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瓷刷的睁开了眼睛,压下了眼底的泪意,冷声道:“官爷莫不是以为这穷乡僻壤便没有王法了,衙门停尸虽是迫不得已,却也不曾听过索金之事,官爷趁火打劫,做死人生意,也不怕有报应吗?!”
她苏瓷出自书香大族,若不是落魄了,也不会为了寻一隅安身之地迁到柳平镇,虽是豪奢不再,可被诗书礼仪熏陶多年的高雅气,让她这么板起脸的时候,极美的眉眼间自有一股摄人的威严。
那差役一噎,这姑子看起来不像寻常村姑,连眼神都冷得让人胆虚,想到这里,他有些怯怯。
身后的一个差役突然推开了他,大步一提,用粗粝得让人心慌的声音道:“你这姑子别不知好歹,你知道你家郎君是从哪里捞上来的吗,那是凉州的东川河,你知道从那里运回来要走多少水路,转多少陆路才能回乡安葬吗?让你交个十金劳苦费孝敬官爷,你也磕磕巴巴,不想将人领回去安葬就留在这儿,等尸身烂了我就丢去喂狗!”
这差役显然不怕苏瓷这样的读书人,明明是公然敲诈却一副底气十足的模样,也是,在这个时代,客死异乡的人数不胜数,能回乡安葬的人除了一些颇有名气的官吏外,还不曾听谁有过这待遇,在外闯荡的人,往往都是死了便死了,连个收尸报信的人都没有。
苏郎虽饱读诗书,可功名未立,这些差役能山水迢迢将人运回来,索金之事乍一听甚是荒诞,但亲属为了表达谢意,千恩万谢奉上数金,才显得人之常情。
那差役明显是吃准了这点,所以才有这般的底气在苏瓷面前叫嚣。
苏瓷从那差役的一语带过便知道,他们对这事显然也是一知半解,没想到她含怒一喝,倒是套出些有用的话来,起码面前这个差役是知情者,知道了大兄是在凉州东川河上殒命的,日后若是查找真相,她也有条明路可寻,而且,她显然也是想到了,她大兄无权无势,没有那般大的脸面让人将他的尸身送回柳平镇,既然不是因为他,便是有人在背后施恩,那这个好心人会是谁?
差役不屑的撇着嘴,若不是沉船之事被贵人知晓,指名道姓要苏氏沁郎魂归故里,他哪有这个福气回乡安葬,这姑子实在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不知好歹!
莹娘一听要将苏郎扔去喂狗,连忙哭喊道:“姑子,姑子,给他吧,把钱给他,沁郎已经够可怜了,别说十金,就是倾家荡产也要将他领回去好好安葬了啊……呜呜。”
大兄临行前留下十金,雇牛车已经用掉了一金,苏瓷拿出剩下的九两金,这是她和嫂子的全部家产了,却还差一金,她抽出髻上的木钗,任一头青丝披肩,将木钗上嵌着的珠子抠下来,一并给了差役。
“这木钗是我大兄花了二两金买的,这珠子去当了也有一金,官爷收下吧。”苏氏虽然落魄了,可她还有世家大族的骄傲,就算不为她自己,为了大兄,她也不会低声下气的跟衙役讨价还价,十金便是十金,即便用大兄送给她的木钗去换,她也愿意。
苏瓷本就生的美丽,放眼整个柳平镇都是绝无仅有的,如今她眼眶微红,苍白的唇紧紧抿着,那眼神一看就知道对他手中的珠子恋恋不舍,倒是让差役动了恻隐之心,金也拿了,也不为难她了,遂道:“天儿热,赶紧回去葬了吧。”
苏瓷见状,便顺竿向上爬,道:“刚才是我失礼了,官爷千里迢迢将我大兄送回来,还不辞劳苦的寻来我们,真是大公无私,清正廉明……”
那差役倒是被说的不好意思了,想他们这些小吏,连个官品都没有,也就是拿衙门的名头逞个威风,眼见这漂亮的姑子把他们说的跟青天大老爷似的,他嘴里道着不敢,却是咧嘴笑开了。
“……姑子客气,实是老天开眼,有贵人相助,你家大兄才不必客死异乡。”
“官爷秉公执法,实是可敬可畏,不知贵人是谁?也好让我答谢一二。”
差役露出一个仰天的崇敬之情,摇头道:“贵人在凉州,那等贵介子弟也不屑姑子的报答,就不要自讨无趣了。”一句话,道尽了天地鸿沟云泥之别的差距。
苏瓷却没放弃,她暗自将话记下,心里已经隐隐有了去凉州寻找真相的想法。
或许是对大兄的能力深信不疑的原因,苏瓷怎么也不相信睿智的大兄会这样殒命,在苏瓷的心里,苏郎就是那种即便商船触礁,沉入海底,她的大兄也能从海里游回来的强人。
莹娘正费力的搬着苏郎的尸体,就算他的身体已经腐烂,她却没有半点嫌弃,只是一边搬着一边掉泪,哑声说着:“沁郎,我们这就回家了……”
“嫂子,我来吧。”苏瓷看了她一眼,将掉落下来的那只手,重新放上去。
然而就是这一眼,便让她一怔。
莹娘一个柔弱少妇,哪里搬得动高大的苏郎,她抹着泪,朝苏瓷看去,见她死死的盯着那只手,不由喊道:“姑子,快帮我把你大兄抬回去吧。”
谁知苏瓷却抬起了头,那眸子里似倾泻了万丈星光,熠熠生辉,灼得她一惊。
苏瓷抓着她的手,惊喜道:“嫂子,这不是我大兄,这绝对不是我大兄!”
她的大兄疼她怜她,包办了柴米油盐闲碎琐事,一双斯文秀气的手也略带薄茧,却不是面前这双腐烂了还带着明显老茧的粗厚手掌!
莹娘先是一征,随即喜道:“姑子,你说的是真的?”她虽嫁给沁郎不过月余,却是知道这个姑子的为人的,她是个有主见的,人生的漂亮又冷静,一番让人难以置信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也能让人信了二分。
更何况她本就不愿意接受夫主死了的事实。
“那这个人是谁?”
苏瓷自发现这人不是大兄之后,胃里是一阵阵的翻江倒海,原先看着尸体的痛惜如今都化作了恶心,她蹙眉后退二步,抬眼看了莹娘一眼,也是一征。
是了,这个人不是大兄,那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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