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的第一场大雪。
雪天是透明与洁静的,也是静谥安祥的。
大片大片的雪花在空中飞舞、旋转,地上、屋脊已被盖上了一层厚实的雪被;一团团阴惨惨的乌云,在天空中沉重地、徐徐地移动。西北风冷咧地嘶叫,宫院与御花园的树上,倒挂下来一根根长长的冰凌子,象一颗颗野兽的獠牙,更像一把把倒挂着的尖刀,欲把蜷缩在暖窝里的人们撕碎、嚼烂。一阵风起,它们跟着呜呜乱叫,好似一条还未断奶的小狼崽在寻找离去的母狼……这样滴水成冰的日子,屋内是最好的栖身之地,哪怕是茅草凌顶,四处漏风漏雨的茅草棚……
高大宽阔的玉清宫,此刻宫门虚掩,走道上的太监与宫女都是行色匆匆,神色严峻;不时地有些身穿文官朝服的人进进出出的,他们附耳窃窃私语……眉头紧锁,双眼迷茫,只见从嘴里哈出来的热气,不一会儿便把各位的身影团团围住,云山雾罩地看不清谁是谁了……御前的宫侍们认识,这几位都是太医院的顶尖妙手……
玉清宫内,因四处的帐帷皆垂挂下来,殿内显得比较幽暗,暖意融融,一缕浓郁的药香味在空中肆意飘荡,与案桌上几盆正怒绽吐蕊的水仙花花香纠结在一块,形成了一股很难闻的怪味……“汪总管,让人先把这花撤下去。”
“是,娘娘。”
“还有,粳米粥熬好以后,叫御膳房送几碟南边的糟菜来。总吃些寡淡的东西,别说万岁爷身体欠佳,就是咱们好好的人也没胃口啊。”
“是,贵妃娘娘放心,奴才这就亲身去御膳房知会。”
看着汪财领着一群宫女搬花的身影,贞贵妃裹紧了身上青色绣着粉色牡丹的长袄,趁着宫女太监们不在跟前,解下素色的裙带紧紧地又束了束,“爱妃进来。”声音从里屋传来,轻微得似乎被寒意冻住一般。
“臣妾就来。”边答应着,身子已移到里屋的床前。
辗转在病床上的韶光帝,仰卧着,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只是把清瘦的脸露在被外头,往日细长的眼,此刻显得有点空洞与无神,两颊飞红,与鲜红的唇想对应……“爱妃,你回宫暂且去休息一夜,这十几天里,爱妃陪侍在朕身边,瞧把你瘦的。”
“臣妾不累,皇上身子不爽,臣妾服侍在前还不是该当该份的?”贞贵妃用洁白的丝帕蘸了蘸温开水,轻轻地替韶光帝润唇,又陪笑道:“臣妾没觉得自已消瘦呀。”这当然是假话,那陡然变得好象长起来的裙带,难不成是别人接上去的?
“爱妃没觉察,可朕看出来了。朕没事,别把爱妃拖累跨了。”韶光帝说完这几句,觉得比跑上宫后的万寿山还累,还气紧。
“皇上请歇会儿,别说话。臣妾去看看药好了没有。”说着,便站了起来。
都说病中的人象小孩,韶光帝也逃不出这个理去。他有些依赖地说道:“这事交给宫婢们就好了。”虽说要赶贞贵妃回宫歇着去,实际上却不愿让贵妃离开自已,一时半刻都不愿意!
贞贵妃把脸偎在韶光帝滚热的脸上,细声喃喃:“臣妾不放心,皇上稍候片刻,臣妾一会就来。”
来到偏殿,那几位愁眉苦脸的太医正手足无措地围着粗大的宫柱在打转转,见贵妃娘娘出来,忙围了上来。
贞贵妃深蹙蛾眉,眼神有些凌厉,口气也不太客气,道:“都说你们是国之妙手,一品御医在,太医正也在。你们到底说说,皇上病了这十几天了,到底患了啥病?”
五十开外,白髯飘胸,细高瘦长,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太医正,弓腰回道:“微臣们方才商议了一番,皇上脉虚,好似跟朴玉妃突然驾鹤西去有关。思伤脾脉结据,即思则气凝,脉短而结。‘忧伤肺脉必涩’,即忧则气滞而脉......”
“好了,好啦,谁有闲工夫听你们背药书?你们只要告诉哀家,皇上这病要不要紧。告诉你们,若把皇上的病担搁了,你们的脑袋也不用吃饭了!”不听心乱,听了他们的一番话更心烦!
贞贵妃端着药碗进屋,韶光帝闻着药味便皱起了眉。
贞贵妃笑着,劝道:“皇上,今儿重新换了药方子,刚尝药的太监说这药一点都不苦。”
韶光帝孩童似地伸长脖子看了看,深呼吸地闻了闻,有点不信地看着贞贵妃。
贞贵妃贴着药碗喝给皇上看,一小口药刚入口,贞贵妃突然感到腹内搜肠刮肚地难受,一阵晕眩,忙把药碗放在床几上。
韶光帝见贞贵妃突然象醉汉一般,脸色青灰,吓得一下坐了起来,大叫:“来人,快来人!”
偏殿里候着的太医们还以为皇上怎么了,唬得这帮老夫子连喘带扶,忙忙的进了皇上的寝宫。
皇上瞪大着眼坐着,三魂失了两魂;刚还好好的贞贵妃,却斜倚在榻上,不住地干呕状……
太医正不敢懈怠,忙上前细细把脉,把了左手换右手,脸上漾起了一片喜色,转过身对别三位太医耳语几句,这三位太医也轮番上阵,一柱香的工夫,几位太医喜笑颜开,跪在韶光帝的床前,齐声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咱们的贵妃娘娘身怀有孕,怀有龙子了!”
韶光帝发愣,睁着一双浑浊的眼望着,嘴张得可以放下一个鸡蛋了!
倒是在迷茫中的贞贵妃先清醒过来,一把拽住太医正有些发抖的手,连问道:“你们说什么,说什么?”
“回娘娘,娘娘有喜了!大喜啊!这是咱们万岁爷的第一个子嗣啊!”太医正有些喜极而泣了!
“这是真的?”韶光帝的双眼一下炯炯有神。
“千真万确!微臣方才与几个同僚都把过脉了。”
“谢天谢地!爱妃啊,你是咱们天朝的大功臣!来人!”韶光帝的病气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连精神头也实足。
汪财在外头也听见了,连滚带爬地进来,笑道:“奴才等会再恭喜主子。万岁爷有何分咐?”
“快替朕更衣。朕要去祖庙告慰祖先,然后去清明园向两宫太后报喜!”韶光帝已麻溜地下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