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郁,一连下了几日的雪,今夜终于停了下来。严子澈在灯下捧着一卷书细读,烛火明亮,照亮他俊逸的侧脸。
他穿着一件家常的衣裳,雪白的丝绸,光滑的缎面,一看就是价值不菲。书娆微微垂首站于他身侧,尖削的下颌泛着柔和的光泽,苍白的脸庞因为烛火的映照而有着一丝丝的晕红。
帐内安静的只能听见严子澈翻书的声音,他忽然抬手,书娆便知晓他要什么,立马转身端过一旁桌上的茶杯给他。他撂下书,揭开茶盖,浅喝一口,神情略微一变,随即赞道:“嗯,不错好手艺,泡的不错。”
书娆行礼道:“谢王爷夸奖。”
严子澈看她一眼,她低眉垂眼的站在一旁,唇角含着得当的浅笑,眉目有些柔弱,便又问:“本王记得京中甚少有名门千金会泡茶,你从哪儿学的?”
书娆回道:“只是在家中看爹爹经常和娘亲他们泡茶喝,便学了来。”
严子澈又道:“悟性倒是真高,一般人光是看几眼怕是学不到你这样的境界。”
书娆仍旧是依礼道:“谢王爷夸奖。”
这几日以来她一直规矩行事,伺候严子澈梳洗就寝,丝毫不敢怠慢。严子澈抿唇一笑,歪头看着她,云淡风轻的问道:“你以前也是这样么?”
她牵唇一笑,有些嘲讽,淡嘁道:“世事变迁,书娆又如何再做回从前的自己呢?!眼下能保全性命就是命运给予书娆的最大的恩赐了。”
严子澈微勾唇角,反问:“既是觉得活着就是最大的恩赐,为什么不高兴些呢?本王每天看着那些将士们肃着一张脸也就算了,如果你再木着一张脸,本王真的会考虑把你重新送回红帐。”
书娆闻言立即跪下,低声道:“书娆知晓了。求王爷不要把书娆送回红帐,书娆以后面对王爷一定会多笑的。”从前?她还能回到从前么?除非爹爹娘亲和那些死去的亲人活过来。
严子澈看她俯首在地,瘦弱的身子似是北风一刮就能带走似的,平声道:“起吧!不光是对本王,对任何人都一样。”
她身子一直没有好透,刚才猛然跪下,脑子便是有些昏昏沉沉的,现下再站起,只觉得眼前一片金星突然冒出。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皓腕和纤腰便被人用手扶住,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慢些!”那股清香又扑在鼻端,她只是恍惚了瞬间,便挣扎道:“书娆失礼了。”
他松开扶着她腰的手,淡声道:“累了就去休息。”
她站直身子,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弯身行礼道:“书娆不累。”
他看着她,她苍白的双颊两侧此时弥漫着淡淡红晕,像是初春时节的第一抹桃色。远黛般的修眉如山峦般清秀,长睫徐徐垂下,遮住湖水般的明眸,樱唇微微抿起,似是有些娇羞和无措。
他看着她的目光幽幽一变,神情不变,却是转身走了出去。
夜风从外吹进,带着塞北惯有的寒冷刺骨,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浑身一颤。嫣红的樱唇翘起,乌沉沉的眸中映出如冰般的光芒,她缓缓一笑,好像刚才那个娇羞的女子并不是她。
拿着斗篷出去时,只见严子澈一身白衣独立于茫茫苍穹之下,远处尽是雪山,一脉一脉,起伏连绵。天上挂着一轮残月,皎洁明亮,清光四散,白雪被月光冷照,泛着清凌凌的光泽。
那抹孤寂优雅的背影,像是雪山之巅的苍翠劲松永远傲立不倒。她加快了步子,每走一步,厚厚的积雪上便会印出她的脚印来。
“塞外天气寒,王爷仔细身体。”她替他披上斗篷,又走到他身前替他系好。
她手指冰凉,触到他的颈间他只觉得微微有些冷,因为她个子不够,所以她踮起脚尖,浅浅的呼吸便又是扑在他颈间,冷热交替,幽香暗盈。
他忽然问:“可会吹箫?”
她手一怔,低低道:“书娆愚钝,只是略会皮毛。”
他点点头:“哦,皮毛也行,吹一曲给我听听。”说罢就从怀中取出一支紫竹萧递给她,萧一看就是上等的紫竹精制而成,通身光滑润泽,泛着幽幽光芒。
她有些犹豫,但还是接过,又问:“王爷想听什么曲子?”
严子澈看着苍茫雪色,“吹一曲你最拿手的罢。”
书娆眸子一亮,笑道:“明日王爷就要与匈奴最后决战,书娆便以一曲《十面埋伏》恭祝王爷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等等,十面埋伏是什么曲子?我怎么没听说过。”
书娆略一沉吟,道:“这首曲子是我偶然逛街时听见的。”说完不待他再问,便竖起萧,缓缓吹奏起来。
箫音本是清冷哀婉,但她却吹得跌宕起伏百转千回,素手起伏于管萧中,只觉得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大战即将在即。
严子澈负手站在她身侧,明月圆如玉盘,高挂于空,她只身独立,乌发翻飞,月色便落了她一身。
金戈铁马大开大阖的气势渐渐低下,箫音呜咽,幽幽不绝,后又陡然提高,便又是一场风云暗涌,再是缓缓低下,最终婉转收声。
一曲罢,严子澈忍不住拍手赞道:“吹得好!气势极足,下回有机会咱们和一曲,我吹箫你弹琴。”
琴瑟和谐真是好,她却低声道:“书娆不会弹琴。”
严子澈颇有些惊讶,京中女子,多都会弹琴,且不说精与不精,总是都会弹的,更何况她曾是前相之女。“你不会?”
书娆点点头:“家中五姐姐最会弹琴了,所以我便学了萧。”
严子澈道:“那也无妨,会吹琴的女子太多,会萧的倒是极少。”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夸她,却又不是明夸,她便站在那里垂首不语。
严子澈看她无动于衷,牵唇一笑,道:“回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