吓已经够多了。所以——她还是吓了一跳。
她僵硬着身子转过去,“那个,我路过的。”
对方笑了笑,眼里闪过抹促狭。
朱七反倒微微奇怪了。这样的眼神,不该是这样一个人所有的。那只是一个小女孩,皮肤粉嫩,相貌可爱,看上去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却有着二三十岁的眼神。
“这儿就是18号,进来吧。”那孩子蹦蹦跳跳地进了店。
进去了,朱七还在愣怔,小丫头是坏人咋办——没人说五岁小孩不能是坏人,她居然也跟进来了。
店里的发光源是八仙桌上的一盏烛台。
节约用电?
她咽了口唾沫,打量了一下店面,不大,一排排架子林立在阴暗里,架上是古玩古董。
她刚想问辛追追在哪儿,那小女孩已经不知跑哪儿去了,她心里有点儿发毛,架子里突然传出沙沙的声音。
思考了几秒,她迅速转过身,准备逃跑。
门却倏地合上。
她的心跳险些被吓得停止了。
“朱七。”声音从后面传来,低沉阴冷,却又说不出的好听。
她一颤,回过头,只见最靠边的架子上,站了一个人。
烛光微弱,却把他照出轮廓。
银发,蓝眸,眉如远山,眼睛清亮,薄唇两片说不出的性感,帅哥一枚,鉴定完毕。
现在,她比较关心的是他脚下有没有影子。
男人淡淡道:“找到了吗?我一直在找它,如果你找到了告诉我一声。”
朱七皮笑肉不笑,“找到什么?”
“我的影子啊。”
朱七按住嘴,把那声即将爆发的尖叫压下去,说了声:“我走了,拜拜,后会无期。”
她飞快地走到门口,这是那种老式门,门上有两个铜环,斜斜串在两个环上的锁没有锁上,她一推,却纹丝不动。
“门口右手边有面镜子,你看看再走吧。”背后声音懒散。
她咬了咬牙看去,门侧矗立着一面长身铜镜。镜面原本朦胧不清,突然一下映出画像。
她心怦怦乱跳,那声尖叫终于破喉而出。
她明明是站着的,可镜子里的朱七却是横着的,满身鲜血倒卧在西宁街。
“这镜子叫未,能看到未来的事情。如果你现在走出去,这就是你的下场,被追债的人乱刀砍死。”男人的语气仍然是不急不缓。
她掩着面,喃喃道:“我只是在做梦,做梦。”
“那你走吧。”
她咬咬牙,转过身,吼道:“追追在哪儿?这到底怎么回事?”
男人在八仙桌旁的一把椅子上坐下,道:“你把重点搞错了吧?你现在该关心的是你的小命。”
“信息不是追追发的,是你对不对?”她突然道。
男人轻笑,又猛地敛了笑意,“你会死是不争的事实。”
她深吸了口气,“你把我找来,不会只是想和我讨论这个问题吧?”
“我想救你,朱七,离开这里吧。”
“跑路到另一个城市?”
“不,到另外一个世界,就是你们常说的穿越。”
子不语怪力乱神,朱七欲哭无泪,“我最近混‘红袖’,不兴穿越。”
“命格是不可以篡改的,你在这里注定活不过今晚。一旦你死了,冥境的人就会把你的魂带走,那时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只有在这之前把的魂魄从身体里分离,带到另一个时空。”
朱七笑,“死了倒好,反正我这辈子倒霉也没真正活过,下一辈子重来。”
“众生六道,天道,修罗道,人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你认为下一辈子就一定可以再做人了吗?”男人嗤笑,“你的命格注定你是后三道的命。”
朱七愣怔,好久,疑虑重重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你是什么人?或者说,你其实不是……人?”
“那与你无关。”声音突然冷冽。
朱七咬了咬牙,“救我。”
男人一笑,“过来。”
朱七走了过去,在桌子对面坐下。
“给。”男人道。
朱七怔怔地看着男人递过来的类似小札的册子,上面用小篆字体写着:云苍纪。西凉札。
她问:“这是什么?”
“那个时空叫云苍大陆,有十二个国家,你要去的那个国家是西凉。这本是札记,里面记录着一个人一生中的大事,它会对你有帮助的。”
“札记记录的那个人是谁?”怀着浓重的好奇心,她翻开那本小札,纸页在指间飞舞。
幽幽麝香,书页纯白,却空无一字。
她正吃了一惊,耳边却飘过男子的声音,“朱七,你再看一看,真的就没有字吗?”
她像受了蛊惑,凝神往那书页里面看去,那纸张却突然变得层层叠叠,如拢起的旋涡。
似乎有风吹过,烛台噗的一声灭了。
眼前,一片黑暗。“年妃娘娘薨逝了。”
“……”
“快禀报太后娘娘,说她死了!”
吵……好吵啊!
来来去去的脚步声。似乎有很多人在走!他们的步子又急又促!
淡淡的麝香的香气。
有什么压在喉咙口,不能呼吸,火辣辣的痛。
眼皮一跳,朱七低低叫了出声,坐起身来。
她在……床上?!
百万巨债,失踪了的辛追追,追杀,黑猫,突然消失了的手机,西宁街18号,神秘的蓝眸男子,果然都只是南柯一梦……
她抹了抹头上的冷汗,不禁一笑。
手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她微感奇怪,随手拿起来看。
云苍纪。西凉札。——那本小札?
惊惧掠过全身,她颤巍巍地扭头看去,床榻下,竟然跪了一地的人。有男有女,都齐刷刷地看着她,脸色苍白恐惧。
“年妃娘娘复生了……”
终于,战栗的声音炸起,乱了一室。
古色古香的雕花大床,纱帐,墙上挂着山水画,香炉,熏烟……
罩衣,罗裙,跪了一地的男女穿的是电视剧里的那种古装。
昨夜发生的一切不是梦?她真的穿越了?这里是另一个时空的古国西凉国?
她是魂穿,那么现在这一缕魂该系在哪个人的身上?他们刚才说,年妃娘娘复生了……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是皇帝的小老婆?等等,他们说的是复生……难道这年妃已经死了?她穿到了一个死了的女人身上?
她闭上眼睛,让木掉的脑袋再木数秒,然后赤脚下了床,道:“我想问……”
好吧,房里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都吓得跑掉了。
“帅哥,蓝眸帅哥!”她一急,朝着空气就喊。
“干吗?”
声音在她耳边掠过,她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到地上。
“你人在哪儿?”她扬手朝空气中摸了几摸。
“我还在原来的世界。”
“你能不能告诉我现在是什么状况?这具身体是一个妃子的?”
“她叫年璇玑,当朝权相之女,刚被选进宫的侧妃,在你进入她的身体之前,她刚被太后赐了悬梁自尽。”
“才进宫就被赐死?”朱七黑线聚顶,随即心里一沉,“她已经死了是不是?”
“朱七,年妃身死的这个时刻,你在现代也已经死了,我把你们的魂魄互换了,现在冥使勾走的是她的魂魄。”
朱七想起了镜中所见自己鲜血淋淋的尸体,顿时打了个寒战。
“那就是她代替我死了?不!你不能这样做!”一阵怒意袭来,她不能这样自私。
那个声音冷笑道:“你现在该担心的是你自己的境况。太后要杀你,而你还没死!”
他的话提醒了她,太后还要再杀她一次!
求生的本能立刻占了上风,她微微颤了声音,“皇帝呢?他不管吗?”
“你不知道吗?就是因为皇帝,你才会死!先皇早逝,皇帝少年继位,重臣辅助,太后垂帘听政到今天。前不久,皇帝大婚立后,按照先皇遗诏,太后需还权给皇帝。”
“那和她杀死年妃有什么关系?”她蹙眉,脑中一团糨糊。
“这位少年天子据说温文淳朴,并不性喜渔色,大婚前,他只有几个小宠。”
“那很好啊。”
“坏就坏在立后的同时,他还连娶了三房妃子。朱七,大婚那晚,皇帝在的本该是皇后的房里,他却偏偏召了年璇玑侍寝。”
她越听越心寒,道:“我不懂,这样太后就要杀了她吗?”
“太后的侄女华敏也嫁与皇帝为妃,你以为呢?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西凉政局诡异复杂,你自己慢慢去看吧。”
那你还把我扔到这里来?她暗自咬牙腹诽。
很快又想到一个问题,“但太后也总不能这样无缘无故赐死她吧?而且,听你这样说,皇帝就该挺喜欢这个小老婆的,为什么不救……”
那声音飞快打断了她,“安了个罪名是她下毒谋害太后,至于皇帝,他现在在秋山行宫。你自求多福吧。”
“下毒?”她喃喃道,又猛地惊醒过来,“什么?皇帝那小子不在宫里……”
声音已彻底消失在空气中。
她瞪大眼睛,“你——走——了?”
这时,门外却动静甚大,似乎有很多人往这边走来。
她心怦怦乱跳,拽着拖在地上的长裙火箭般地冲到窗棂边,伸指戳开窗纸往外看去,外面是一个庭院,植满了花草,姹紫嫣红,煞是好看,只是别说花草,就是仙草,她这时也没有心情去看,只见那庭院里,候着刚才所见的一众男女,应该就是太监和宫娥了。
庭院前端是一扇门,门口,此时正快速转入赤黄的仪仗、软轿,大批的宫人、侍卫,那软轿子垂着薄纱,她看不清坐在里面的人,心道别是太后那黑山老妖来了,恐惧愈涨,心想我小命休矣。
她低声唤了男人几下,却毫无回应,想起书里的穿越再不济也不至于这样死完又死。他妈的你说救我,现在……我不能坐以待毙!
她近日遇事多古怪诡异,一时难免晕头转向。但实际上,朱七因为从小的遭遇,其性子却甚是隐忍内敛。她快速地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见另一侧还有扇小窗,心里已有了计较。
朱七疾步走过去,把那窗子推了条小缝,上天保佑,生死在此一线。咬牙看去,外面是个回廊,风景已不同于先前所见,这房子把一片庭院分成两个部分,这似乎是庭院的后面,不远处只有一个宫女走过。
机不可失。
她立刻推开窗子,轻跃了下去,那小宫女正从迎面走来,见状大吃一惊,“年妃娘……”
声音很快沉寂,朱七把手中昏迷了的宫女放下,提起裙子夺命狂奔,地上沙砾硌进脚丫,她也一概不理。幸好在学校学过几年的空手道,不然……
转出了回廊,有个小门,她想也不想立刻推门闪了出去。
不想转出小门,外面是广阔天地,花荫,亭台,楼阁,水榭。
朱七苦笑,这是哪里啊?突然有种感觉,天大地大,但她已别无选择,她以后就是年璇玑了。
有几丝清脆的笑声传来,璇玑一惊,见是几个宫女走了过来,急忙低头往身旁的花荫小道闪去,却倏地撞上一个人。
“对不起。”她吓了一跳,甩了声就赶紧往前跑。
手腕却被人锁上。搭落在肌肤上的手指冰凉。
她心里大急,男人淡淡的声音已在耳侧响起。
“哪儿来的宫女,这般莽撞不懂礼貌!”
她眼珠一转,低头福了福,道:“奴婢是……宫的。”
“什么?”
她突然抬起头,一个手刀往对方的颈项劈落。
男人猝不及防,尽管他动作飞快身形一闪已然避开,但落地却略有不稳,难免狼狈了些。
她暗道这下糟了,遇到了传说中的武功,耳边却听见那低沉的笑声浓了。
“很好。”
她避无可避,索性迎上了他的目光。
眉入鬓,颜如冠玉,一袭蓝锦,袍修银线,男人嘴角笑意冷峻。
“好大的胆子,爷也是你随便能打的吗?”
这是皇宫内苑,皇帝老婆住的地方,寻常男子怎能在此出入?况且这男人虽一身便服却衣饰考究,可千万别惹上什么不该惹的人才好。
璇玑摸不准他的身份,只好道:“大人恕罪,奴婢奉命到年妃娘娘的寝宫去,这紧赶慢赶的,误以为是遇到什么歹人了……”
男子不置可否,但扣在她腕上的指却收紧了几分。
“她跑不了多远,我们在这里搜一搜。”
那吆喝声……是宫中的禁卫!听到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已在背后响起,璇玑心急如焚,道:“大人请放手,奴婢得赶紧过去,太后娘娘的旨意不可违背。”
将她煞白了的娇美小脸尽收眼底,蓝袍男子冷冷一笑,“那正好,爷奉太后懿旨正要到凤鹫宫一趟,你就与我一道过去吧。”
璇玑大惊,却突然被他扯进怀里,她愣怔莫名,回过神来,男子已拥着她闪进了一旁的假山中。他身形修长,恰好把她整个掩住。
与此同时,数道声音已从男子后面传来。
“奴才叩见……”
“罢了,都下去吧。没看到爷在忙着吗?这小宫女冲撞了爷,爷要好好教训一下。”男子不耐烦地斥责道。
那领头的禁卫心领神会,心想这位主子不知正与哪个宫女在纠缠,不敢多加打扰,片刻间已领人撤了个干净。
璇玑却已汗湿额头,她脚下一软,男子的大手紧紧压上她的腰间。
她满脸惊疑地看向他,落入他意味深长的黑眸里,他道:“你在逃跑,你到底是什么人?”
“奴婢……”
“哦,还‘奴婢’吗?这么急赶到鞋子也掉了?”锐利的眸扫过她雪白的天足,讥讽掠过眼底,“这上好的云缎,宫里的主子也没有几位有资格穿……”
璇玑苦笑,她就知道这身衣服会惹事,在把那宫娥打晕的时候曾思虑过要不要把衣服换过来,但那顶让人心惊胆战的轿子已在门口,她哪还敢多做逗留?
男子那危险与洞悉的眼神,璇玑很清楚她就是一只落进猎人手里的小兽,畏惧没有用,她突然道:“敢问大人,那些侍卫在追缉什么人,您知道吗?”
“据说,凤鹫宫的年主子失踪了。”蓝袍男子话刚出口,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聪明。”
她才走了多远,这消息这么快传开了?她这话本在试探他是不是知道自己的身份。果然,他早就知道!甚至他本来就见过这位年妃。
“你想怎样?”他刚才没有把她交出去,是不是代表她还有一线生机?她双眸炯炯地看着他。
在进宫前就听过不少这位年妃的传闻,据说性子甚是骄横跋扈,今日看来,传闻似乎有点儿真实却又似乎不完全对。
那双清亮又带点儿不驯的眼睛……有意思,男子嘴角一勾,道:“你随了我,我就帮你。”
璇玑的脑袋又木了几秒,才确定她没有听错,怒意顿起,冷笑道:“我好歹也是皇帝的妃子……”
“先别说他现在不在宫里,即使他在,就一定能保你吗?”男子轻笑,一对眸子沉如潭。
璇玑一惊,他这话是公然藐视皇帝的权威,这人到底是什么人?这么说来皇帝……她想起蓝眸帅哥的话,这位少年天子温文淳朴,太后垂帘……难道说皇帝就是一个窝囊废吗?她不禁有些悲从中来的感觉——她还打算侥幸逃脱的话,要到那劳什子秋山行宫去找那个人,现在……
她脸上婉转生动的表情让他有些痒了,他突然扶上她的肩,目光邪邪地落在她白裳下的粉色抹胸上。
璇玑柔声道:“你当真想要我?”
她微微低下头,露出一截姣好莹白的颈项,男子身份尊贵,什么美人没有见过,他生性诡谲狠辣,本想把她玩弄一番后就交出去,现在心里却不由得微微一荡。
水从假山顶端流出,有些流珠飞溅到两人身上,听说皇帝大婚那晚宠幸的便是这个女人,男子下腹一热,这时璇玑的手绕上了他的脖子。
正要吻下去,后颈上劲风突起,他当即将头往前一倾,那记手刀便落了空。他冷笑,却看到女人嘴角上浮起的浅弧,顷刻,痛楚已从下身传来。
璇玑一招声东击西险险得逞,便没了命往外跑。
没跑出几步,腰带被人提起,整个人被掼摔在假山上。
胸背火辣辣地痛,估计骨头折了几根,她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冷冷地盯着蓝袍男子。
男人狠狠地擒上她的下巴,眸光凶戾。
“小野猫,爪子利得狠哪。”
他抓住她的手,然后,璇玑便听到骨头移位清脆的声音。
她痛得眼泪都快飚出来,但知道这个时候示弱,只会激起他的凶狠。于是咬牙轻笑,“本宫当然好,某些人不是自诩聪明么?皇上再温文还是皇帝,目中无人可是容易死得快。再说,他就算是个废物也还是我的夫婿,保不保得了我还轮不到你去说!”
璇玑说完也吃了一惊,她居然为那个把自己扔在深宫当枪靶的死皇帝说话,她真是疯了!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果然,男子一听,眸光顿沉。“好一个三贞九烈的皇妃!那爷就成全你!”
你本来也没打算放过我,璇玑心道,不过这话她倒没说出来,充英雄已经付出了骨折的代价,现在她决定闭嘴。
她身上一麻,已被他提了出去,男子沉声道:“年妃娘娘在此,你们还不赶快见驾?”
已经走远的禁卫大惊,立刻折了回来。
在逃离命案现场估计不到三十分钟后又被抓获的璇玑想死的心都有了。
好吧,她确实快要死了。
凤鹫宫门前,好不热闹。
凤辇,仪仗,人群。
她被扔到穿着一身暗福绣花的华贵妇人面前,对方睨了她一眼,冷酷刻薄的笑容从女人的眼底划过。
“你这贱婢小命倒硬,这一次,本宫看你还怎么逃。”
璇玑明白,这就是太后了。
只听那蓝袍男子朗声道:“儿臣立煜见过母后,见过皇后娘娘、各位娘娘。”
太后一笑颔首,对这男子倒换了副慈眉善目。
“都是自家人,紫宁王爷多礼了。”另有一道女声淡淡响起,轻柔婉转。
这死变态原来是皇帝的兄弟?等等,皇帝的大小老婆也在这里?
璇玑这时才注意到站在太后身侧的还站了十数个宫装美人,其中太后身边左侧第一位、右侧第二三位美人勾起了她的兴趣。
左边那位距离太后最近的女子娇美惊人,鹅黄抹胸束罗裙,媚色无边。
右边第一位,容颜稍逊,但也秀丽端庄,自有一股高贵气韵,她身上的锦裳绣着百鸟朝凤图,璇玑隐隐感觉此女就是皇后了。想来刚才回应那位紫宁王爷的就是她了。
站在皇后旁边的美人美目顾盼间光彩夺人,和那左首那女子相比,竟是春兰秋菊,各有所长。
眼前环肥燕瘦都是美人,难道说这年璇玑竟是一名绝色,不然皇帝为什么会在大婚之夜召她侍寝呢?她突然好奇起原主这副皮囊的容貌来。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死到临头竟还惦念这个,她失笑,身子却是不由得轻轻颤抖。
有道目光攫上她,嘲弄又狠戾,是那浑蛋王爷!她冷笑,不甘示弱地回瞪过去。
“太后娘娘,这罪妃既已捉了回来,该如何处置?”那左侧第一位蛾眉微挑,发话了。
太后眸光在璇玑身上一扫,冷冷道:“年氏毒害哀家在前,畏罪私逃在后,罪大恶极,来人,将她杖毙!”
璇玑大惊,这时也顾不了许多,能拖延一刻是一刻,急声道:“太后娘娘说臣妾毒害您,敢问证据呢?如果这般糊里糊涂地死去,臣妾不服。”
“年妹妹,你的贴身婢子都认了,你还在此抵赖?”右侧第二位的美人笑得娇媚。
“也罢,就让你死心,把那贱婢给哀家带进来。”太后嘴角微挑,讽道。
这时,两名太监拖曳着一名小丫鬟进来,她满头满身全是鲜血,一双手皮开肉绽,垂在胁下,竟已被人生生折断。
她一看到璇玑,那混浊昏沉的眼睛似乎突然有了生气,疯了一般冲到璇玑身边,哭道:“小姐,小姐,她们骗了我,她们说只要我认了就饶过你。我死也不会出卖你的,她们骗了我……呜——”
这孩子才多大,最多就是十三四岁的年纪,竟遭了这样的罪。璇玑眼眸一热,从地上爬起,紧紧搂住那女孩,眼睛倔强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不过是要我的命,饶了这孩子,我就认罪,不然,即使把年璇玑生生打死年璇玑也绝不认罪。”
左侧第一位的美人冷笑道:“可笑!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和太后娘娘讨价还价!”
“玉扣子。”太后眉梢一低,眼睫盖下一片阴鸷。
被唤做玉扣子的太监还很年轻,模样俊俏,低眉顺目,他跟在太后身边已久,对她心意揣摩通透,当即便低喝道:“行刑!”
几名禁卫把璇玑二人按倒在地,璇玑怒道:“太后娘娘,我是皇上亲封的妃子,皇上眼下不在宫里,你把我杀死,不怕他回来追究吗?”
“年妹妹,你莫不是忘了皇上此去秋山就是拜祭历代先祖,皇上是孝义之人,你毒害太后,他又怎能容得下你?”刚唤她年妹妹的美人说道。
璇玑没有再说什么。这里所有人都要她的命,她还能说些什么?
如果说皇帝对年璇玑一夜的宠爱足以让这后宫所有的人都欲除之而后快,那么这个女人倒不枉了这一生一世,只是朱七呢?她一时恍惚,听见乱棍击下的声音,身上却没有感到疼痛,一惊看去,却是那个小丫鬟伏在她的身上。
板子落到那孩子身上,她口里喷出大量鲜血,早已被鲜血模糊了的一张脸,这时看上去越发凄凉。
她已失去了意识,却仍紧紧地抱着璇玑喃喃道:“小姐,小姐……”
璇玑心中疼痛,想要翻身把她搂过,哪知那孩子拼了死力,竟是丝毫不肯放松。
有多久没有这样流过泪了?
是随嫁过来的丫鬟吧?尽管这个小丫鬟护的不过是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但她仍然泪湿了满脸。
朱七,从出生到死去,人世的温暖、天伦之乐、执子之手,她从来没有经历过,活到二十三岁横死在街头,她从来没有被一个人这样待过。
所有的倔强一下崩溃,她嘶声哭道:“求求你们,放过她,她还只是个孩子啊。我认了,什么都认了,放了她……”
耳边却只是那些宫装丽人轻蔑不屑的笑声。
为了一个男人的宠爱,至于吗?呵呵,这是一个什么的世界?
“太后娘娘,臣妾斗胆请求,年妃一事还是待皇上回宫再处理吧,臣妾恐伤了您和皇上的母子之情……”一直沉默的皇后毅然下跪。
“皇后,哀家心意已决。”太后冷冷道。
搂抱在身上的小手渐渐松开,那孩子已闭上眼睛,眼看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璇玑大恸,趁此时把她瘦小的身子板过,藏在自己的身下。
哪怕,她已经死了。
棍子落到身上,闷闷地响,那痛楚沁人心脾,原来竟是这般难熬。
她只是死死咬住唇瓣,不让一丝示弱的声音逸出。
又是这双清水般剔透倔强不驯的眼睛,紫宁王爷微微皱了皱眉。
腥甜的液体从口中涌出,神志开始模糊,璇玑下意识地把身下的孩子紧紧抱实,想着死也不能放、不能放……
隐隐约约,有脚步声走近。
有一缕声音飘入耳畔——“都给朕住手!”
很多年以后,璇玑还记得这道初见时的声音。
清清淡淡,温文尔雅,好似一汪深水,看得清澈分明,却又永远无法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