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光线,正在缓慢的回归于天际。刚才还照耀在红墙金瓦的阳光,此刻只照到了庭院中那些高低层次不齐的草叶上。日暮余晖使得整个皇宫的剪影暗沉,幽深,渐渐湿重的空气,预示着一场春雨的到来。
在丝丝细线中,落白居住的那个无名院落变得微不可见,没人记得,也没有人在乎。
商厉炀抿着嘴,背手站在一片紫竹林中,透过斑驳的交错疏离看着不远处的小院儿,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恭敬地在身后给他撑着伞。
“贺都,你的年纪越来越大,但是这能力怎么却越来越差啊!我这朝华殿什么时候变成他燕王的别府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赶明儿哪天是不是我的女人给别人一一睡过去了,你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啊?”商厉炀目光尖锐,盯着身后跟随自己多年的心腹,看得贺都冷汗直流。
雪衣天真地以为自己和燕瑞之间的事情做得是神不知鬼不觉,她哪里知道,燕瑞从走进朝华殿的第一步起,早就在几十只眼睛的控制下了,他的一举一动,远在西山狩猎的商厉炀一清二楚!
“主子,我哪儿敢啊,我发了那么多封飞鸽传书,可是你都没回信儿!”
其实,这件事,真的不能怪他,五殿下只是吩咐朝华殿所有的人不得打理落白和雪衣主仆,并未规定雪衣不能寻求其他人的帮助。本着做事细心的原则,他连夜加飞了五只信鸽,询问五殿下该如何处理,但是均未得到任何回音。
仔细想想,如果殿下真的是要落白死,一道命令,自会有人料理。
于是,思前想后一整夜后,他对燕瑞的秘密进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认为,主子不是要那女人死,主子要的是威慑和征服!
“怎么?你还有理了是吗?”
“不,不,贺都知错,请求惩罚!”
“很好,仗二十,自己下去领去吧!”
“是!”
贺都苦着脸,捂着臀部走了。
人家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但是这句话,在商厉炀这里是绝对行不通的,和他争辩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更加凄惨。
贺都深谙此道,也只能哑巴吃黄连地领了那二十杖了!
从贺都手里接过雨伞,商厉炀在烟雨蒙蒙中开步而走,准备离开紫竹林。
在西山的几天,他的心绪莫名地受到困扰,沐浴的时候,他时常抚着胸口的伤疤生气发狂。每次想起那一夜,一个女人的戒心让他沉迷,让他丧失戒心,尤其是那女人从头到尾都是在演戏,愤怒的血液,就像是一条条暴躁的龙在身体四处暴走。
要她死,太容易了,他只要两根手指,就能在眨眼之间捏断她的脖子。
那个女人不怕死,怕死她就不会做那种事。相反,她正希望着以死来解脱自己,他偏偏不如她的愿。
比起女人的贞洁,女人的心更加珍贵!她们肉体可以给任何一个人,但是心却只能给自己喜欢的那个人。
所以,他要的是臣服,像奴隶一样地衷心臣服。他要她心甘情愿地双手奉上自己的心,他要她的眼里只有自己没有别人,到了她像树藤一样依附着自己,哪儿也不想去的时候,再像踢开一条母狗一样地无情地踢开她,这比杀了她更让人愉悦,不是吗!
商厉炀的笑,在微寒的细雨中显得冰冷无情。
“五,五殿下!”雪衣站在不远处,不小心瞥见了商厉炀嗜血的冷笑,连着哆嗦了几下,怯怯地开口。
“什么事?”
“落白小姐想见您!”
商厉炀迈开的脚,顿时停了停,他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那个恨不得他一辈子不要想起她的落白,居然会破天荒地想见自己。
轻嗅了一下雨水和泥土的腥气,除此之外,商厉炀还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难道事到如今,她还没有死心?还天真地认为自己杀得了他?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会再次让他明白,什么叫做有心无力!
但是,当商厉炀跨进小院,走进落白简陋的房间时,别说杀气,就连作为人的生气,也没有!
她面色惨白如灰,一头黑发枯槁无光,垂散在枕头上,她的呼吸极轻,虚弱得好像风中的残烛,好似随时会熄灭似的!
燕瑞那厮不是有的是银子,有的是奇药吗?
为什么她是现在这个鬼样子?
商洵卿犀利精绝的目光扫过落白的上下,那病态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看到你这副鬼样子,倒足了我的胃口,你放心了,我暂时是不会有要你的欲望了!”保持着距离,驻足观看,商厉炀等着看她的把戏。
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她的回应。
商厉炀眯起长眸,峻冷地凝视着落白。
憔悴的面容,犹如没有上釉的白瓷,易碎,脆弱,无力地眼着眼,里面只有空洞和绝望,失去了血色和光泽的唇瓣,像秋天落地的干枯花瓣,风一吹,好像随时会消失于天际。
忍不住地,商厉炀上前了一步,他的声音开始失去冷静:“你还不开口的话,那就永远都别开口了!”
两行泪滑了下来:“商厉炀,我们休战吧!我好累,好痛,整个人好像死了又活过来,活了又死过去!我受不了了,我求求你,你放了我,或者杀了我!”
“休战?天真的女人,你真的知道什么事休战吗?休战的双方必须是有对抗能力的两个人才叫对抗,而你对我而言,只不过是地上的一只蝼蚁!”
“那我求和行吗?”落白,闭上眼,眼眶里饱和的水汽溢了出来。
“求和?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人影晃过,眨眼之后,商厉炀已经从窗口到了床前,他的手,像是猎鹰锋利的爪子,一出手就扼住了落白的纤细优美的脖子。
女人,都是不值得信任的骗子,她们的嘴里没有一句真话。
他如果再相信她,那他就活该下地狱!
“如果你不相信我,那你就杀了我吧!”落白闭上眼,从容而平静!
“你以为我不敢吗?”
咬着牙关,商厉炀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
他的手,越来越用力,青筋暴出,手指关节也因为用力而变得青白。
终于到了压死骆驼最后一根草的时候,他心里明白,她快不行了,只要再一丝丝的力,她就会死掉,从此这个世界上再无此人!
但是最后的时刻,他却猛然收手:“给我一个相信的理由!”
“咳咳咳!”落白双手摸着脖子,拼命地咳嗽了一阵后,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不会骗你说我不恨你,我喜欢你之类的话,这些话,你不信,我自己也不信!我刺伤了你,你也折磨了我,现在,我真的无力再继续反抗下去了,我太痛苦了!求求你,商厉炀,求求你,五皇子殿下,放过我!只要你肯原谅我,我愿意和商洵卿划清界限,我愿意在你腻我之前,心甘情愿做你的女人!”
“做我的女人?我还会信你吗?”
“以前我之所以那么对你,是因为我是商洵卿的人,我是他买下的,十万两!现在,你也可以买下我,我自然就是你的人,我不会反抗,会乖乖听话!”
“你的意思是让我出十万两来断绝你和商洵卿的关系?”
落白强忍着泪水点点头!
“哈哈哈!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见商洵卿收到那十万两时候的表情了!好,冲着你这么地真诚,我暂且相信你了!好好休息,我会宣御医来给你诊治的!那十万两,我要你养好身体之后亲自送到他面前!”
商厉炀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他高声朗笑着走了,留下一屋子空荡荡的回音!
落白掀开被子,从床上起身,抓起铜盆上的毛巾,轻轻擦拭脸上的脂粉。
本来,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善良的小家碧玉,在父母循循善诱下长大,纵然身陷青楼,却依旧不改自己善良纯朴的本性。遇到商洵卿后,她更是按照他喜欢的类型雕塑着自己,去掉他不喜欢的那部分,把他喜欢的那部分放大,她就像是仕女图中走出的娴静小女儿,安静,甜美,乖巧,天真,善良。
但是,自从和商厉炀有了交集之后,她发现自己扮演起妖媚的,有心计的坏女人来,如鱼得水。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不是在演戏,而是,好像那就是她性格中的一部分,是天生的。
看着镜中的自己,落白有些陌生,明明是同样的脸,但是,今天,她却看见了一个不一样的自己。那些被潜藏在她身体里,一直被压抑着的东西,瞬间,好像触碰到一个暗门开关,刷地都像潮水一样涌了出来!