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苏瓷惊讶的是,看起来瘦高的阿辛竟是比她还要大一岁,换了裳服梳洗过后的他更是难得的俊俏,虽骨瘦如柴,脸色蜡黄,但是那明亮坚定的眸子足以看出此人心性沉稳,苏瓷看了几眼,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材,日后若能指点一二,定能为她左右臂膀。
阿辛知道这个漂亮的女郎在打量他,他也不闪不躲,毫无怯场之意,他对苏瓷的情况虽一知半解,但加上他的猜测,这真相却也能知个十之七八了。
在柳平镇这等乡野小镇居住的人,顶天也只是个富贵人家而已,但观之苏瓷高雅有余贵奢不足,远不是想象中的那等贵介女郎,但他看重的便是她的高雅,这样的人知礼法胸有丘壑,他不用奴颜媚主,亦能得她赏识,实是大大的保障也。
苏瓷朝他点了点头,让他帮自己置几身男子的裳服,阿辛二话没说,便出了门。
不一会便带回了苏瓷要的裳服,她换下身上的女裳,将眉毛描成浓密的卧蚕眉,又在鞋底垫高了二寸,当她出现在谢郎等人面前时,俨然是一个身长玉立,隽永优雅的郎君。
谢桓绕着她转了二圈,叹道:“女郎颇有乃兄之风。”也是,苏瓷跟苏沁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妹,长得原本就相似,连身上的气质也如出一辙,如今苏瓷做郎君扮相,跟年少版的苏沁极为相似。
苏瓷目光一闪,想到在凉州失踪的大兄,若她到时扮成大兄的模样出现在那群人面前,也许能试探出点什么,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却不能用这个法子,不然惹急了他们,将她灭口就不好了。
她脑中念头转动,却苦于还身在柳平镇,凉州于她还有数百里之遥,便暂时将这个想法放到一边,开口道:“从今日起我便是苏氏阿岑,谢郎唤我阿岑便是。”
瓷,玉也,人人都道她人如其名,母亲也曾说她如宝瓷,理应被人捧在心尖上呵护,如今家族落魄,瓷之一字更似在讽刺她脆弱易碎,不适合她如今坚韧的心性,更不适合以男装行走的她。
谢桓心里明白,笑道:“岑,山也,岸也,好字!好兆!此行必定无虞!”
被他这么一解释倒真像个好兆头,屋内之人不由都笑了开来。
午后,林照果真大马金刀的回来了,他先是对苏瓷的扮相表达了赞叹,又称凉州那等繁华的城池是世人心之神往之地,一脸无畏的表示他要同行,又自卖自夸了一番自己身怀武艺,力大如牛,路上有他相助定能平安无阻。
苏瓷自然不会拒绝,时下虽无战事,但倭寇流匪可不会管你是乱世还是盛世,照样的烧杀掳掠,如今退伍壮大起来,也给了她不少底气。
几人用过午饭,收拾了东西,谢桓便将地契给了买屋的郎君,苏瓷看在眼里,暗道这谢郎看来是早就打算离开这里了,倒是个干脆利落之人。
便这样,一群毫不惹眼如游士般远行的车队启程了。
三辆牛车,一辆托运行李,剩下的二辆自然是男女分开各乘一辆,本来苏瓷这个‘郎君’是该与谢桓等人同乘的,只她终究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子,谢桓又主张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随意就是,所以苏瓷跟莹娘敏娘三人坐在了一块。
牛车行驶得稳稳当当,莹娘和敏娘二人正靠在车厢上浅眠,都说春困夏乏秋盹冬眠,六月的天气,迎着雨后青草香气,凉风习习,最适合午后小睡。
苏瓷亦是闭上眼睛,却没有睡着。
她在想到了凉州之后,她该怎么打听大兄的消息,怎么接近他然后将他救出来,从出手之人的背景来看,非权贵王孙不能为,就是这样的贵人她该如何接近?
在这个尊卑贵贱之分到近乎苛刻的时代,低微的庶民如蝼蚁般被践踏,高品子弟的憎恶,叱咄他们血脉低贱,不配为伍,而当世想要入仕登庙堂一展宏志的学子,只有举孝廉一途可行,以自身的慈孝廉洁品行为官员举荐。
可举孝廉也不是人人都可以的,没有世家大族撑腰,就是装出二十四孝大丈夫,品行无可挑剔,没有世族拢络的官员举荐,举孝廉这条看似一步登天的捷径对常人来说也是条此路不通的死胡同。
但,却完全不是没有出路。
前朝便有一位出身庶民却拥有顶顶风骨的大丈夫庞蔺,其绝伦之力,高世之智,摄人折服,在他平步青云,几乎扶摇直上之时,却瞬息隐退,他不利货财,不近贵富,不拘利益以为己私分,不以仕宦为己处显的高风亮节,举世惊叹,三朝元老冯治大司马更是磋叹‘此子当世无人可出其左右’。
真正做到了不贪图富贵,不把通达看作荣耀的高贵品行,此等大丈夫,此等凌傲风骨,如何能不叫人传颂流芳?
他的风骨令世人折服,他的才华令王侯低头,因为此惊世大才的横空出世,打破了千百年来庶民地位卑微的尴尬,这个时代虽然尊卑之别有如天堑,但只要你足够强大,你就能让权贵侧目,得到前所未有的尊重!
苏瓷睁开眼睛,双目灼灼明亮如曜日,如果她有如此成就,如此地位,她是不是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救出大兄?
不止大兄的安危无虞,据说在庞蔺隐退后,先王为了感谢庞氏一族培养出庞蔺这等当世大才,为四境之内的贵胄人卒,高品寒门做了标榜典范,赐庞氏取之不竭的荣华富贵,从无品庶民一跃至世家新贵,柳平镇的庞氏不过是都城庞氏的一末分支,已经如此嚣张豪奢,庞蔺的大才之名,影响之深,可见一斑,如此,她复兴苏氏一族,重振昔日辉煌的梦,或许也能有照进现实的一天。
苏瓷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她当初只是想在州郡或县官府谋个主簿等文官当当,跟她如今一国宰辅的目标实是悬殊太大,几乎可以说翻天覆地,那是以前的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只是如今……
苏瓷闭上眼睛,伸手覆上微凉的眼睛,她的眼睛能看到异象,这是老天赐予的机缘,她觉得她或许有能力搏上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