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虎口和手掌的老茧可以看出,这是个划桨的船工,极有可能是凉州当地人,隶属凉州豪强霍详手下的。
而贵人既是发话让尸体回乡安葬,那些人肯定不敢马虎,能找到柳平镇这儿来,便说明他们是查看过登船之人的册薄,是知道她大兄的,既然知道就不可能将一个粗莽的船工当成他大兄,花心思运回来还把人弄错了!
即便是弄错好了,从海里捞起来的时候还不至于面目全非,她大兄再俊美都好,那些人都不可能拿自己亲人的尸身去换一个俊朗,却即将入土化骨的尸体。
思来想去,苏瓷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的大兄肯定是被人抓起来了,至于为什么会被抓起来,苏瓷不知道,却可以想象,能做出让她大兄死亡的假象的幕后之人,肯定在进行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而那幕后之人,便是她上一刻还认为能找出大兄死亡真相的贵人,如果不是他,又为什么会发话让她大兄回乡安葬,不就是为了让世人以为大兄已死,好掩盖他的所作所为么!
那个凉州的贵人,苏瓷暗暗握紧了拳头,目光灼灼发亮,她相信,只要找到他就一定能找到大兄。
苏瓷本就极为聪慧,平常人没法察觉的细微之处,却逃不过她的一双慧眼,如今对一些细微的表象抽丝剥茧,她倒是得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
自消息传来,她都没时间停下来悲伤,浑浑噩噩的劝慰自己要坚强冷静,可那都是自我安慰罢了,她再怎么冷静坚强都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子,怎么会不害怕,如今想到大兄还活在世上,她才后知后觉的感到失去至亲的荒凉之感有多么可怕,好在,她的大兄还没死,只要活在世上就一定会有团聚的一天。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差役一脸不以为然,便知道对方是将她的话当成悲伤过度的疯言疯语了,她也不解释,他们会误解更好,既然那贵人让大兄假死来蒙骗她们,肯定不希望她们追究下去,她还是假装接受,暂时不要打草惊蛇的好。
她轻声安慰了急于想要个解释的莹娘,忍着恶心,将尸体抬上牛车,葬在了离自家房子不远的后山处,虽然知道了这不是她的大兄,可人到底是死了,凭着良心也不能任他暴尸荒野。
等忙完这些,天已经黑透,苏瓷跟驭夫道了谢,回到家忍着饿先烧了水,把自己里三层外三层的洗了个遍,才觉得腐尸的气味散了不少,青白的脸也恢复了些红润。
她刚进了屋子,莹娘把手里的瓢一放,红肿着眼睛迎上来,急忙问道:“阿瓷,你告诉嫂子,你在衙门的时候说的是真的,你大兄他真的没死?”
她不轻易唤这个女郎的名字,不论她的美貌也好,学识也好,都让同为女子的她自愧不如,相比之下更是自惭形秽,如今既然唤了,便是拿长辈的身份说事了,在今上崇敬孝德,权贵士庶无不摹仿实行,争相取法的时代,苏瓷不能拒绝。
苏瓷牵着她的手坐下,任是谁看见痴情不悔的女子都会动容,更何况这个人是她的嫂子,那对象还是她的大兄,她轻叹一声,目光清澈道:“嫂,大兄一定没死,那个人不是我大兄。”
莹娘看着她眼神坚定的说出这番信誓旦旦的话,心里绷紧的弦一松,软倒在了榻几上。
“太好了,太好了,沁郎没有死……”
她却不问苏瓷是有什么依据才说出这样一番肯定的话的,或许她只是想在苏瓷身上找个安慰,找个能让她支撑着活下去的力量罢了。
苏瓷知道莹娘或许有自欺欺人的嫌疑,不过她现在没有证据,也没有办法明说,她也不要求莹娘信服她的判断,只要她相信大兄还活在世上就好,这样她就不会轻易寻短见,等她想法子找到大兄,她们一家三口还是会团聚的。
苏瓷见她沉沉睡去,帮她掖了被角,站起身来,揉着酸软乏力的身子回到屋子,刚准备熄了牛油灯睡下,窗户却砰的一声合上。
突然发出的声响把她吓了一跳,见只是窗户作怪,不由轻叹一声,走到窗沿准备合上,眼睛却扫见夜空点星也无,云乌雾密,连夜风也沉闷得叫人心惊,盛夏正是雨水最多之季,按夜象看来这几日只怕会突降大雨。
苏瓷看着夜空,莫名的就让她想到了白天看到的异象,异象里的黑云翻墨,雷声千嶂,漫天洪涛,渐渐的跟眼前的夜空重合,实是天罚预警之前兆!
苏瓷怔了片刻,随即猛地一摇头,她是傻了不成,一个幻觉也拿来说事,就算是下雨又怎么了,记得去年的这阵子也是电闪雷鸣倾盆大雨的,没什么稀奇。
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想想她该怎么去凉州,怎么接近那个贵人,怎么将大兄救出来的实在,苏瓷将异象的事情抛诸脑后,脑中谋划着未来该如何行事,想着想着便这样睡了过去。
翌日
苏瓷起了个大早,拾起不太熟练的厨艺,颇为费力的给莹娘熬了一碗稠粥,想她虽然在柳平镇过了这么些年,可她有疼爱她的大兄,生火做饭这些活计都是他全部包办了的,近来莹娘嫁过来,有了她帮衬,她更派不上用场了,如今她伤心过度还未起身,苏瓷不想饿肚子只能自己动手。
想着生死未卜的大兄,她深感自己得自力更生了。
安静的早晨,只有苏瓷有条不紊的身影在厨房里忙活着,一阵凌乱吵杂的脚步声突然传来,打破了这窒息的平静。
只听有人粗粝的暴喝道:“谁是苏氏掌家的?赶紧滚出来!他大人的,苏沁借了重贷三百金,如今人死了,我这金怎么办?!”
苏瓷闻言脸色就是一白,倒不是被粗粝的声音吓的,而是她突然想起大兄下海时揣着的五百金,她当时便想大兄平日里有挣钱的门道,花用也极少短了她,便听信了他说的那是他的积蓄,不料这竟是借的重贷!
她是糊涂了,大兄肯定是听说下海能发财,凑了积蓄借了重贷想着拼一回,她不仅没有劝告,还轻易相信了他那番话,这些豪强肯定是听说了她大兄已死的事情,急忙追债来了,如今大兄有家归不得,她们还欠下这巨债,实是屋漏偏逢连夜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